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萱犹豫了一下,“也是没有办法的。”
“什么没有办法,不过就是贪图享乐罢了,”顾昌说道,“那姐姐,若是真想给弟弟妹妹筹学费,做康克令小姐不好吗?”
“可是康可令金笔好贵的,”顾萱说了一句,“哪是人人买的起的。”
顾昌见自家女人问的话单纯,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当人人买康可令是来写字啊?他们不过就是为了看美人罢了。”
秦嫣在一边瞪了顾昌一眼。他这个人,怎么什么话都跟女儿讲。
第9章
回到家,顾萱就上楼了。秦嫣与顾昌因为喝了酒,还不想睡,就让佣人煮了咖啡来喝。
秦嫣看着顾萱袅袅婷婷地上楼,这才会回过头瞧着顾昌。
“怎么跟萱萱说了这么多?”
顾昌抿了一口咖啡,抬头往楼上瞧了一眼。
“萱萱念书早,虽然明年就要念大学了,可是她还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单纯得很。大学里面的人,更加复杂。我就想让她多知道一点,才不会被骗。”
秦嫣叹了口气,她的女儿哪里都好,就是太天真了。
“你现在就想她的亲事,有点太早吧?我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娃娃。”
秦嫣这般想,顾昌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啊,生女儿就这点不好。在家千娇万宠,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娘家势力再大,也不好插手。”
秦嫣听顾昌这么说,倒想起来之前在麻将桌上听到的趣闻。她笑了一下,讲给顾昌听。
“既然舍不得就找个穷小子好了,跟孙家似的。听说孙家就给独生女找了个女婿,成亲那天就跟娶媳妇一样。反正咱们商量过,萱萱出嫁,是要带走顾家三分之一产业的。虽然不算招女婿,但是也得承咱们情,对不对?”
顾昌拍拍秦嫣的手,他算是明白顾萱为什么这么单纯,原来是随了她娘。
“这世间的人,虽然有知恩图报的,但是软饭硬吃的大有人在。况且穷小子从小生活就与咱们这样家庭的孩子不同,她们从小就被宠得天真无邪,不知人间疾苦,到时候,两个人都看不惯对方做派。孙家这一次,不知道是对是错,且往下看吧,”
秦嫣端着咖啡杯一口一口地喝着,顾昌说的话,很是有道理。
“不过萱萱还小,慢慢来吧,”顾昌拍拍她的手,“往后出门交际,如果场合合适,我就带着萱萱。她也该见一见了。”
秦嫣也明白现在的世道不同以前,女孩子比她们那时候还要进步。就连萱萱,如果不是怕回北平被祖父祖母唠叨,恐怕早就剪了短发。
“当爹的带着闺女逛堂子,你也算头一个了。”
顾昌轻轻捏了下秦嫣的鼻子。
“放心,我去的都是交际场。那些烂地方,我不去的。”
两个人饮过咖啡,也上了楼。客厅黑了灯,只有隐隐的月光照进来。
天津的秋天又短又美,深秋的时候,只要是晴天无风,就会很暖。
礼拜天,顾萱约了又同学吴悠去饮咖啡,醒来之后见天气好,穿着睡袍就跑到楼下去打电话。
她的睡袍是白色丝缎做的,长到脚踝。一路跑下来,裙摆在脚边纷飞,方妈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跟在她身后,嘴里还不停地念叨。
“小姐慢点,别摔了。”
顾茁放假回家,听见外面动静,揉着眼睛也出了房门。
“喂,是吴家吗?”顾萱声音软软的,“找你家大小姐听电话。”
顾茁这个时候已经坐到了顾萱旁边,一头乱发,眼睛都没睁开。顾萱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她这个弟弟,真是可爱。
“悠悠,今天天气好,我们去法国公园骑自行车吧?”顾萱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骑过去不过十分钟,很近的。”
电话那边隐隐有声音传过来。
“那就说定了,一会儿我去找你。”
顾萱挂了电话,见顾茁看他,笑着去捏了他鼻子一下。
“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姐姐回来要考你。”
真是像秦嫣所想的,她的女儿古灵精怪,功课完全不用操心,年年都是第一名。而这个小儿子,反而有些平庸,虽说在班里功课也不错,但是全靠下了苦功夫,完全不像他姐姐,学习玩乐两不耽误。
“做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秦嫣与顾昌前一日参加了一场宴会,要不是听见动静,还要睡下去。她顶着一头卷发,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就听见你声音大了。”
顾萱过去搂住秦嫣的胳膊,拉住她坐在沙发上。
“今天天气好,我与悠悠一起骑自行车。”
秦嫣看了一眼窗外。
“倒是可以去玩玩,你们年轻姑娘总是要多运动才好。现在不是流行什么健康美吗?晒黑一点,很有朝气的。”
顾萱跟顾茁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靠在秦嫣身上。
“妈妈真是越来越开明了,居然连健康美都知道。”
秦嫣昨日回来得晚,这会儿还没睡醒,只觉得头痛。
“你们两个,一个在家好好念书,一个出去玩注意安全。早餐的牛奶必须都喝了,听见没有?”
