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搞不懂,既然当年他挖空心思要躲开你,现在还找上门来干什么?”凌瑶托着下巴嘟哝。
何萧萧切断思绪,嗓音骤然沙哑,“我哪儿知道!”
“会不会是为了何锐?也许他家里要个孙子,恰好他又没有。”
何萧萧眯眼思索,凌瑶从她眼神里读出一丝精明的意味。
“如果是这个目的的话,我不介意跟他好好谈谈。”
凌瑶顿时紧张,“你不会同意跟他做什么交易吧?”
何萧萧朝她白了眼,“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凌瑶蹙着眉头,把手按在何萧萧肩上,语气郑重得像长者,“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找你,你得记着一点,何锐不是他想扔就扔,想要就要的。”
何萧萧若有所思,良久,点了点头。
凌瑶看看时间,已近子时,她撑不住,起身说:“我要睡了,明天还得去新公司报到呢!”
何萧萧没动,点头说:“去吧。”
凌瑶回自己房间了,何萧萧独自坐在阳台里,仰头望着夜空出神。
如果不是因为SHE对她的诱惑太大,她会在认出纪承泽之后立刻翻脸走人。时隔多年,她到底还是成长成熟了,生活给过她太多教训,她没有勇气继续任性。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宣讲结束时正值午餐时间,由刘总代表公司宴请何萧萧,纪承泽大概从何萧萧表情里品出嫌恶之意,便托故没有出现。
饭桌上,何萧萧试图从刘总嘴里挖出点什么,刘总态度很好,但嘴巴也很紧,只说要开会讨论后才能决定是否需要对雅美进行初审。
下午刘总又带何萧萧参观SHE展厅,向她介绍公司的发展史,算是尽一尽地主之谊。
何萧萧在一张创始人合照中看见了纪承泽,她问刘总,“Daniel也是创始人吗?”
“对!他是股东之一,创业初期就出资的,跟Ken,哦,就是我们邱董一样算创始人,只是他占股比较少。”刘总爽快地告诉何萧萧,“Daniel和Ken既是同学,也是很多年的朋友,实不相瞒,你们的合作方案本来是没通过的,恰好让Daniel看见,他建议我们重新考察一下再做结论……”
温蒂忽然跑来找何萧萧,说纪承泽晚上在君越请客,问何萧萧有没有时间。
何萧萧赶紧推辞,“我马上就得回去,公司还有别的事忙,替我谢谢他的美意,还是等合作有进展了再说吧!”
她的推拒让刘总和温蒂都很意外,但也不好勉强,温蒂客套几句后就去找纪承泽汇报了。
刘总让司机送何萧萧去火车站,路上纪承泽给她打电话,何萧萧没接,他又加她微信,何萧萧也没搭理。
她买了六点返程的车次,但四点就到火车站了,也没心思乱逛,找了个位子坐着发了两小时的呆。她思前想后,终于豁然开朗——SHE突然转变态度,又颇费周折邀请自己来上海,显然都是出自纪承泽的授意。温蒂不是说,合作能不能成,他是有拍板权的?
想明白了,何萧萧就在心里冷笑,接下来纪承泽应该会拿合作当诱饵,来和自己谈什么见不得人的条件了吧?
此刻,面对寂静的夜空,何萧萧回味刚才与凌瑶的一番谈话,忽然看清了方向,不管合作的诱惑有多大,也不管日子过得多艰难,她最不应该去祈求的人就是纪承泽——年轻时她在他面前输得那样惨烈,她绝不想十二年后重来一次……
何萧萧发现自己怀孕是在与纪承泽交往半年之后。虽是意外,何萧萧却非常欣喜,那时她全身心都沉浸在爱情之中,眼里只有纪承泽,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以他的忧愁为忧愁。
不过何萧萧也并非完全盲目,她是奶奶带大的孩子,奶奶冷静务实的处事作风多多少少影响着她。她吃不准纪承泽是否和自己一样全心全意,而在她从小接受的价值观中,孩子是维系感情的最快捷有力的纽带,在当时的她看来,有了纪承泽的孩子,他俩的未来就算捆绑在了一块儿。所以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尽管那年她才刚满二十岁。
她把怀孕的消息告诉纪承泽,他却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欢喜,反而有一丝慌张,何萧萧看在眼里也慌乱起来,情急之下,她抛开女孩子的羞涩,主动提出要跟纪承泽结婚,把孩子生下来。
纪承泽给她解释暂时不能结婚的理由,工作和生活都还没有稳定,而且何萧萧也太年轻,养一个孩子需要付出的精力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何萧萧哪里听得进去,她承诺无论是婚姻还是孩子都不会影响到纪承泽的事业,孩子生下来她自己带,绝不会耗费他一丝精力,但纪承泽还是不答应。
何萧萧焦虑得几乎瘦了一圈,她和纪承泽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拉锯战,谁也说服不了谁。无论纪承泽的劝阻显得多么替何萧萧考虑,也只能适得其反,她开始怀疑纪承泽的诚意,他是否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自己认真。
奶奶的泼辣劲儿这时派上了用场,何萧萧一改往日的妩媚柔顺,表现出彪悍的一面。她缠着纪承泽要他带自己去见父母,如果他不答应就是在玩弄自己,一个被玩弄过的女孩会干出什么破罐破摔的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很多年后的现在回顾那段不堪的往事,何萧萧终于愿意承认,当时的孤注一掷,除了爱情因素外,她确实有着更为现实的考虑,她已猜出纪承泽非富即贵的家世背景,不管将来能不能嫁给纪承泽,只要孩子在,他就没法弃自己而去。
没有纪承泽的未来或许稳定安全,但何萧萧已无法忍受平淡庸常的小日子。
纪承泽被纠缠不过,终于同意带何萧萧去见母亲。
何萧萧困惑,“那你爸呢?”
