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想起程添抽烟时的眼神,心想未必,但也没和花姐辩论,开玩笑说:“你就不怕我留下来?”
花姐发出爽朗的笑声,“你一个大学生,咋可能好好的办公室不坐,跑餐厅来干服务员嘛!”
忙碌带给凌瑶带来充实感,尤其是给人帮忙,在她看来具有奉献意义,是更高价值的体现。她一度阻塞的写文思路也豁然打开,灵感汩汩而出——
“在路上,他遇到很多因为迷恋某种物品而受到保护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任务,也有着不同的超能力——比如那个拿青椒把歹徒砸晕的女孩,她肯定很爱吃青椒。
他本是个孤僻的宅男,走出来才发现有很多人跟他一样,他终于不再紧张,甚至感受到一点点发现同类的快乐。
而那些没什么爱好的人就比较惨,他们没有守护使者,也没有超能力,孤独而笨拙地走在同一条寻找的路上。”
故事中的各种寓意也随之生成,旅途喻作人生,任务喻作工作,朋友喻作人际……
“你的男主角有什么超能力?”何锐问她。
“他会发射花生暗器——像这样。”
凌瑶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抓了两颗花生,做了个发射动作,何锐立刻叫唤起来,“怎么和蜘蛛侠一模一样!”
“不是啊!他又不吐蛛丝,他弹出去的是花生,熟的,还能吃,特别实惠!”
“会不会把人弹死?”
“如果是花生米就会,因为很小,不过我的男主弹出去的是带壳花生,被弹到的人感觉就像是遭遇了一场呃,小型脑震荡吧——否则他一路招摇到东方,两只手将沾满血迹……”
何锐抓了把花生边吃边摇头晃脑,“我懂了,难怪枪毙犯人叫请人吃花生米!”
凌瑶噗嗤一笑,“谁教你的呀都是?”
“我妈!”
“你妈真是……”
房间门砰一声被推开,何萧萧绷脸走进来,冒火的目光直逼凌瑶,“你怎么没去面试?”
凌瑶转头发现何萧萧面色不善,起身说:“我觉得不合适,就不想跑一趟了……”
何萧萧爆发,“你怎么老是自说自话,明明说好的事想不去就不去!”
“我没答应你要去,再说我给那位李经理打电话说明了……”
凌瑶还没解释完,何萧萧已经怒冲冲出去了。
凌瑶叹口气,重新坐下,何锐同情地望着她,“我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凌瑶笑笑,“没事,过会儿她气就消了。”
何锐吐舌头:“原来你对她的脾气也门儿清!”
“我谁呀!我认识你妈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觉得她不是生你的气。”何锐安慰她,“可能在公司遇上不顺心的事了,又没谁可以PK,就把气撒家里了,她以前也这样对我发火,都是为很小的事。”
“你帮我去看看,她有没有好点了?”
何锐不肯,“你自己去吧!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胆小鬼!”
何锐咧嘴笑,轻声建议:“你过半小时再去,记得带杯饮料!”
何萧萧站在淋浴龙头下,被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心情逐渐平静,想起刚才她发火时凌瑶无措的表情,愧意在心底晕开。
凌瑶从小怕何萧萧,“怕”字也许不准确,很多时候,凌瑶服从何萧萧只是因为何萧萧年纪和脾气都比她大,大孩子对小孩子天生拥有一种原始蛮荒的控制权。
何萧萧想跳皮筋,懒得回家搬凳子,况且效果也不好,就把皮筋一端绕在电线杆上,另一端让凌瑶充当柱子攀住。凌瑶看她跳得轻盈愉快,十分眼馋,几次嚷着要跳。
“等会儿!再闹以后不跟你玩了!”何萧萧嫌弃地抛过去一个白眼,凌瑶立刻不敢闹了,气鼓鼓地站着,继续充当柱子,看何萧萧没完没了地跳,小眼神逐渐空茫,嘴里嘟嘟哝哝不知在说什么。
假期何萧萧想找同学玩,可爷爷奶奶走亲戚去了,奶奶叮嘱过不能让凌瑶一个人在家,何萧萧只得带她一起去。
她让凌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反复叮嘱她不要乱动,凌瑶因为能跟姐姐出去玩,心情非常好,响亮地答应了好几遍。
