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沉静如常，看不出因为刚才的事有龃龉，搞得童念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既然自己决定的事，就没什么好遮掩的，刀山火海闯就完了：
“陈部长，我明天来公司加班吧，不打卡不要加班费，但我今天晚上真得去送送我们老大，他晚上的飞机就走了……”
听他这么说，陈寺行笑了。
童念今天才发现，他的笑容很暖，果然有悲悯之心。
“童念，你是怕我以后给你小鞋穿吗？”
老陈声音缓慢而坚定。
童念抿了抿唇，也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我是觉得您让我加班，我不应该拒绝。”
但老胡悉心设了宴，她又早早答应了，也不该让他失望。
相较一二，感情的天平还是倾向了老胡那边。
“但是送别宴不去会后悔是吧？”
老陈替她说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
童念点了点头。
老陈笑了，重新把安全帽扣在头上，边往车间走边说：
“盘点又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别有心理负担。叫我说啊，你做得对。同事一场是老天给的缘分，是断是续全在人为。我要是因为你有情有义就给小鞋穿，那我也不配当你的领导。”
一时间，童念有些泪目，因为被理解，被尊重。
“谢谢老大。”
老陈愣了一下，很快喜笑颜开，点了点头说：“你叫我老大，我得谢谢你。”
老陈刚刚抬腿要走，忽然又补了句：“我没见过胡总，冲他能把员工都安顿好，他是个善人。代我问声好。”
老陈急着去车间干活，手插在衣服兜里，小跑步进了车间。
——
童念到达丽湾酒店的时候，已经晚上6点多。
当晚酒店好像有一个明星住在这里，周围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
她去的时候，人没到几个，刚从外地调试的老董，销售小张，原来的财务赵部长，还有几个是老胡的私人朋友，一共凑不满一桌。
常天集团的除了她，其他人都没来。
堪堪等到7点，周佳风尘仆仆赶来，冲童念挤了挤眼睛说，她来之前跟技术部那几个人问行程，他们都不回她微信。
童念忽然明白了，今天开会时跟周智打招呼，他为什么那么冷漠。
他们为了更好的融入常天，都在有意和千钧进行切割，模糊自己在千钧的那段经历。
这些人在一周前统计人头的时候都说要来，老胡特地定了离常天大楼近一点的丽湾酒店，还推了机票，定在了周五晚上。
结果这些人今天集体放了老胡的鸽子。
老胡有些尴尬，上次跟车间工人聚会因为人来得太齐，一个大桌都坐满了还加了座。
想着今天报名的人多，特意定了个两张分别能容纳20人的大桌，结果来了十个人都不到。
“老大，他们可能都有事，就忽然加班之类的吧。”
童念强行辩解了一句。
忽然加班怎么能连个电话都不打一下，说这个也是在强行自我安慰。
“没事，大公司工作忙，去了新单位也要好好表现，都能理解。”
老胡强撑着笑说：“今晚来的人有口福了，菜都能吃双份。服务员，上菜吧！两桌的菜一起上！”
老胡转过头去燃了一支烟，眼角尽是无法言说的沧桑。
看得童念心里酸酸的。
恐怕当初大家都别跟风说来，老胡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尴尬。
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
第77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童念看老胡那个落魄的样子，心里很不得劲。
偌大的宴会厅灯光太亮，照得人心惶惶，那种失落感就更不得劲了。
童念觉得，老胡真正失落的点，在于群里那些人一个个应允了，却没有兑现承诺。
他们齐齐没有出现，很难不让精心筹备这场宴会的人认为，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人家不好意思明说。
丽湾酒店是董秋分父辈的产业，千钧科技之前的年会和招待重大客户都是在这里，周欣芯那次被抓拍和王诚厮混，也是在这里。
