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教授在那台手术中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她难以磨灭的记忆。
卫霓动了起来。
这不仅是她的手术,也是姚教授的手术。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手移动。
小小的钳子准确无误地夹到了扁骨边缘,卫霓缓慢而平稳地往外抽离。
一毫米,又一毫米。
扁骨像一截迟缓的老列车,慢慢开出了鲜红的心包。
赤红的鲜血跟着涌出,患者岌岌可危的生命体征再一次下降。卫霓面不改色。
“回收自体血液输血。”她沉声道。
手术护士连忙照办。
手术室内的状况惊险万分,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呼吸。
在无影灯的照耀下,卫霓原本白皙的双手显得苍白,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双近乎柔弱的双手能够承受生命之重。
好几次情况惊险,手术室里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卫霓依然不为所动,纤长的十指平稳迅速地进行每一个动作,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
不知不觉,赵明睿忘记了这场手术的危险,几乎是无法自拔地被吸引到了手术过程里。
他越看,越是心潮澎湃——卫霓娴熟冷静的手法,根本不像是一个住院医能够拥有的水平!在她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冷静和技术,简直就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怪不得张楠金顶着众多压力也要聘用一个离开手术台多年的女人!
她值得!
实习生眼也不眨地看着卫霓的每一个动作,眉心不自觉地微微皱着,似乎是想将卫霓的一举一动牢牢镌刻在脑海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这是真正的与死亡赛跑。
卫霓不敢输。
不能输。
不愿意输。
今晚送到医院急救的,都是同一种人。
为了生存用尽全力,却依然饱受贫困折磨的人。
这辆严重超载的商务车上,除开司机,有二十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农民和工人——
年仅四十但衰老得像奶奶辈的妇人,习惯了沉默接受痛苦的她们即便头破血流也依然一声不吭;正值壮年的大叔腿上插着一条商务车的金属碎片,因为常年搬运重物而严重变形的脊椎无法平躺,只能侧躺着被抬进医院。
他们又黑又黄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有辛酸留下的沟壑。身上的衣服大多洗得泛白,边角还有烟灰烫过的破洞。
没有人不知道超载代表着危险。
可是世界上还有一群人,需要从牙缝里抠下来的三十元钱,来为伴侣添一双新鞋,为儿女买一本习题册,为他们本就黯淡的生活增添一抹光亮。
他们愿意一次次铤而走险,只为抓住每一个能够更好生活的希望。
卫霓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葬送自己来之不易的性命,不能放任他们的性命,像姚教授一样,永远停滞在一个黑暗的时刻。
黎明总会到来的。
她坚信不疑。
这一晚,医院所有手术室都亮着红灯。
当第一抹燃烧的朝阳洒入医院窗户,CT手术室的红灯终于熄灭。
随着手术大门的响动,靠墙坐了一夜地板的中年男子猛地站了起来。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对上率先走出手术室的赵明睿。
“医生!我妻子……我妻子还好吗?!”
赵明睿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笑了笑,侧身让出身后的人。
身穿蓝色手术服的卫霓走了出来。在她身后,是揣着双手的实习生。
“医生……”中年男子几乎是乞求地看着卫霓的双眼。
“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生命体征平稳。等麻醉过后,她就可以醒来了。”卫霓说。
卫霓的话让中年男子如释重负,泣不成声地大哭起来。
中年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嘲笑的意思。如果至亲之人死里逃生,他们也会是这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