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睫毛上还挂着泪,却又瞬间羞恼得红了脸,她这副样子,让他哑然失笑:
“在大梁,敢当面指名道姓地骂我混蛋,你还是第一个。”
“怎么啦?我骂了!陛下要治我的罪吗!”
掌事女官直起身,一甩袖子,想摆个有气势的叉腰造型把场子找回来,却不想,甩起的袖子溅了自己一脸水。还没等她把眼睛里的水弄出来,已经被陛下拉进了温热的胸膛。
“对不起,我忘了你会担心,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眼睛里的水被再度涌上的热泪冲了出来,小女官把脸贴着他胸口,抽抽嗒嗒地说:“你心里憋屈……就哭出来吧……能好受一点……”
“我已经没事了。”
李彦和松开她,指腹轻轻揩去花猫脸上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水,微笑道:
“帮我洗洗背吧,出了汗黏黏的,我够不到。”
柏晓芙吸了下鼻子,点点头,走去外间又提进一桶热气腾腾的水,倒进澡盆,然后打湿毛巾,开始给他细细搓洗。
李彦和双臂搭在澡盆外,感受着背上轻柔的洗刷,沉思半晌,忽然开口:
“晓芙,你说得对,神策军是保护天子安全的一把利刃。这把刀,若不能握在自己手中,天子就是被拔去牙齿的困兽,只能任人欺凌。”
素手从盆中舀出一捧热水,淋上他光洁的肩膀,上面隐隐还有之前大力抓挠留下的红印。
不错,今夜永安殿动静闹得这么大,竟没有一个神策军士兵前来过问。这宫城,分明已是孙家说了算。
黄铜的盆箍映着皇帝精瘦匀称的胳膊,他沉静地说:
“告诉陈行简,他的方案我看过了,很好。等孙堂敬走了,立刻就着手实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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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人近日走到哪里,都自觉周围人在对他窃窃私语。
作为随李荣登基而鸡犬升天的新贵,京中许多前朝旧人本就对他畏有余而敬不足。当面都是客气,背地全是讥讽。
而经过那一晚,原就少得可怜的敬意,更加大打折扣。
皇后雪夜提刀闯寿庆殿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一路的宫女太监都瞧见了。这种皇室小道消息一向传得飞快,又经添油加醋的联想,不知改出了多少个版本。京中众人瞧孙大人的眼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想进宫跟女儿修好,递了几次牌子,都被红玉称病拒绝了。
泥人还有三分性儿,何况是带兵的大将。孙堂敬受不了西京这恼人的氛围,一气之下,招呼也没跟女儿打,带着随从提前回了剑南。
不过,关于称病不见这事,孙大人确实是误会了孙红玉,她是真的病了。
因在庭中耍了一夜长刀,又一身热汗躺进冰天雪地,孙红玉发了高烧,好几天都没退下去,人烧得直说胡话,时而嚷嚷“剑南”,时而叫着“祖父”,又哭又喊,嗓子哑成了破锣。
孙堂敬离开京城的第二天下午,孙红玉终于退了烧,人也清醒过来。
瑞珠喏喏地告诉她,孙大人昨天已经走了。
大病一场的野姑娘,听完什么也没说,在床上抱着腿,呆坐了半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烧退了,可她手脚依然酸软乏力,加上心中有苦闷始终无法疏解,孙红玉索性对外称病,谁也不见。
但是她没想到,第一个上门来看她的人,却是含华殿的那位许贵妃。
正经在京城长大的高门贵女许宜臻,仪容涵养,没有一处能让人挑出错。她听完琉金闭门谢客的理由,柔声柔气道:
“皇后乃是中宫之主,她生病了,我作为妃嫔,理应来侍疾才是。”
琉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是随小姐在剑南玩大的疯丫头,舞刀弄剑她就略懂一二,像许贵妃这样慢慢悠悠地讲道理那她是完全不会。
要不,就让她进来?皇后娘娘这样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定有个人聊聊天还好一点儿。许贵妃这么会讲道理,说话又好听,肯定比她们强。
于是孙红玉下午睡醒一觉的时候,就在床边看见了笑眯眯的许贵妃。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躺太久出现了幻觉,坐起来捏了捏许宜臻的脸才相信,这人确实是特地跑来看她的。
孙红玉愣了:她跟许贵妃有交情吗?
许宜臻对皇后娘娘上来先捏脸这个事儿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转身从瑞珠手里接过温热的药碗,舀起一勺说:
“皇后娘娘,臣妾是来侍疾的,您该喝药了。”
孙红玉看了看她手里的白瓷勺,不耐地摆摆手:
“哪儿用这么麻烦!”
说完,从她手里拿过药碗,端起来一仰脖,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