路上凌瑶不知怎么睡着了,右脚轧进自行车钢圈里,蹭掉一层皮,疼得大哭。何萧萧也吓坏了,千叮万嘱不许告诉爷爷奶奶,并许诺给她买冰棍吃,凌瑶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在姐姐的恩威并施下,终于还是点头了。
凌瑶10岁前,何萧萧掌握着她的喜怒哀乐,她经常能从凌瑶脸上捕捉到那种带点无辜又有些迟疑的神色,有时会为此得意,有时又觉得妹妹有点蠢。不过凌瑶很快长大了,不再那么容易相信姐姐,两人争吵的次数多起来,到最后依然是何萧萧占上风,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凌瑶其实是在让着自己,也许是因为凌瑶不喜欢争吵,也许只是出于某种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洗完澡,何萧萧回自己房间,把空调打开,又走进阳台,把窗开了,阳台门拉紧,她坐进窗边的凉椅,把脚搁在小桌上,以最放松的姿势抽烟,缓解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紫色拖鞋挂在一排脚趾上,随着她偶尔的晃动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她不至于一回家就朝凌瑶开火。
陈安妮找丽影洽谈合作的方案被李董退回来了,安妮绷着一张俏脸在办公室进进出出,好像跟谁都有仇似的,杜坤则大松了一口气,如果李董接受了安妮的方案,那他就得赶紧托猎头帮忙寻找新东家了。杜坤找下家不难,难的是找到一家年薪近百万的新公司。他从外企跳入雅美就是冲着这份高薪来的。
杜坤开足马力推进与SHE的合作项目,天天找何萧萧开会,讨论各种进展,何萧萧疲于应付,有苦难言,她心里清楚,乔冬是不可能看上花屿的,他们现在搜肠刮肚弄出来的各种方案都是纸上谈兵。
何萧萧压力大,在赵一诺面前脾气渐长,嫌他话多,嫌他老在面前晃悠。
赵一诺委屈,“那你要我怎么着?我请假在家老爸老妈不待见我,老老实实来上班,老板又不待见我,这是逼着我出去找狐朋狗友玩啊……”
不过赵一诺心知自己在KTV闯下不小的祸,有火也不敢发,低声下气请示何萧萧,“要不,我去找乔冬负荆请罪?”
何萧萧说:“这不是请不请罪的问题,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的产品……得了!你先回你位子,让我静静再说。”
心烦意乱之际,何萧萧接到口罩公司那位副总朋友的电话,说凌瑶拒绝面试,何萧萧的怒火顿时冲破阈值。
何萧萧点上烟,抽一口,让情绪尽可能放松,她用大拇指轻轻按揉太阳穴,在缭绕的烟雾中费力而苦恼地思索着出路。
第14章 刺探
阳台门被人拉开,一股冷风扑上身来。何萧萧扭头,看见凌瑶从门内闪出,手上抓着两罐可乐。
“冰的。”凌瑶坐下之前递给何萧萧一罐。
“谢谢!”
何萧萧接过的同时缩回脚,把小桌挪到两人中间,她看看凌瑶,“刚才对不起啊,不该冲你发火。”
凌瑶露出笑容,“我也是来道歉的,没想到被你先说了。”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问题,自说自话,强人所难。”
凌瑶有点不好意思,“你也是好心……不说了,就当我们彼此原谅了。”
何萧萧笑,心情好了不少,啪的一下打开可乐罐,跟凌瑶的碰一下,大口喝起来,扭头见凌瑶在笑,笑容别有意味,就问:“笑什么?”
“想到有次我特别馋可乐,就去超市买了一瓶,那种塑料瓶装的,去柜台结账的路上手不安分,把瓶子颠来倒去地玩,排队结账时我等不及,拧开盖子打算先喝几口,然后就像拉开了一个炸弹拉环,可乐喷得到处都是,周围的人全都瞪着我,收银员也目瞪口呆,又不能骂我,那场面真的又滑稽又尴尬,哈哈哈!”
何萧萧看着她笑,前仰后合的,摇头说:“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你能这么开心,总是比我开心。”
凌瑶说:“我只要没坏事找上门来就会觉得很高兴。”
何萧萧抽了口烟,笑道:“那我比你贪心,我要有好事找上门才高兴得起来。”
“啊对了,明天开始我要去那家餐厅帮几天忙。”
凌瑶把替花姐代工的事告诉何萧萧,何萧萧拿怪异的眼神看她,“你不会想去做服务员吧?如果干得不错就打算留那儿了?”
