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在短暂的沉默后,立刻响起刺耳的尖叫。
尖叫声太吵太杂,穿透性极强,让所有人都恨不得捂住耳朵。程阳迅速扑到一旁的窗户上,隔着玻璃看到谈致北就那么走了出去,迎面对上情绪激动的人潮。
他抖着手,立刻和外面的安保联络,惊急交加,每一个字都破音:“看到走出去的那个人没有?!别的不用管了,粉丝不用拦了,保护好他!!”
安保人员训练有素,也见过谈致北,知道他的样子。职业素养让他们第一时间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团团将谈致北围住,严密簇拥着他向前走。
谈致北身量高挑,被安保人员层层挡在中间,依然能看见眉眼。粉丝的震天呼喊近在咫尺。他无动于衷地一路向前,来到早早停在后面的车旁,拉开车门上去。
骚动开始时,绝大部分粉丝都在正门那边等着检票,现在也大多聚集在那边,在层层安保的努力下,倒就这么让他来到了车旁。谈致北坐进副驾,车窗降下,留给外面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侧脸,眉眼极致冰冷,疏离遥远,如同永远触碰不到的神祇。
车辆向前缓缓开动的时候,周遭一道崩溃的尖利哭喊声刺破重重安保包围,递至他的耳边。
“致北——!你不要爱她了,那个女人不值得!”
谈致北忽地转眸,朝出声处看去。
他看不见具体是谁在说话,只越过层层安保和努力探来长枪短炮,瞳孔在夜色中漆黑一片。
他唇角弯起,漂亮的桃花眼美好地舒展,冷漠而平静地说:“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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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从后门开出去,缓慢地拨开人海,绕了半圈,来到体育馆前门,让所有粉丝都知晓车里坐着的人正是她们要见的那个。
他就这么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而后在众目睽睽中转身离开。一半粉丝因他的举动失魂落魄,另一半则因着他这般的无情,当场对他生出无尽的恨。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就因为我们喜欢你?!
周遭的喧嚣一直未曾停止,人却显而易见地减少,毕竟谈致北已经走了,再留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嘉华的安保增援也已经到位,现场的秩序终于慢慢恢复,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
不过明天的社会版头条怕是也逃不了了。程阳无力地苦笑,真恨不得自己现在当场撞墙明志,进医院躺上半个月,拿命换清净,一了百了。
唉。程阳头痛欲裂,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开始处理眼前的事。
演唱会今天是注定开不了了,但很多事情现在都要开始解决。周围的人都动作起来,忙碌地来来去去,到最后只剩方舒雁还在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大门,长久地出神。
谈致北走后,她依然一个人停在这里,谁叫都没有反应。
几乎是谈致北离开的一瞬间,曹双就朝她扑了过来。她因惊恐而满脸是泪,怎么也止不住,扑过来抱着方舒雁,说话时控制不住地大口抽气。
“舒雁姐!舒雁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说句话啊?别吓我……”
方舒雁被摇了很久,直到曹双眼泪都要哭干,才回过神来,转动眸子,朝她望了一眼。
没事。方舒雁慢慢摇了摇头,朝她安抚地笑笑。
曹双的眼神却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变得更加慌乱。
她连眼泪都瞬间止住,匆忙抬手,抚上方舒雁的脸,很快又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无措地望着她,喃喃地说:“舒雁姐,你哭了……?”
是吗。方舒雁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果然摸到了湿润的水迹。
她自己都还没有什么感觉,眼睛却已经好像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无法控制地坠落。
眼泪遏制不住,无知无觉,泪如雨下也悄无声息。方舒雁抬手擦了两下,没起到什么作用,于是带着点懵懂地碰了碰自己的眼睑,像是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疑惑。
直把曹双看得鼻酸,很想上前去抱一抱她。
她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没克制住,于是抬手将人抱住。她紧紧环抱着方舒雁,这一刻仿佛生出无限坚强勇气,笨拙生疏地安慰起人来。
“舒雁姐,别怕……肯定有办法的,你想分手,不想和谈致北结婚,肯定有办法的。这个世界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去找谈总让他做主,去和媒体说明情况,去和每一个愿意听的人解释……她们怎么能不信你?你明明已经这么委屈……”
曹双越说越是哽咽,她细数过后愈发清晰地认识到,方舒雁实在是个很孤单的人,一直以来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所有人恶意揣度,连伸冤都没有资格。
“会好的,肯定都会好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将方舒雁抱得更紧,“谈致北简直就是疯了……我之前竟然还觉得你们两个很合适,舒雁姐,对不起……我本来以为谈致北只是脾气不好,行事乖张,本质不坏的,我没想到他是这么、这么偏执可怕的人……”
“……不是的。”
“我没想到他隐藏得这么深!他……”曹双愤怒的宣言说到一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舒雁刚才说了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舒雁姐?”