纪承泽忽然冷脸,“我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出乎何萧萧意料,纪承泽的母亲衣着朴素,谈吐也丝毫没有富贵气,她跟何萧萧在一间茶室推心置腹聊了一个多小时,向何萧萧坦诚,纪承泽其实没什么钱,在公司做个项目经理,一年挣不了多少,那辆豪车也是从朋友手上借的。
何萧萧忙说:“没关系,我不是为他的钱,我是真的爱他才想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我会自己带。”
纪母叹口气说:“小姑娘啊,你知道自己带孩子有多难吗?阿泽就是我一个人带大的,那种滋味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把他生下来......”
她眼里的悲哀令何萧萧震撼,一时竟接不上话。再看纪母那张苍老的脸,年轻时想必长得也很周正,如今像被岁月腐蚀了,皮肤蜡黄粗糙,皱纹布满整张脸,表情也是凄惶无奈。
纪母看出何萧萧的摇摆,趁势抓住她的手进一步劝,“事到如今我全告诉你吧!阿泽他不适合结婚,二十七岁的人了,一点没有过日子的样子,我是他妈,但我从来不说他好,受够了他的气!他谈过多少女朋友我根本记不住,没一个他是肯认认真真对待的。我一直替他捏把汗,怕将来有人找上门算账。我拿什么去赔人家?我看你是好人家的女孩我才这么说,真犯不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等纪承泽重新出现在何萧萧面前时,她眼睛都哭肿了,扑在纪承泽身上又抓又挠,“你个骗子!”
纪承泽任她闹,不还手,眼里却有不耐掠过。
何萧萧心灰意冷,终于答应去堕胎,心里也清楚,这孩子一打下来,她和纪承泽之间也算到了头。
去医院的前夜,何萧萧忽然清醒(现在看,也可以说是清醒之后又糊涂了),疑问爬满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财富可以伪装,但一个人的风度气质是很难装出来的,还有他母亲说的那些话……一切都像是为了甩掉她设定的骗局。
他为什么这么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没钱没地位,完全可以不管她,由着她生下来啊!
何萧萧决定赌一把,赌赢了,她下半辈子有一棵能够傍身的大树,赌输了,也无非是把孩子养大。他们齐眉镇上那么多孩子,又有多少是受过父母悉心培养的?奶奶常说,孩子就是草籽儿,随便往地里一洒,风吹过,草呼呼地就长起来了。
约定上医院的日子,何萧萧“失踪”了,她跑去一个在县城景区开客栈的小姐妹家躲着,直到生下孩子才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就看纪承泽怎么说了。
何萧萧回 Y市的路上给纪承泽打电话,没打通,手机已停机。她猜到他可能会换手机,也可能重新找了房子,谨慎起见,她还是跑去那间租房查看,纪承泽果然已搬离,去向不明。
何萧萧没有放弃,只要公司在,纪承泽就跑不了。她从种种迹象推测,那家公司极有可能是纪家的产业,所以才能容忍他懒散的工作态度,如果只是普通员工,他早就给开除了。还有那份纪承泽让她去酒店房间拿的文件,路上她偷偷打开看过,上面有总经理的签字,总经理也姓纪。
何萧萧养足精神,准备好被质问时的种种借口后就去公司找纪承泽。
保安把她拦在门口,问她找谁。
何萧萧霸气回道:“你把纪承泽叫出来,告诉他何萧萧找他!”
“纪承泽?”保安迷惑,回头冲保安室喊,“你们谁认识纪承泽?”
有个老保安走出来,上下打量何萧萧,“你找纪承泽?”
“对!”
“他早走了!”
何萧萧愣住,“走了?去哪儿?”
“辞职了呗!”
