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
恬安蹙眉,避开他满是探究视线,佯装不耐。
江衍慢腾腾地啊了声,认真解释:“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她眉心依旧没有舒展:“真的?”
“嗯”
恬安沉默几秒,干净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中找出些破绽。
江衍没动,一脸坦然。
良久,她才别开脸,将视线撤回来。
她敏感又多疑,眼中仍存有一丝不确定。
“你骗我。”
恬安盯着黑暗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语气平静得毫无起伏。
江衍没吭声,缄默着等待下文。
“你明明可以拒绝的,但是你还是收了她的信,”恬安藏在袖子里的手恨掐了下指腹,让自己不透露出更多情绪:“理由呢?”
“……”
她轻声重复着:“为什么不拒绝?”
恬安盯着自己的鞋尖,许是无意蹭到了什么脏东西,白色帆布鞋灰了一小块。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就像是情侣质问自己的小男友,骄矜且完全不讲道理。
她安静等了半晌,耳畔毫无动静。
再抬眼时,才发觉江衍微微搭着眼梢,眉心紧蹙。
似乎在思考辩白的措辞。
恬安垂着眼睫,意识到他有些难处。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拉直了唇线。
感到挫败的同时,一种难以形容的屈辱涌上心头。
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你。
干嘛热脸贴冷屁股。
恬安没抬头,迈开步子,与他错开:“你不想说就算了。”
江衍极轻的啧了声,没多想,下意识捉住她的手腕:“你跑什么。”
她僵了那么零点五秒,被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跳,不忘矢口否认:“我没打算跑。”
“哦,”他附和着点点头,又想到什么一般:“大晚上的把我拦在这黑灯瞎火的地儿,就这么走了?”
恬安挣扎了下,试图甩开他的手。
但男女体力差距就摆在这,何况她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像一道道禁锢。
她有些无奈:“你先放开我。”
江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要松手,又迟疑了。
刚才还未察觉,现在才意识到恬安的肌肤格外的烫。
“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少动手……”她面露不悦。
江衍笃定地说:“你在发烧?”
明明是疑问句却用着陈述句的语气。
话罢,他指尖便探像她的额头。
恬安偏头躲了下,他只堪堪碰到几缕碎发。
“你别管。”她淡声挡回他的好意,无形中又将两人的关系拉扯得更远。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明明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这些年她独来独往惯了,在别人伸出援手时,习惯性的回绝。
江衍一听,脸色登时沉了几个度,扣住她腕骨的手愈发收紧。
恬安双唇稍抿不说话,却也并不怵他。
见他脸色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发怒,却听到他压着怒气,凶道:“我不管你谁管你!”
许是他现在的表情太过“凶神恶煞”,微弱的灯光映着他的侧脸,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少了笑时的柔和,多了些菱角分明。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恬安态度软了些,便任他拉着。
江衍未做过多思考,拉着她七拐八拐绕进车棚里。
几辆零散的山地车还无人取走,有些都落了一层灰,轮胎上还系着一锈迹斑斑的锁。
恬安收回视线,老老实实的跟在他后面。
江衍似乎真怕她跑了,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时,还特意叮嘱:“站着别动,我先开锁。”
待她点头,才松开手。
“我们去哪?”恬安小声问。
“去医院。”
“别麻烦了,我可以自己搭车去。”
恬安向来怕麻烦,尤其是因为自己去麻烦别人。
江衍开锁的动作顿了下,语气柔和下来,一如往常的清闲温雅:“你一个人不行。”
她拽着包带子,似定在原地,傻傻的看着蹲在身前捣鼓车锁的身影,怔愣良久。
后来的悠悠岁月里,恬安一直记得在她十七岁那年,清朗如风的少年,温和低语,告诉她——“你一个人,不行。”
那是她无趣而孤冷的人生里,第一缕温暖的光。
当然,这都是后话。
—
恬安完全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第二次坐上“邻家哥哥”的后座。
这次江衍骑行得很快,身边景物飞速倒退。
拐过车流如织的十字路口,山地车稳稳停在急症室门前。
恬安动作有些迟缓的从后座下来,尝试着吸了吸完全堵塞的鼻子,跟在江衍身边显得格外乖顺。
即使是晚上,医院里的人也不少。
两人吊在队伍的最末端,一前一后在挂号窗口排队。
恬安几乎完全独立的,做事井然有序。
她单肩挂着包带子,书包垂下来,只手伸进包里,胡乱摸索了一圈,捏了张身份证出来,又从口袋里拿了几张纸币,压在一起。
江衍反而操不上什么心,手里提着透明药袋,细细读着说明书。
按照大夫的说法,这病拖的时间有些长,她得连续吊三天点滴才能全好。
医院床位紧张,她干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手腕上系着一根橡胶管,身旁的护士拍了拍她的手背,连绵纤细的的青筋纹路微微凸起。
江衍把手里的说明书折了两道,扔进袋子里,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生病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来?”