秦嫣说完,站了起来。她得回房补个回笼觉。
顾萱跟顾茁用过早餐,换了衣裳就出门了。顾昌前些日子新送了她一辆自行车,英国货,好看得很。
她与吴悠两个人一路骑到法国公园,就沿着那里转开圈子。草坪已经开始变黄,仿佛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偶尔有落叶刮过来。
两个人骑着骑着,忽然顾萱就停住了。她跳下来看了一眼,嘴巴就嘟了起来。
“链子掉了,”她很不开心,“这下骑不了了,我又不会装。”
吴悠也停了下来。
“这怎么办啊?怎么回家?”
顾萱扶着自行车,左右看看,指着不远处的咖啡馆。
“去那边喝咖啡吃蛋糕,借他家电话给家里打电话,让汽车来接。”
“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往咖啡馆走去,顾萱不高兴,一路踢着落叶,鞋子都脏了。
到了咖啡馆,顾萱嫌里面人多,就同吴悠坐在外面。她点了蛋糕跟咖啡,就进屋给家里打电话。
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不高兴,走过去照着自己的自行车踢了一脚。
“就怪你。”
这时,侍应生正好端咖啡过来,听见动静,就看了过去。
“这位小姐,你的车链子我会装。”
顾萱听了这话,笑着走过去。
“真的?”
那个侍应生点点头。
“不过我还有三十分钟才下班,小姐得等等我。”
顾萱坐到椅子上,朝着经理招招手,那经理赶忙跑了过来。
“顾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自行车的链子掉了,你们这位侍应生说会装,所以你让他提前下班行不行?”
顾萱说完,掏出一张钞票出来。
“这半小时的薪水,我出了。”
“不必不必,”那位经理笑着说道,“顾小姐与同学经常来这里喝咖啡,不过就是让侍应生修个自行车,哪里用您破费。”
他说完之后看着那个侍应生。
“迟生,还不赶紧去换衣服。”
“还请顾小姐稍等。”
顾萱点点头,拿小勺子挖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这家咖啡店的栗子蛋糕非常有名,她每次过来,都要吃一块。
咖啡喝了一半,迟生换了衣服走出来。他穿着一件长衫,倒是透出一些斯文气。
他朝顾萱笑了一下,就走到自行车前。顾萱愣了一下,忽然指着他。
“我见过你对不对?在国民饭店。“
迟生看着顾萱,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是的,我在国民饭店做门童,在这里是兼职。”
“你怎么记得住的?”吴悠小声问道。
顾萱没说话,她当然记得。他的两个酒窝,笑起来很甜。
她放下咖啡杯,三步两步走到迟生跟前,蹲在他旁边。
“你叫迟生?”
“是的。”
迟生一边说话,手里一边忙个不停。
“这名字有意思,有什么典故吗?”