何萧萧哪里肯信,一定要找人事部问个清楚。闹了半小时,保安妥协,替何萧萧接通纪承泽原秘书的座机。
秘书的说法和保安如出一辙。何萧萧追问纪承泽去向,对方说了句“无可奉告”就把电话挂了。
何萧萧还不死心,一连数日到公司门口守株待兔,希望能堵到纪承泽,结果她只是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某个早上,她疲惫地起床,看到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赫然想起纪母警告过她的那些话,忽觉一阵惊悚。她再次有上当的感觉,但这次是上了自己的当。
儿子出生后,尽管也请了月嫂,可何萧萧一个完整觉都没睡过,夜里不断被哭声吵醒,一次次从睡梦中把自己拔出来,那种痛苦的滋味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何萧萧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眼泪毫无征兆落下来。然而容不得她伤感,儿子的哭闹声从房间里涌出,灌满她的耳朵,何萧萧听着听着就崩溃了,原先支撑她等下去的信念也轰然坍塌。
她知道纪承泽的身份信息,但没权限去查,即便查到又怎么样,逼他结婚?他会肯吗?更何况是自己不守信在先。
为什么当初昏头昏脑就不肯听纪母的话放弃呢?
时隔多年,何萧萧一直避免再去回忆那段痛苦且愚蠢的岁月,惟愿它快点过去,从此不再回来。为了这个念头,她咬紧牙关死挺,熬过一天,熬过一周,熬过一月,又熬过一年。
她又怎能料到,当她走完一条长长的黑色隧道,好不容易看见一丝曙光时,纪承泽却从天而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第27章 错位记忆
第一个驿站找到了,花生侠交出一颗作为信物的花生,对方接过后给了他一个锦囊。
“不能打开,打开就会失效。”
花生侠好奇,“里面是什么?”
“一个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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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瑶十点到友成报到,先去人事部办理了必要的入职手续,随后被领至毛经理的办公室。毛经理正和三四名下属开会,看见凌瑶进来,大家顿时无心开会——
“是新来的测试吧?”
“哎哟,居然这么年轻!小唐之前还骗我们来了个老阿姨呢!”
“小唐嘴里什么时候有过实话……”
一位戴师爷眼镜的胖子起身要和凌瑶握手,“小师妹你好,我叫傅杰,是研发一组的主管……”
凌瑶望着他过分热情的笑脸和厚实的手掌,虎口处似乎还沾了墨水渍,实在鼓不起勇气和他握手,幸好毛经理及时解围。
“什么年代了还叫小师妹?散会散会,都回去干活吧,别看见美女就脚下生钩子!”
工程师们你推我搡地往外跑,不知谁一出办公室就兴奋地在大厅里嚷嚷,“我们这儿来了个漂亮美眉耶!”
毛经理一边请凌瑶坐,一边笑着解释,“都是直男,说话不带拐弯的,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路上顺利吧?”
凌瑶也笑着点头,她对这样的环境并不陌生,有种重新归来的亲切感。
入职介绍花了十多分钟,毛经理主要给凌瑶讲了讲公司的组织架构和一些基本规则,他领导的研发部共有两个组,加起来十几口人,测试组人手最少,加上凌瑶也就三位。
“目前公司只有三十多名员工,小是小了点,好在管理起来方便,大家向心力也强,团队气氛好,就是抢项目的时候常常会输给一些比我们大的公司,你知道有些客户很迷信品牌和规模,其实我们的竞争力和创造力都很强的……被UM收购之后,肯定是要扩大队伍的,UM负责华东区业务的领导很快会来我们公司考察……”
凌瑶仅花一半心思在听,不过该了解的信息也都了解了,按毛经理的说法,这是家刚刚易主但前途无量的互联网小微企业。
“这两天你先看资料吧,尽快把环境熟悉起来。”毛经理甩给凌瑶一摞复印件,起身说,“我带你去工位,顺便和大家认识一下。”
研发部的办公区域在一个敞开的大办公间,分布着三十多个格子间,放眼望去,一水儿的男青年,难怪凌瑶的到来让大家如此稀奇。
傅杰是一组组长,年方三十,属青年才俊——这是他自己说的,比较对象是二组组长张林江,一个四十好几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苦逼男士。
测试组除了新来的凌瑶,另有唐朝和沈亮两位工程师,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大好青年,唐朝比较活跃,对于凌瑶属于测试组这件事表现出非常强烈的自豪感。沈亮的存在感很低,总是坐在电脑前,心事重重地反复纠错。
凌瑶对这些由她引发的局部骚动并无太多触动,她保持微笑听众人调侃,目光却在办公间紧张搜索着,很快就发现了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身影——万年不变的白T恤,黑长裤,头发微长,有一缕总是不羁地飘在额前,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被昨夜的梦魇困住,又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他是最后一个把目光投向凌瑶的,那眼神多少有些敷衍,不抱什么希望的,视线很快从凌瑶脸上掠过,又猛然弹回来,表情倏然僵硬,随之而来是从怔忡转为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