恬安偏头觑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差不多吧,我妈工作忙,没时间陪我。”
“你父亲呢?”
“他啊,”提及那个男人,她也没多大的情绪起伏,语调寡淡得像讨论路边的陌路人:“他人不在北京。”
江衍昂了声:“这样啊……”
恬安噗嗤笑了声:“你不用大费周章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又不是什么娇娇女,不怕疼的。”
一针下去,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微微摇头,否认:“没别的意思,就想多跟你聊聊。”
即使这般,也难掩他骨子里家教和温柔细腻,他心思细致得不像那些大大咧咧的男孩子。
她也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不紧不慢地说:“谢了啊。”
第十八章 、【你傻呀,我故意气你的】
几瓶药水吊挂在在挂钩上,透明药水顺着针管下淌。
恬安依着身后硬邦邦的椅子,搭着眼梢,瞥像站在走廊尽头的江衍。
他站在半人高的窗前,单手搭着窗沿,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支手机,话筒微微倾靠向耳侧,两瓣薄唇翕动,低声说着什么。
许是话题接近尾声,江衍才挂了电话。
见状,恬安才匆匆收回视线,装模作样的点亮手机屏,指尖在显示屏上胡乱戳了两下。
江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药瓶里剩余的药量:“你这瓶水应该还有一会儿。”
她心不在焉的嗯了声,才主意到现在已经不早了。
恬安晃了晃亮屏的手机,示意:“你准备回去了?”
江衍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把透明的药袋塞到她手里:“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他顿了下,似有些犹豫,囫囵带过一句:“我刚刚有通知你妈妈过来。”
恬安愣了下,眉心无意识的蹙着。
说起来,恬家这两母女在性格上很是相似。
独来独往的,对谁都不热络。
搬来北京也有三四个月了,但跟周边的街坊邻居都不熟络,连楼下的江家,也只是出于江母热情,又因之恬安跟江衍同校的这一层关系,两家才稍微有些交集。
几经辗转,才打听到恬零单位的电话。
刚才接到电话的是前台迎宾,费了些口舌才同意转接。
恬安撇了撇嘴,忧心忡忡地:“我前几天跟她吵架了。”
这冷战也差不多快持续一个月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衍怔愣几秒,才扬了扬眉:“所以?”
恬安一只手搭在把手上不能动,一只手抱着怀里的东西,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恬零,苦不迭的怪他:“你把她叫来做什么。”
被责怪好心办了坏事,江衍倒不怎么在意。
他故作恍然的啊了声,见她面如菜色,眉眼间沾了些笑意,语气带了些逗弄调侃:“那怎么办,”他跟着拧了下眉:“那我现在让她别过来了,我坐在这里陪你?”
恬安:“……”
她别过脸,挺翘的鼻尖下溢出一声轻哼:“谁要你陪了,”她不甘服输,酸溜溜刺他:“我本来就没想让你来。”
江衍哦了声,被他磨得没了脾气:“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行不行?”
恬安盯着亮得反光的地板,不理他。
他扫一眼时间,啧了啧嘴:“怎么变扭得跟小朋友似的。”
她一听就有点儿炸毛:“你说谁是小朋友!”
