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币——诀别词
时间:2022-02-27 07:55:11

  孙鸣池低头理了理衣服,心中暗自叹气,有些话不适合从他嘴里说出来,何况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也算不得数,毕竟程逐这人……啧。
  他掀起眼皮道:“有什么问题就去问程逐,她会告诉你的。”
  *
  程逐和爷爷在病房里陪床,是单人病房,空调很足,程逐身上那点冷汗已经干透了,她翻看着手机,里面几乎都是许周打来的电话,每隔十分钟就会打一个,就连潘晓婷都在找她,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欸,小许回来了。”程爷爷欣喜道。
  许周推门进来,一眼看到程逐。
  见程逐抬头看她,许周动作顿了一下,才走进来。
  “小许,你去哪里啦,小逐都上来好久了。”程爷爷问。
  许周笑着回答说是碰到个朋友,所以聊了几句。
  程爷爷不疑有他,又和许周聊了几句,觉得口渴,便走出病房倒水喝。
  许周神情自然,走到程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对程逐说:“医生说程奶奶没什么大问题,等醒来之后好好养一养就可以了。”
  程逐点点头,“谢谢,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我们谁跟谁。”
  话音刚落,病房里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程逐看着奶奶的侧脸,低声说:“你碰到孙鸣池了吧。”
  许周没否认。
  程逐了然,“你们说什么了?”
  “你只关心我们说了什么?”许周表情莫名。
  不想虚与委蛇,程逐直截了当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话音刚落,程爷爷走了进来,端着一杯水坐在他们旁边,看着奶奶的脸叹气。
  许周看了程逐一眼,站起来走出门。
  程逐又坐了两分钟,和程爷爷打了声招呼,也走出了门。
  这层的安全通道里。
  程逐抱着胸靠在墙上,“问吧。”
  许周深呼吸,身子在震动,他问:“你和孙鸣池这样多久了?”
  “……两年。”
  许周闻言静了半晌,又问:“是你自愿的吗?”
  “嗯。”
  “你们在一起了?”
  程逐瞧他一眼,手指在手臂上敲了两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是什么回答。许周克制着情绪说:“程逐,抛开你和孙鸣池的关系不谈,去年孙鸣池他妈这么骂你,我和潘晓婷是真的替你生气。潘晓婷那段时间还经常和李征洲吵架,就因为李征洲和孙鸣池的关系不错。我爸妈也和孙家关系闹僵,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现在见着面都不打招呼。”
  “你这样瞒着我们,不觉得有点不妥吗?”
  一句句质问跟冰雹似的砸下来。
  程逐抿抿唇,诚心地道了个歉。
  这方面的确是她没有思考妥当,她和孙鸣池原本就是岌岌可危的关系,连接他们的那根线绷得一直很紧,随时可能断掉,既然随时可能分开,自然认为越少人知道越好,没考虑到关心她的人会因为信息的缺失而带上情绪。
  见她这样,许周有气没地方撒,他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可是孙鸣池。”
  程逐抿了抿唇:“我知道他是孙鸣池。”
  就是因为他是孙鸣池。
  如果当初不是孙鸣池出现在那条河里,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多后续,只是因为心里那点零星的、由父母产生的愤恨和叛逆,她和孙鸣池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许周说:“你有没有想过,孙鸣池在骗你。”
  “是我先找上他的。”
  “但他为什么同意了。”许周脸色严肃地看着程逐,冷静分析道,“你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很尴尬,孙家和你家存在不可调和的冲突,他拒绝了这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接受了你?你从来没想过吗?”
