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辞满意地收了云镜,于混沌间信步而行,悠然低语:
“骤然失去心爱之人固然悲痛欲绝,然他全无选择,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情劫,并非言合此次下界,真正需要面临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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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扎精细的双手,掌心向下,交叠腹上,传来真实的痛感。柏晓芙撑起身,发现地上没有她的鞋子。
她只能赤着脚踏在地面,一步一步,向着李彦和蜷缩的角落走去。
将榻上人梳洗打扮得干净整洁、一丝不乱的李彦和,自己却形容憔悴又狼狈。他埋首在胸前,十指插入凌乱的乌发,束的髻早就散落。只有微微抖动的肩膀和极低的哭声,证明他没有晕厥。
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饱含无尽的情意。
李彦和抬起头,脸上一圈青色胡茬,双目中满是骇人的血丝。
那个被他亲手梳洗干净的人,那个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人,那个每看一眼就让他肝肠寸断的人,正蹲在地上,满脸笑意地注视着自己。
他伸出手,颤抖地向前,想要摸一摸这张脸。
冰冷僵硬的手,在半途被一双温暖的柔荑握住,放到了她白净滑腻的脸颊上。
“别怕,我还在。”
铺天盖地的拥抱将柏晓芙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她印象中那个一向谦和克制彬彬有礼的人,此刻仿佛被唤醒了兽的本能,要把她揉进他的肋骨之中,好让她再也不能离开。
柏晓芙垂在身侧的双手移上来,环住他的背,情不自禁地回应了同样强烈的拥抱。
能在这红尘里潇洒相伴,两年与五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管所谓的情劫究竟是什么,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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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果然不负众望,只用一天一夜,就撬开了行刺之人的嘴巴。
王达对刘述妄图以弑君来重回权力中心的罪行,供认不讳。
不可一世的八万神策军统领刘述,一夕之间,锦衣扒去,沦为阶下囚。从前的附庸者,此时全都缄口不言,漠然看着曾经的上司被重兵押出了指挥处。
张恩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拍刘述的一脸褶子:
“刘公公,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其实何必呢,我不过只是个小小中尉,您怎么就吓得自乱阵脚了?”
刘述回啐了他一脸唾沫:
“呵,与其被你们架在火上慢慢炙烤,还不如趁大势未去,拼一把鱼死网破。老夫时运不济,没能成事,认了。权臣路险,本就是与天争命。赢则生,输则死。你今日春风得意,当心明日,比我下场更惨。”
“我跟你,可不一样。”
张恩抹了抹脸上的唾沫,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他一把卸下刘述的右肩,然后对着疼痛到面部抽搐的人又来了一脚,这才跟手下使了个眼色,把人带走了。
七月初十,刘述因谋害皇帝,犯上作乱,判斩立决。
与他的判决一同下来的,还有对在这次刺杀中保护皇上而立功之人的封赏。
神策军中尉张恩,擢升为统领,接替刘述掌京畿八万神策军。
工部侍郎陈行简,武艺精湛,护驾有功,擢升为神策军中尉。
八品掌珍柏晓芙,以身救主,忠心可鉴,晋六品女官,留侍御前,为宣德殿新任总掌事。
消息传至含华殿时,许贵妃正坐在柏晓芙房里,瞧她的手恢复得如何。
蜿蜒的伤痕仍触目惊心,稍一用力便会渗血。许宜臻皱着眉头,心疼地说:
“这么深,要是留下伤疤可怎么办。我给你收拾的东西里带了最好的金创药和祛疤膏,你记得每天都要换药,还有,完全好之前千万不能碰水。”
“娘娘,我都记下了,你放心吧。”柏晓芙俏皮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六品算是女官里很高的品级了,且你又是皇上寝殿的掌事,说起来比曲尺还得脸些。按例过几天尚宫局会为你安排一个小宫女服侍,但你若有中意的,也可以在从前珍宝阁里挑一个带去宣德殿。”
“那不如,就带香香吧。她做事勤快,人也机灵,不过也要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才行。”
“由含华殿调去宣德殿是美差,谁不愿意去呢?”许宜臻意有所指,语气里带着促狭。柏晓芙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脸上多出两抹绯红。
“这样很好。”许宜臻帮她换了药,把纱布一点点缠回去,说道:“不必记档,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所谓的恩宠,自然也没有随之而来的祸患。他是在保护你。”
“我知道。并且,出了王达的事情,我也不放心他身边还有摸不清底细的人。刘述死了,还有张恩。一想到从前,他的寝殿掌事,竟然是别人安插的棋子,我至今仍觉得一身冷汗。”
“张恩跟刘述,还是有所不同,他是太后的人。皇上一天没有子嗣,太后就一天不会对他动手。毕竟现在,他在位,她的权力才有正当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