体育馆里还很空,他们顺着走廊一路向前,听到前面的入场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玩音乐的耳朵都灵,穆磊天生听觉灵敏,又向前走了几步,顿时笑了:“这么巧的吗,致北就在前面。他不会背着我们,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和粉丝营业了吧?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厚道。”
直播间的粉丝们纷纷刷屏:[根本没有!快把致北抓过来让我们看看!]
说话声还很模糊,金诚没怎么听清楚。不过听着隐约传来的女声,想到自己猜测的谈致北突然离场原因,金诚停住脚步,站在直播手机拍不到的死角,抬手拦了下就要冲过去的戴名扬和穆磊,指了指前面,和他们比了个口型。
——我先过去看看。
戴名扬和穆磊看懂了他的口型,虽然对他的谨小慎微感到纳闷和不以为然,不过大约是出于对他的信任,都没有拦他,笑着多和直播间的粉丝互动几句,放慢了步伐。
金诚一个人快步靠近,离得越来越近,清楚地辨认出了方舒雁的声音。她说的话随之进入到他的耳朵里,让他脸色骤变。
转过走廊就是体育馆入口的门厅,金诚猛地站住脚步,想也不想地回头,就要打眼色让他们停住。然而穆磊和戴名扬都忙着看直播间粉丝留言,没有再去分神分辨声音,还在继续往前走。
一条走廊走得再慢,总也会来到尽头。
拿着直播手机的戴名扬没留意金诚的脸色,笑着跳了两步,闪现在体育馆入口的门厅里,将手机炫耀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角。
“看!我们收到的花篮都放在——”
“我们分开吧。”
戴名扬和面前的金诚,旁边的穆磊,身后的媒体,一起听到了这句话。
他满脸的笑容霎时僵硬,手机一个没拿住,摔在地上。
在他身后,闪光灯迅速亮起。媒体拍摄得太快,连成一片刺眼的光幕,将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映照得明明暗暗,仿若置身电闪雷鸣中心。
方舒雁转了下脸,朝发出巨大喧哗的这边看来。
闪光灯将她的眉眼映照得雪亮一片,她面色平静,没有哭泣或是歇斯底里,从容镇定,仿佛刚才和谈致北说出分手这等惊人之语的并不是她,一切只是所有人一场共同的错觉。
谈致北始终没有理会这边的动静,定定地看着方舒雁,没说话。媒体和他打交道犯怵,对方舒雁却是全然不怕的。见方舒雁望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像汹涌而至的潮水,呼啸而来,顷刻间就要将方舒雁吞没。
“方舒雁!你刚刚是在和谈致北提分手吗?你们感情出问题了?你主动甩的他?” “是因为什么决定要分手呢?之前曝光出来的视频?你们在视频里为什么吵架?是大家一直猜测的感情生变?还是前段时间爆料的医院打胎?中间有第三者插足吗?还是谈家不允许你进门?” “你提前知道我们会来这边吗?早就知道现在正在直播吗?是不是打算以退为进,另有目的?”
二十几个人团团围上来,话筒和摄像机争先恐后地向她的脸怼。方舒雁被一个直矗过来的话筒挤得偏了下头,这一刻竟然分神在想,明明是她提出的分手,这些媒体话里话外竟然还是一副谈致北将她抛弃了的意思。
这么看来,她这段恋爱谈得还真是蛮失败的,能把正常的交往弄成好像她被包养。方舒雁觉得,这其中也不全是谈致北的原因,她自己应该也是要负有一部分责任的。
哪里出了问题,她暂时还不清楚,看来只能留待以后慢慢想了。
在下一段恋情开始之前。
希望方慧的身体再给她一点时间。
她是在抱着花篮往角落走的路上,被谈致北拦住的。两人现在站在墙壁边上,被呈半圆形包得严严实实。曹双在另一边看得傻住,媒体一窝蜂涌上来后,她一个激灵,应激地想起了自己的工作职责,终于回过神,奔过来拼命往前挤,试图赶到方舒雁身边,帮她拦下咄咄逼人的媒体。
“让一让,让一让,你们不要挤,这些问题我们不方便回答——”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媒体七嘴八舌的询问之中,方舒雁完全听不见。被媒体正好撞上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如果要和谈致北分手,这些人当然早晚要面对,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现在只差一个回应。
方舒雁转过脸来,重新看向谈致北。
在媒体蜂拥而至的这个过程中,谈致北的动作一直没有变化。他没朝这些拥挤聒噪的人看上一眼,视线一直落在方舒雁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她,微微出神,仿佛在透过现在的她,看向两人一起走过的七年时光,又或是透过她本人,将思绪放得更远。
他的理解能力好像出了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方舒雁话里的意思分辨清楚。
像暴风雨来临前布满霾云的阴天,他脸上的神色一片晦暗。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方舒雁,看了很久,终于启唇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滚。”
声音沙哑,吐字艰涩,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初初开口,连表达也艰难。
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终于发声,媒体亢奋的程度来到了一个新高度。
“谈致北!这是你对方舒雁分手宣言的回应吗?是真心要她滚,还是在说气话?” “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看样子好像闹得很不愉快,方便当场爆个料吗?” “方舒雁以后还会是嘉华的艺人吗?你们分手后她会不会出走?嘉华会在业内封杀她吗?”