  程逐真没想过,也没打算去想,她为什么要想这么多自讨苦吃。过去是被记忆粉饰的,并不真实,而未来是难以预测的,乐在当下能省下很多烦恼,何况孙鸣池还能解决她的很多烦恼,怎么算都是她赚了。
  许周真没想到程逐洒脱到这种程度,他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语瞪着程逐。
  安全出口有风跑过,程逐压了压头发。
  她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被骗,但他能骗我什么。”
  许周依旧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你说他能骗你什么”。
  程逐心说就孙鸣池那脾气,她骗他还差不多,她只好解释说:“你担心的情况都不存在,我和他无非是互相取暖的关系,没有过多牵扯,有任何问题就会散伙。”
  许周盯着程逐看了几秒,扯扯嘴角道:“算了,你想怎么样都随你,我也管不到你,不过你最好趁早和潘晓婷交代了,否则她哪一天忽然从别处知道,肯定比我更生气。”
  许周先回了病房,程逐站在一角,盯着一道道阶梯出神。
  她和孙鸣池的关系居然都两年了,但说是两年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她和孙鸣池见面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几个夏天。
  程卫国不满于她一到放假就不呆在家中,认为程逐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把她的卡停了,她哪里也别想去,什么也别想买,程逐和程卫国大吵了一架,讨价还价后最终得到每年暑假可以回棠村的承诺。
  第一年夏天,离开棠村前,程逐主动提出协议,不结束当前的关系,并且在关系存续期内,双方不能干涉或是影响对方正常社交,同时不可以再和其他异性发生超越正常社交的行为除非找到对象,那这个关系就自动终止。
  当时孙鸣池站在程逐床边,正在帮她换床单,而程逐站在他身后,目光从他未着寸缕的上身徘徊,觉得此情此景有一种让人恍惚的缱绻温情。
  听到程逐这么说,孙鸣池转头嘲笑程逐:“我以为你不知道正常社交的范畴。”
  程逐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似乎还带着孙鸣池的热度,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过道里稍显空旷,脚步声与对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急促又轻飘飘的,像是在避难。
  安全通道的门发出咿呀的声响,程逐走了出去。
  这天,晚些时候,程逐回了一趟棠村。
  下午的时候CT结果终于出来,检查未见异常,大家都松了口气,不过程奶奶显然还得在医院躺些日子,爷爷留在医院看着奶奶,许周留着照看爷爷,程逐则回来整理些东西,再过去把许周换下来。
  天有些沉,路过拱桥的时候还能听到村民们的八卦声。
  透过树梢望过去,正是棠村公认的最嘴碎的一群人聚在了一起,一个个穿着白背心加短裤,翘着二郎腿,摇着蒲扇。
  棠村是温情淳朴的,但也有蒙昧的一面,程逐听了这么多年,横竖都是那些玩意儿,气人有笑人无,编造传播一些莫须有的谣言,再炫耀自己几分,七嘴八舌,不分男女,从来不怕遭报应,在附和声中获得成就感。
  程逐不参与、不反驳、不传播,只当乐子听。
  在经过几次有意无意的偷听之后,程逐知道她在大家嘴里是长相刻薄,性格尖锐,克爹克妈的形象,对于程逐身上衣服的价格、花了多少钱上大学、交了几个男朋友、犯了什么事,他们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好像真的知道,真的见过。
  别说是听的人,程逐本人都快信了。
  不过今天的话题比较乏味,是有关于村头老李家的孙子因为头戴绿帽而离婚,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全程围绕没有提到程家或是程逐。
  听不到自己的坏话,程逐反而觉得有些乏味,便打算离开。
  刚迈出一步,听到什么,程逐的脚步停住。
  桥椅上。
  “话说孙家儿子和老李那孙子差不多年纪吧。”
  “同一年的,人家都离婚了,孙家儿子还没有对象。”
  “孙鸣池岁数也不小了,再耽误下去也不行,但他这样的家庭,跑了一个爸,妈又有点疯疯癫癫,很多女孩子家估计不会同意的。”
  “现在谁还管家里同不同意,不都追求自由恋爱吗,他们自己喜欢就行,改天我也要给孙家儿子介绍一下,毕竟长得好又优秀的男人不多了,在码头估计赚得也不少。”
  “那肯定没有他在城市的大公司里赚得多,以前听他妈说他经常出差,今天在兵马俑,明天就在西湖,后天就去故宫了,这样东跑西跑还能旅游,真好。”
  “以前怎么样也没用啊,现在还不是在码头打工。”
  “对了,我听说……”
  那人的语气忽然变得神秘,程逐下意识竖起耳朵细细地听,却冷不防被人掐住后颈。
  作者有话要说:
  初五迎财神,祝大家发财~
 
 
第38章 
  “嘶——”
  程逐缩起脖子,整个人像被提起来似的。
  她一腔怒火,嘴里骂人的话即将要脱口而出,想看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混蛋,但回头看到对方后一顿,又生生咽了下去,瞪着对方看了几秒,骂了一句:“你有病啊。”
  被她一连串反应逗乐,孙鸣池抱着肚子笑了半天。
  那边依旧叽叽喳喳,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八卦的中心人物就在不远处。
  “别笑了。”程逐烦躁道,再听不进去他们在议论什么。
  孙鸣池也不在意被人议论,只是笑着问:“怎么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没事,就是还不能出院,我回来理东西,去那边住段时间。”
  孙鸣池点头,“着急去吗?”