江衍见惯了她虚作声势,丝毫不惧她,回顶道:“你啊。”
“你才。”她瞪他。
“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
恬安气得白眼翻得眼睛疼,小声嘀咕:“幼稚鬼。”
—
恬零来的时候,这两人压着声量,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谁也不甘落后。
成熟优雅的女人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小西装,踩着黑色高跟鞋,尖细的鞋跟砸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矜贵优雅,脚下生风。
恬安余光主意到逐步靠近的女人,立即噤了声,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去。
看恬安的反应,江衍将来人猜了个大概,镇定自若的站起身,有礼的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恬零迟疑半秒,朝他点点头:“你好。”
恬零对他有些印象,思索一二,有些不确定:“你是十楼江夫人的独子?”
江衍一脸正色,认真答:“是。”
恬安看着这两人一问一答有来有往,又看向一旁一本正经的男生,心中暗骂了一声“虚伪”,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两人打着官腔,相互寒暄了几句。
以恬零一句“感谢对恬安的照顾”作为结尾,江衍没了理由再多留,提着书包走了。
恬安抿了下唇,全程没说话。
恬零转了转腕骨上的银表,落坐在刚才江衍的位置上,抬眸睨了眼她手背上用止血带固定的银针,长眉微蹙:“病了怎么不早跟我说?”
恬安脸上露出少许不自然,无处安放的视线偏向某个点:“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她顿了下,心平气和的解释:“我以为你不会来。”
恬零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瞬,缄默下来。
她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顿了良久,拉开手提包拉链,从夹层中拎出一包圣罗兰女士烟。
她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细长香烟,两瓣红唇看看衘着,指尖点在打火机的火石,轻轻一撮,明黄的火苗冒出来。
刚要低头点烟,又意识到这里还是医院。
何况恬安还在旁边。
恬零起身,将包包搁在椅子上:“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边说着,迈开步子拐进楼梯间。
恬安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她先前都不知道她会吸烟。
恬零站在昏暗无人的楼梯间里,吐出几缕烟。
微笼的眉心染了些许郁结。
在她眼里,处理好与亲人之间的关系,比面对那些枯燥无味,满是文字的文件更难。
她也清楚公司的人私下里怎样嚼舌根子——说她冷漠,毫无人情味儿。
确实,即使面对自己的女儿也是。
面对两人僵持的关系,她往往无能为力。
一根烟快要燃尽,恬零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顶端,又含了一粒薄荷糖,转身,重新折回去。
她回来时,最后一瓶药水快要见底,恬安叫住路过的护士小姐拔针。银色针管撤出,细微的伤口冒了些血珠,很快被护士贴上了止血带。
恬零又细细询问了些情况,确认无碍,才带着恬安搭上下楼的电梯。
夜里比白天更冷些,天空飘着连绵的雨丝。
湿漉漉的地面映着斑斓的霓虹灯医院门口的这条主道上依旧车水马龙,拥堵的车道上鸣笛声不断,明晃晃的车灯鳞次栉比。
恬安背着自己的双肩包,跟在恬零后面。
刚走不远,她又想到什么般,罢工似的停下来,又想起她们俩还在冷战,有些踌躇着喊了句:“妈。”
前者微微偏头,冷淡的嗯了声。
她提起的心登时落了:“我饿了。”
“你晚上没吃?”
恬安装傻充愣的昂了声,撒谎不带脸红:“没。”
上晚课前,云奕还拉着她去校外的美食节吃酸辣粉,但当时没什么胃口,粉也只吃了小半碗。
以恬零的作息和拼命程度,多半没吃。
恬零没再多问,利落的直入主题:“想吃什么。”
恬安往街边的小摊铺瞅了瞅,抬了抬下颚示意了个方向,就近选了家店:“就吃云吞吧。”
进店随意找了张桌坐下,恬零唤来老板,点餐:“两碗云吞,”她扯了两张抽纸,擦着桌面,轻声补充:“一碗不加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