她放开方舒雁,近距离看着她的表情,眼神中带着怜惜与小心翼翼。
方舒雁依然是怔怔的,仿佛还在出神,眉睫安静地垂敛,像被抽去了一切鲜活的情绪。她依然在面无表情地流着泪,没有看曹双,自顾自地说:“致北他,一直在努力收敛克制自己,压抑性格脾气,心里的阴暗面,想要好好过正常的生活……我知道的。他没说过,但我知道的。”
他一直以来哪里正常了啊?!从来没有克制收敛过好不好!舒雁姐你滤镜有八米深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恋爱脑啊?!曹双气不过,就要张口反驳她,却见方舒雁无力地笑了一下,抬手擦眼泪。
越擦越多,浓厚的悲伤无力自抑。方舒雁用手背挡住眼睛,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坠下。
她的声音艰涩而沙哑。
“……我没想到,最后是我逼他最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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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仿佛全世界话题的中心都是谈致北。
粉丝在哭嚎不愿接受,路人在对他冷嘲热讽,媒体在积极落井下石,许许多多毫不相干的人跳出来对他评头论足,所有人都在好奇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谈致北走进谈家老宅。
一墙之隔,外面是沸反扬天的全城热议,老宅里却依然静谧无声,老爷子不喜欢吵闹,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习惯性地安静,连走路都不会发出声音。
只除了谈时凯,从小就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子,备受宠爱又不染指家业,在各怀心思的每个人看来都很无害,这个家里只有他能活得肆无忌惮。
谈致北没有这样的特权,纵使他在外面是流量爆炸的当红大明星,在这个家的人看来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职业不体面,身份也很尴尬,跟着母亲姓的谈家外孙,天生矮人一截。
谈家老宅一共上下五层,三六九等地按楼层划分阶层,彰显着每个人在这个家里的身份地位。老爷子住在最上面的五楼,一楼是功能房和保姆屋。他和母亲住在二楼,在这层长大的都是些完全不受宠的孩子,他母亲曾是二楼住着的唯一成年人。
谈致北在进门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就仿佛被瞬间改写,挂上亲切柔和的笑意,和迎面碰见的所有人都主动地打着招呼,从保姆到保安,再到各种叔伯叫不出名字的私生子女。所有人都对这个样子的他习以为常,两个年轻的陌生堂弟堂妹经过他后还要回头看,窃窃私语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刚才那个是谈致北吧?咱们表哥?天呐,他在外面那么高冷,原来在家里这么亲切的哦?” “太正常了,不就是个艺人么,有什么资本在老宅里狂。听我爸说他是在老宅里长大的,不跟爸姓跟妈姓,看来他妈嫁得不怎么样呗,懂的自然懂。” “这么一说也是。那我找他给我多签几张签名照,他肯定不会拒绝吧?我想转手倒卖出去……”
声音渐低渐弱,谈致北仿若未闻,来到自己的房间,拿出钥匙开门。
这个房间的改建,是二楼房间中的独一份。门板改装成了带活动门板的款式,一般是养宠物的家庭供宠物进出家里时用的,在谈家是为了方便给屋里的人送饭。
自从他搬出老宅后,这个房间就开始常年上锁。有钥匙的人不多,如果他不回来,门就只有每周保姆打扫卫生时才会打开。平常根本不会有人过来这个走廊尽头的房间,冷清得仿佛离群索居。
门锁转开,谈致北收起钥匙,推门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厚实的窗帘拉着,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黑沉沉一片,连声音也没有,仿佛空无一人。
谈致北按开灯,而后立刻向旁边躲了两步。
一个钢制的餐盘擦着他的发丝被掷了过来,力道极重,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厚实的闷响。
老宅里刚吃过晚餐,看来餐盘保姆还没来得及收走。谈致北闪得及时,没有被砸个正着,但餐盘里还有着没吃完的饭菜,甩过来时带出一道淋漓的弧线,在惯性中甩到他的身上。
谈致北穿的还是原定登台时的演出服,从头到脚一身价值不菲。溅上去的细碎血珠没能让他显得狼狈。但这些剩饭剩菜的汤汤水水挂在身上,让他骤然从一个在舞台上发光的明星,变成了一个糟糕生活之中的普通人。
谈致北摘了下头发上沾到的饭粒,朝蹲在角落里,正对他怒目而视的女人走过去。
见他不止没被自己击退,甚至还不断靠近,女人极其惊恐,不断蜷缩着后退,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之后脸色一变,表情狰狞地一把抄起旁边的木椅子,劈头盖脸就往他头上砸去。
“你是谁?!你怎么还敢过来?!人渣!!私闯民宅!!你怎么还不死!!”