童念给董秋分打了个电话，想让她帮忙和这边的经理说和一下，能不能把这个宴会厅给退了，换个小一点的包间。
哪怕一样收钱也行，至少别让老胡看着空荡荡有回声的宴会厅难过。
董秋分打电话跟董小寒沟通了下，片刻后给童念回电话说，千钧科技之前是丽湾酒店的VIP客户，这次可以免费给他们调到小一点的包间，定金折成酒钱就行。
童念刚回去的时候，服务员已经在跟老胡商量着换包间了。
换到了小包间之后，房间里坐的满满当当，老胡脸色好了一些，指了指童念和周佳，对服务员说：
“小伙子，把两个姑娘的酒杯给撤了。”
服务员上前把两人的酒杯撤走，换上了两个骨瓷茶杯，倒上了菊花茶。
这顿饭是按照婚宴的餐标上的，可童念吃的心里没滋没味儿的。
老胡喝的最多，甭管谁敬他都来者不拒，跟喝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最后还是张乾阳拉着他，说一会儿还要赶飞机，老胡这才停住酒，开始唱歌。
老胡每次喝高了，保守曲目是周杰伦的「算什么男人」，这次也不例外。
听他嘶吼着，童念有点上不来气，转身到阳台上躲着。
“童念姐……”张乾阳敲了敲阳台玻璃。
“小张。”童念笑着跟他打招呼。
自从上次一起从新桥开车回来，两人再没单独见过面。
知道童念不喜欢闻烟味儿，小张掐灭了烟，清了清口气：
“童念姐，有个事儿一直没跟你说……”
看他这个微红的眼睛，还有饱含意味的眼神，童念忽然想起来小吴说过，小张想拿她那番话。
“小张……”
童念往后退了半步，保持更大的安全距离，缓慢又认真地说：
“你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有些话不说才是对的。”
小张心思很通透，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知道童念在暗示什么了。
他笑着挠了挠眉毛，很不甘心的攥住拳头，又无可奈何的松了下来，轻声一笑说：
“其实是想跟你说，我们公司是做紧固件的，将来还得去拜访常天实业，说不定以后会在工作场合见面的。”
童念笑着点了点头：“期待……”
屋里面有人叫小张，他跟童念摆了摆手，起身回了屋内。
过了不多久，老胡终于嚎完了，心情还是憋闷得难受，上阳台来抽支烟解闷。
刚一拉开门，一眼看见正在这边躲噪音的童念。
“唱的真好哎……”
童念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一脸认真的说：“可以考虑去歌坛发展一下。”
老胡点了烟，哼笑一声：“要不是够了解你，老子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
童念笑了笑。
“在前男友手底下讨生活的感觉还好？”
老胡闷了一口烟，歪头清了清口气，对童念说：“这不是要去找前女友吗？跟前辈取取经验。”
神他妈经验，这种事谁爱当人前辈。
童念叹了口气，笑着说：“我领导挺好，还让我问你好。他叫陈寺行，寺庙的寺。”
老胡喝的有点多，反应有些慢，眨了眨眼睛，皱着眉头：
“你不是在售后服务部吗？”
童念点了点头，心说你知道的还挺多。
胡千钧嗤笑：“你员工培训又划水了吧？常天的售后服务部不是隶属于技术部吗？”
童念不想跟酒鬼争论短长，顺着他说：“行吧，您说是就是。”
老胡对她这个说法不满意，据理力争：“我要连这个都不知道，怎么攻略技术部，怎么把东西做进去。”
聊到这里老胡沉寂了一会儿。他打心眼里还觉得千钧是他的呢。
“哎对了，一直有个事没跟你说……”
老胡又闷了一口烟，叹气似的痛快吐出来：“以后上酒桌，别傻乎乎的谁敬你酒都端杯子。男人那点事我还能不懂吗，尊不尊敬的不在酒上，一开始就不要端杯子。我当你是嫡系，才跟你说这掏心窝子的话，可得往心里去啊。”
老胡喝多了就话多，童念知道他这人在这方面还是挺磊落的，也护犊子。
“行，老大。”
童念笑着点头说：“以后我包里揣着头孢，谁敢灌我酒，我就摁一粒嘴里。”
胡千钧笑了笑。
墙上的挂钟晃晃悠悠指向九点，老胡掐了烟，平静了心绪，低声说：
“丫头，我得走了，祝我好运。”
“Cross my fingers。”童念把中指别在食指上，做了个祝你好运的手势。
“这个海蛎子味的英语啊，我可是不用再听了！”
老胡用嫌弃的语气，表达了内心的不舍。