谈致北转过头来,面向媒体。
带着一种狂风暴雨前的诡异平静,他看向连成一片的闪光灯,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
“滚。”
这下再蠢的人,也听出来谈致北是在说他们了。记者们面面相觑,互相对了几个眼神,终是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大新闻,又自恃人多势众,没人后退,反而又将话筒往前怼了怼。
“能正面回答刚才的问题吗?我们刚才听到的分手是——”
谈致北看着他们,忽地露出个笑来。
很灿烂的笑,在他脸上出现,带着无尽违和。大家都只看过他的冷笑讥笑和营业微笑,哪见过他这样仿佛十足开心的笑脸。这个表情并没有传递出任何欣悦的情绪,反而让人看着就浑身一冷。
他语气轻柔地说:“听不懂人话,那也没办法。”
记者们微微一怔,下一刻,就见他抬手夺下一个直怼到他面前的话筒,反手用力砸向离他最近的摄像机镜头。玻璃镜头应声而碎,飞溅的尖锐碎渣激起一片惊恐的尖叫。他拎过一个人的衣领,向旁边用力一甩,砸倒两个人后开始砸肉眼能见到的一切。
镜头,话筒,记者,花篮。
碎片和血珠喷涌。所有人哭喊着四散奔逃,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尖利的碎片并不会避开他,飞溅中大半直向他而来。他的脸上身上很快挂了彩,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上台,他身上已经换好演出服,上面很快添上了殷红的血迹,星星点点浸缀其中,开出艳丽的花。
金诚第一个反应过来,和戴名扬穆磊一起,冲上来按住谈致北,不让他继续制造破坏。录制的设备基本都被谈致北打碎,新闻不如命重要,记者们惊惶奔逃,忙于逃命,在心里叫苦不迭。
有胆子大的突然想起关于谈致北的传闻。传说他之所以和狗仔闹得那么僵,是因为在五年前刚红没多久的时候,就和狗仔起过冲突动过手。他下手极重,完全没有给个教训应有的分寸,硬生生把两个狗仔打得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要不是手里没拿开刃的武器,很多人都怀疑他会直接闹出人命。
也就是那之后,他和狗仔的关系彻底不可调和,狗仔同仇敌忾,彻底和他结了死仇,之后但凡是关于他的爆料,无不往死里夸大抹黑,不把他黑成一团焦炭从不罢休。
连带着对方舒雁也从没有过好话。要不是谈致北粉丝实在太过能打,兼之嘉华做事还算靠谱,他能不能安稳地红到现在都是两说。
那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没有当事人站出来完整地说明过情况,但大家联系当时发生的事,都猜测是因为狗仔追拍方舒雁妈妈的隐私,害得方舒雁的素人妈妈丢了工作,泄露了照片和私人电话,养的狗也在混乱中跑丢,好像还害得人在街上发病了一次,险些出车祸,这才激怒了谈致北,有了他后来把狗仔打进医院的事。
又是方舒雁,谈致北总是因为这个女人,干出这种过激的事来。
他固然天生是个疯子,但又好像只在方舒雁的事情上失去理智。
不少记者都反应过来,跑到安全距离之后,刚惊魂未定地把气喘匀,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饱含兴奋地继续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管怎么说,现在发生的肯定是个大新闻,一定!
一半记者头也不回地逃远,另一半远远地实时记录谈致北发疯,大家恼怒之余,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这顿打不能白挨,怎么着也得把谈致北扒下一层皮来。
得罪媒体,得罪嘉华费心筛选后请来的,愿意给这场演唱会吹彩虹屁唱赞歌的媒体。是大明星就了不起么?把所有媒体都不放在眼里?