“不是啊!真是去帮忙的。”
何萧萧嘟哝,“去帮一个认识没几天的餐厅跑腿?你老是做些让人搞不懂的事。”
凌瑶想了想说:“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到这儿来是有职业规划的,我早看中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专门为电商提供技术服务的,已经给人家投了简历,不过没投对时机,他们目前不招程序员,我和研发部经理电话里聊过,他对我挺满意的,说有新职位开出来会让我过去面试。”
凌瑶解释时,看见何萧萧眼里的忧虑退潮了,到最后松一口气。
“这还差不多。我以为你打算自暴自弃了呢——话说回来,要等多久?”
“一两个月吧。对方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这段时间打算当个餐厅服务员?”
何锐的小脑袋忽然探进来,“小姨在写小说!”
姐妹俩同时扭头,一个惊诧一个恼怒,“怎么还不去睡?!”
何锐吐了下舌头,把脑袋缩回去,还假装咳嗽了两声,被烟呛的。
凌瑶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比无所事事好……那个餐厅老板是个怪人。”
“怎么个怪法?”
凌瑶笑,“不爱说话,酷酷的。”
何萧萧扭过头来瞥她一眼,眼神夸张,“对他感兴趣?”
“他都四十多啦!我叫他大叔来着。”
“就算三十也不行。”何萧萧把笑容收起,“一个开饭馆的能有多大出息。”
凌瑶不想跟她争辩,何萧萧有一套简单直接的社会价值观,既狭隘又顽固。她凑近何萧萧说:“你这副市侩的嘴脸跟奶奶一模一样。”
何萧萧把她的脸推开,“说正经的,不许乱来啊!我知道你们小年轻特流行那种观念,什么治疗失恋的最好办法……”
“是尽快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凌瑶抢着接口,“放心!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她拾起桌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朝何萧萧莞尔,“其实我真希望自己能爱上另一个人,随便谁都行……可惜太难了。”
何萧萧被她的笑容震住,心头某处猛烈一抽,仿佛对面的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回神时发现凌瑶在点烟,她一把将打火机和烟都夺下,“别学坏样!”
凌瑶鼓着嘴,又恢复了小女孩模样,数了数烟缸里的烟蒂——烟缸是经常变化的,今天充当烟缸的是一个铝罐,她拖长声调谴责,“你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何萧萧辩解说:“我难得抽两根,等何锐再大点儿就戒了,免得他偷学——哎,你在写什么?刚刚何锐说你写了个什么小说。”
“呃,一个幻想类的故事,我瞎写的。”
凌瑶笑嘻嘻的,不打算跟何萧萧讨论,知道她不感兴趣。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写……写小说能养活自己么?”
“多数情况下不能。”
“我说你呢。”
“不能。”
何萧萧不再问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凌瑶感觉她现在克制多了,换做五年前,她一定会发出尖锐的嗤笑声。
“我去睡了,明天要早起。”凌瑶把喝光的可乐罐收起,又说,“我和老板讲好了,以后你跟何锐到餐厅来吃饭,我给你们打八折!”
“嚯!真大方呀!”
“嘿嘿!自己人嘛!”
“没听出来姐在讽刺你?”
“没!哈哈!”
凌瑶第一天去餐厅帮忙起了个大早,她赶到古柏街发现餐厅门锁着,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程添从车站方向走过来。
凌瑶蹦起来打招呼,“添叔早!”
程添朝她点下头,很勉强,然后掏出钥匙开门。
凌瑶跟在他身后,情绪饱满地问:“你坐公交车来的?”
“嗯。”
“你住哪儿,离这近吗?”
“不近。”
“那是住哪儿呀?”
程添不理她,开了门径直进去,凌瑶跟上,又问一遍,还是没得到答复,只好闭嘴,再追问下去她就像当街纠缠良家妇男的女流氓了。
开工第一件事是搞卫生,不过花姐昨晚把餐厅打扫得格外干净,凌瑶几乎不用费什么力。
程添去阁楼取了当日要用的物料下来,干木耳、菇类、豆腐丝,分别用水泡发,做完准备工作,他出门采购,凌瑶想跟去,程添一口拒绝,或许是嫌她烦。
“上午没事了,下午一点过来。”
凌瑶表示不满,“那我午饭怎么办?在餐厅干活居然连午饭都没得吃,实在说不过去吧?”
程添一只脚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朝墙边的橱柜指指,“里面有米、面粉、干面,想吃什么自己动手,饿不死你。”
凌瑶不想自己动手,到路尽头一家面馆吃了碗爆鱼面。时间还早,她又找家奶茶店坐进去吹空调,翻开随身带的小本子写写画画,本子是她记录构思用的,还有许多小人物涂鸦,如果思路阻塞,文字就会变成各式各样的小人,在白纸上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