结完账，一行人簇拥着在酒店门口告别。
微弱的路灯下，老胡面色微黄，鬓角几缕发丝闪着莹白。
几年前他回来的时候，固然伤心失意，还是一身傲骨的，决心要干出一番事业。
那时候觉得老胡很巍峨，像一座山。
短短几年，他意气风发过，复又蹉跎，未满四十已经有了老态。
原来山的棱角会被磨平，人的意气会被世故消涸。
老胡拖着行李箱，跟他们摆手，假装轻松地说：“大家伙需要代购联系我啊，不保证便宜，一定保真。”
众人哗笑，沉闷的气氛稍稍缓和一些，老胡凝住神色，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人活着啊，不要只追求一种意义。”
其他人笑他喝多了，净说些文绉绉的醉话，童念知道，老胡这话走心了。
——
送走老胡，童念心里始终不得劲。
那种感觉不是大起大落的悲伤，就是有一根羽毛轻轻搔着心口，很痒，却抓不到那个症结点。
回家路过工业园，童念提前下了车，沿着外墙的石子路散步往家里走。
围墙上长满了爬山虎，沾了夜露，散发着淡淡的野草香气。
藤蔓柔糜，倚强而生，也能长成一片郁郁葱葱。
她拿出手机，编了一条微信，分别发给了董秋分，周佳，小吴，老童和老妈。
下意识想发给柏杨时，忽然想起来廖云丞的忠告，又没多事。
退出微信，她把这句话复制给了了。
第78章 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心情不好的时候，群发信息有一个好处，大量的回复涌进来，看消息的忙碌感能短暂对冲一下坏心情的郁闷感。
几乎是发出去消息的瞬间，董秋分回了。
阿懂：“我分手了。”
念念：“这居然是个笑话？”
阿懂：“堂堂的我还能被人甩，这他妈不好笑？”
念念：“好的。我酝酿一下笑意。”
阿懂：“正常人这个时候应该问为什么。”
念念：“好的。为什么。”
阿懂：“那个老男人，交往不到一个月就想本垒打，你说他是硬不到下个月了吗？”
念念：“这我不懂。但我觉得，再好的弓绷一个月也容易断。”
阿懂：“……”再说一遍你不懂？
董秋分谈了太多次恋爱，用她自己的话说，谈恋爱是生活中的一个事件，而不是一个状态。
童念默默退出对话框，知道以董秋分的德行，接下来的内容不是她一个幼儿园心智的小朋友该看的。
点回微信界面，周佳也回复了，她一贯急脾气，直接发了个十几秒的语音条，看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童念姐，我真让小吴烦死了！这傻逼出差有一个月了吧，下周一要签测评报告了，他今天才发现报告原件忘办公室里，那他这一个月都在忙着吃屎吗！！”
童念晚上本就没吃东西，听她这么一说胃里反酸，捏着语音条回：
“不会的。有那种好事他一定会带着你。”
周佳估计都没听她的语音，又发来一个长长的语音条：
“真的姐，要不是看在今晚老胡叮嘱我们要互相照应，还看在他是你招来的份上，我真懒得管他！”
电话那头响起周佳的高跟鞋跺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她用工牌打卡的声音，这是还没到家又折回办公室了。
深夜的办公楼空旷异常，听着有些渗人。
童念吸了口气，捏着语音条回复说：“行吧，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好好爱他。不是，嘴瓢了，是爱护他。”
周佳估计是连听了两条语音，回了个「哼哼不理你了」的表情包。
再退出去，老童的回复也挤了进来。
老人家这个点不睡觉，估计是在给猫铲屎。
苍茫大海：“工作要慢慢做。事急则缓，事缓则圆……”
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老童毕生的文化底蕴。
童念有点感动，心说老童到底是在职场打拼了一辈子的人，想问题就是透彻。
没成想，老童又来了一句：
【是不是收购微软受阻了？】
这是在揶揄她前几天说把千钧搞上市的事。
【实在不行，把收购特斯拉的事往后放放，等你下个月发了工资再说。】
我谢谢您的建议了。
人生苦短，我就想一口吃两个胖子不行么。
童念想了想，敲字：“我想想吧，特斯拉不一定能同意。”
路晓芳的回复也并没比老童好到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