  程逐说还好。
  “那走一走。”
  他们从拱桥旁边的小径走到另一处河道。
  太阳落得晚,夕阳炽烈,霞光横斜,像千层浪翻滚而来,任谁望去,都觉得惊叹。
  如今国家全面脱贫,棠村也早已改头换面,再过几年把路修修好,政府再宣传宣传,说不定能向旅游景点发展,但当年的脱贫攻坚战还未打响,棠村不能算是贫困县,但的确没多好,也是数一数二的小破村,每家每户房子的皮都褪得厉害,哪有现在的光景。
  有一阶较高的台阶,孙鸣池把程逐手上的包接过来,伸手道:“下来。”
  程逐递手,被握紧后从台阶上踏下来,落到实处,那人的手却没松开。
  扫了一眼交握的手,像互相依靠的两个树枝,程逐收回目光,想起刚刚听到的内容,问:“你以前真的可以边工作边旅游?”
  “你信他们说的?”孙鸣池的目光像是重新认识她。
  程逐不说话了。
  孙鸣池笑了一下。
  说起以前的工作,孙鸣池说不上很喜欢,但也并不讨厌。
  他不是只为了自我满足自我充实才工作的圣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工作的目的很单纯,为了钱,为了让自己家庭的生活得到改善,所以就算有时候再想辞职,看到工资卡里的余额也就想开了,继续进行为钱发电的努力。
  至于边工作边旅游,那纯粹是放松的一种方式,其实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旅游,只是在周末到附近逛一逛,毕竟他不是机器人,也需要劳逸结合。
  程逐说:“那也算去过这么多地方了,我也就高中集训的时候去过一趟杭州,在西湖玩了一段时间,然后高三毕业去甘南玩了一趟。”
  孙鸣池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还牵着程逐,这条长长的小道都快走完时他松开了手。
  程逐情不自禁抬头看向孙鸣池,看到他嘴角的一点笑。
  孙鸣池问她:“你觉得西湖怎么样?”
  “就这样,也没怎么玩,成天就是跟着班里的同学一起画画。”
  程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道:“我们那个班,一周只有一两天会出去写生,每次都被围观,其实很烦。”
  甚至有不少男生向程逐要过联系方式,夏天的太阳大得惊人,她被晒得烦闷,根本不想理会,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开她的视线。
  孙鸣池哼笑一声:“小姑娘挺受欢迎的。”
  “没你受欢迎。”程逐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
  想起什么,程逐蹙眉说:“我还丢了一幅很喜欢的画。”
  是一幅潜水艇,虽然是胡乱画的,但她的确很喜欢,连线稿都没打,调色盘上的颜料也都是之前用剩的,她只是用水粉笔在纸上随手画了一笔,逐渐就成为了那样。
  大概是西湖边闷热得厉害,她迫切需要一艘潜水艇让她潜入海里安静下来。
  “唔,找不到了?”
  “嗯,落在西湖边上,再回去找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谁拿了,说不定是清洁阿姨。”他们刚好走到村口,程逐从孙鸣池手里把包拿回来,嘴里说,“算了。”
  芦苇在摇晃,那团火又往下沉了一些,殷红布满水面,倒映着的云彩成团成簇,看谁都柔软,池子里的雨蛙一个个往云彩里栽,又空荡荡地跑出来。
  送走了程逐,孙鸣池甩着拖鞋回家,夕阳照得他睁不开眼。
  远远看到李征洲在路上,孙鸣池跟上后拍他的肩,“哪里回来?”
  李征洲脚步顿了顿,反问:“你又是哪里回来?”
  “出去散散步。”
  “不在家陪你妈?”
  “有人陪她了。”
  李征洲转头看了孙鸣池几秒,微眯眼,道:“我爸妈今天上你家去了吧。”
  “嗯。”
  “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就这样。”
  李征洲盯着孙鸣池看了几秒,冷笑了声,“你给我小心点。”
  孙鸣池缓缓笑了,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瞧你这话说的。”
  *
  过了几日,程卫国带着程一洋赶了过来。
  程逐在医院里看见他们,倒真有点恍然如梦的感觉,好像她给自己捏造的这个短暂的夏日梦境忽然被打破,那些彩色的泡沫炸开,她又跳到现实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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