谈致北这次避无可避,手臂撑起来重重地挨了一下。他将女人手上的椅子强行抢过来放到一边,转头就见女人恶狠狠地朝他脸上抓来。
谈致北攥住她的两只手腕,蹲在她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妈。”他平静地和女人打了个招呼,随口问候,“晚饭吃得好吗?”
谈茉莉朝他怒目而视:“谁是你妈?贱种!”
谈致北没理会她,转脸看了下地上的食物残渣。
“剩得不多,看来吃得不错。”
谈茉莉受不了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瞬间被激怒,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开始剧烈挣扎:“你又是那男人和哪个女人生的贱种?!你都这么大了!你怎么敢叫我妈,你怎么敢!我要杀了——”
她瘦得形销骨立,脸上没有一丝肉,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已经无法觅见曾经的美丽,现在这样的歇斯底里,看着更显狰狞。愤怒会让人充满力气,她剧烈挣扎的时候又毫无章法,着实很难被一个人就地按住。
但谈致北已经习惯了。他熟练地将谈茉莉的两只手腕拢在一起,扯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束缚带缠牢,又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支镇定剂,给她注射完之后,扶着她坐到床上。
被打了一针之后,谈茉莉终于安静下来,坐在床上看着他,双手被捆在身后,看着无害又无辜。
随着情绪镇定下来,她也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盯着面前的人吃力地辨认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致北?”
嗯。谈致北点点头,应了一声,重新和她打了个招呼。
“我回来了,妈。”
谈茉莉环顾四周,看到栽倒的椅子和地上的饭菜,歪了歪头:“致北回来看妈妈呀?妈妈真开心,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谈致北说:“回来有事找你商量。”
谈茉莉脸上露出明显的疑惑。她现在完全就是个孩子,脑回路直白,所有内心活动都写在脸上。
“你没有零花钱了吗?”她问,随后扭动着身子想要翻兜,乱拧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绑住了,委屈得直扁嘴,“你怎么能把自己妈妈绑起来?妈妈要给你找零花钱呢。”
谈致北看着她,斟酌了一下,觉得她现在的心智暂时性恢复了正常,解开一下应该也无妨。于是帮谈茉莉将束缚带解开,看着她翻了半天口袋,无辜地看他。
“我找到了。”谈茉莉小声说,朝他神秘兮兮地勾手。谈致北在她身前蹲下,被她笑着拉过手,在上面献宝似地放了张糖纸。
“我特意给你攒的呢!”谈茉莉得意地说,慈爱地抚摸着他的手背,眼中带着几分极难得见的温和,“我的东西都是留给你的,这些钱你收好,别乱花,留着你以后长大娶媳妇。”
谈致北垂眸望了糖纸一会儿,指尖收拢,将皱巴巴的糖纸合进掌心,抬头朝她笑笑。
“不用以后,我现在就要娶媳妇了。”
啊?谈茉莉歪头看他,脸上写满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