迟生看了她一眼。
“我是父母的老来子,又姓迟,就叫迟生了。”
“迟生,”顾萱又念叨了一遍,“这名字真好听。”
“多谢夸奖,”迟生说完站了起来,“已经修好了,不过这位小姐如果不介意,我想先骑一下。毕竟我已经很久没修过了,万一技术不好,摔到你就是我的不是了。”
“好啊!”顾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迟生,就跨上自行车。顾萱坐回桌边,吃还没吃完的蛋糕。
“你就不怕他把你车骑走了?”吴悠在一边问道。
顾萱摇摇头。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没一会儿,迟生就回来了。
“果然还是有点问题。”
他说着又蹲下来,捣鼓了一阵。
“这下修好了,”他笑着说道,“这位小姐来试试吧。”
顾萱放下勺子,走到他跟前,大方地伸出右手。
“我叫顾萱,不叫这位小姐。”
迟生愣了一下,刚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全是黑色的油泥,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给你擦擦。”顾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递给他。
迟生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不愧是大家小姐的物件,柔软得很。
“真要多谢你了,”顾萱又说道,“难得的好天气,结果自行车坏了,恐怕我这一周心情都要不好了。”
迟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抓抓头发。
“不过就是顺手的事,不值得顾小姐这么夸奖。”
顾萱瞪了他一眼,又把右手伸出来。
“我叫顾萱,你可以叫我Mary。”
迟生在国民饭店做门童,见惯了西洋做派,知道她们这些富家小姐,行事落落大方。
“我叫迟生,在国民饭店,经理给我取的英文名字叫Bing。”
这时,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顾萱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她家的汽车。
第10章
顾萱看见是自家汽车,笑着朝迟生指了一下。
“我去跟光叔说一声,等我。”
她说完之后,就跑了过去。迟生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
最近新兴的风潮,姑娘们喜欢穿裤子。顾萱今天穿着一件粉色的毛衫,底下是一条卡其色的裤子。她没有像其他姑娘一样剪短发,略微卷曲的头发垂到腰间。
迟生看着她跟司机说了几句,就回来了。
“我让光叔先回家了,”她笑着说道,“今天天气好,我想再骑一会儿。说起来,还真是谢谢你,我请你饮咖啡,怎么样?”
她歪着头看着迟生,眼睛笑得弯弯的。
迟生看了一下日头,摇摇头。
“我得赶紧回家,还要去国民饭店上工。”
顾萱看着他,有些好奇。
“你要做两份工?”
迟生点点头。他家现在还欠着帐,不拼命做工,怎么能还得上。
顾萱嘟了一下嘴巴。
“那就下次吧。”
迟生看出她不高兴了,带着歉意朝她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功夫。”
迟生身量高,比顾萱高出一个头来。她略微仰着头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你真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我就喜欢有酒窝的人,觉得笑起来很甜。”
迟生自小就生得好,从来不缺夸赞。进了国民饭店,更是无数人夸奖。但是顾萱的话,让他忍不住红了脸。
“我,”迟生犹豫了一下,“你更好看。”
顾萱皮肤白皙,头发颜色略浅。秦嫣又爱打扮她,一头卷发,看上去像个洋娃娃。不过她气质清冷,是她们学校出了名的冷美人。
听见迟生的话,顾萱的面上就拢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我走了,下次见。”
她说完,就跨到自行车上,看着坐在一边的吴悠。
“走啦!”
吴悠站起身,朝着迟生点了一下头,也跨上车跟在顾萱身后就走了。迟生朝顾萱摆摆手,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攥着顾萱给他的帕子。
“顾小姐!”迟生高声喊了起来,只可惜顾萱骑车快,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拿着帕子,阵阵幽香直冲他的鼻子。迟生笑了笑,随手就放进衣襟里了。毕竟是人家小姐的东西,他就是不留在身边,也不能随随便便扔了。
他沿着马路往回走,地上全是落叶,踩上去簌簌作响。他走到胡同口,就被住在头一家的姚大妹拦住了。
“迟生,”她说着递给他一个叠好的棉袍,“给你,我都已经缝好了,过些日子天冷了,就可以穿了。”
姚大妹是个健壮的姑娘,一张大脸红彤彤的。乌油油的头发打了一根辫子在脑后,又粗又长。她浓眉大眼,整个人精神得很。是这条街有名的美人。
穷人家的美人,是大脸大眼,一看就能操持全家的营生。迟生看在眼里,就觉得略微有些粗蠢。毕竟,美是最无用的东西。
“多谢。”
迟生笑着接过来,纤长的手指从姚大妹的手掌滑过,虽然没有碰上,但是她却觉得痒痒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粗壮得仿佛胡萝卜一般。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上不得台盘,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若是还有什么要补,尽管拿来。我这边替人做伙计,剩下了不少碎布跟棉线。”
姚大妹说完,转身就跑回屋里。一双大脚跺得咚咚直响。
“谢谢你,回头发了饷我就给你。”
迟生说完,抱着棉袍晃晃悠悠地往里面走。
这条胡同,本来全是迟家的产业。宣统爷离了紫禁城,迟家也慢慢地没落了。一间房一间房地卖出去,换了钞票吃喝。终于,最后只剩下一间小小的厢房留给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