记者们心中恨恨,冷笑不已。
不把今天谈致北的失态疯样曝出去,他们岂不枉为媒体人?
然而他们并没有能继续录下去。成群结队的安保人员在突发事件发生后迅速赶到,将进场处团团围住,隔绝了龙卷风过境一样的大厅现场,也将记者们拍摄的视角完全堵死。
记者们眼见拍大新闻梦碎,立刻不依不饶起来,满脸愤愤地叫嚣着要去报警,警告安保人员不要助纣为虐。威胁的话刚喊了几句,就见到嘉华的主事人匆匆并肩赶来,记者们面面相觑,想要闹事的心顿时一歇。
毕竟如今的嘉华,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任由媒体随意拿捏的草台班子了。
谈时墨现在不止是嘉华娱乐的老板,更是谈氏集团即将登基的太子。这种商场上的庞然大物作为资本方,和娱乐圈的关系千丝万线,来往的都是娱乐圈最惹不起的那一批。如果没有利益上的极大冲突,最好还是大事化小,不然以后见面实在不好看。
谈时墨的身份摆在这儿,谈时凯的交际能力就凸显出作用了。他上来先二话不说,给记者们来了个双手合十举到面前,转着圈儿道歉:“对不住了媒体朋友们,今天好好的采访弄成这样。嘉华也不奢求让你们消气了,只能说你们回去通稿随便发,有战略的公关团队给我推一推,我们过去交钱。”
这就是今天热度随便蹭,想怎么发泄怎么发泄,嘉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通稿发出去再公关,斥巨资用真金白银道歉了。媒体要的也不过是热度二字,大家听到嘉华躺平任黑的态度,虽然对今天的这次无妄之灾依然岔岔不平,不过气多少消了点,起码不再咄咄逼人地继续说要报警。
毕竟以后还要和嘉华打交道的,完全撕破脸也不现实。
谈时凯朝后面招了招手,演唱会候场待命的医生也上前来。他指了指医生拿着的急救箱,对记者们关切道:“有没有受什么伤?受伤得赶快处理,没受伤也快检查一下压压惊。大家都吓着了,身体要紧,先过来检查一下,然后来这儿领张白纸……”
“拿白纸干什么啊凯少?”有和谈时凯相熟的记者问。
谈时凯把白纸迅速发到每一个记者手里:“给各位朋友写赔偿方案,大家随便写,经济补偿,资源置换,商务邀约,随便写,都可以写,怎么消气怎么写。演唱会结束咱们按原定计划一起吃个饭,到时候有气尽管发,坐下来谈。现在朋友们给个面子,先处理下伤口,身体要紧。”
嘉华的谈时凯向来以八面玲珑闻名,他开了个在上京颇有名气的高端酒吧,私密性很好,大小明星基本都去捧过场,在圈里人缘极佳。现在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记者们没法不给他个面子,终于收起手机,依言去处理伤口。
媒体这边算是暂时哄住了,只要谈致北后续不再继续作死,这件事就还能控制。谈时凯跟着记者们离开,临走时靠近谈时墨,转头看向被安保人员围着的谈致北。
他收起长袖善舞的和善笑脸,远远地望了几秒,很快收回视线,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我真是很不喜欢他这个控制不了自己的样子。”谈时凯唇角幅度很轻地撇了一下,“人要是一直困于过去的阴影里,自己不想着走出来,确实不配拥有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简直是毫不意外的无趣。你觉得呢?”
“少说风凉话。”谈时墨说。
“早跟你说好好考虑一下,你没听,现在怎么着?”谈时凯哼笑一声,耸了耸肩,“这次闹的麻烦够不够大?现在又不是之前没有选择的时候了,别再把发展重心放在他身上了,不安全。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不稳定因素,也就你觉得他能变好。现在看清没?好好想想。”
谈时墨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只和他交代:“记者那边好好安抚,千万别让人闹到报警。”
知道知道,我又不傻。谈时凯啧了一声:“反正就是大出血呗,钱是公司出,你不心疼就行。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谈致北就是个狼崽子,养不熟,你我养不熟,方舒雁也不行。他厌恶所有人,对一切东西都抱着破坏心,抓住谁的时候利爪陷进皮肉里,让他升起占有欲的人实属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