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背对着她,半蹲在青石板地上,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手拿一根棒棒糖,正漫不经心跟路边的六七岁的小孩说话。
“咔嚓——”
快门按下的一瞬间,男人倏然转过头来。
相机窄小的取景框里,对方短发、断眉、疏离的眼还有冷白的鼻梁上惹眼的褐色小痣。
在一瞬间一览无余。
像是有什么粲然的东西在眼前轰然炸开,霍音一时间忽觉眼前一阵发白。
她举着相机的手缓缓移下,隔着剩余的半座石桥,看到了单手插着裤袋,正淡漠地偏头看她的程嘉让。
午后日光忽盛,沿着天边斜斜打过来。
好巧映在对方棱角分明的侧颜,下颌长颈每一根线条都像是成熟老练的画家精雕细琢审慎而成。
男人半皱着眉,目光冷冽,洵洵看过来。
目光接触到她的。
不多时,色泽浅淡的薄唇敛起,无言地紧绷着。
将近二十天没有见过,男人的头发似乎修剪过,短了一些,衬得眉宇间英气更盛。
可是。
霍音往下探的目光止住。
这里是皖南偏远的小镇,不是恢弘万里的首都。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半刻,她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比起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霍音更清楚得是,他现在在她这里是头号危险人物,照面便要退避三舍的那一种。
霍音来不及收起相机,转头就走。
这里不是那个暴雪夜的北京,地上没有半点儿雪,她不但不会狼狈地滑倒,反而轻而易举下了石桥,一口气儿走出好远去。
等到回过神儿来,在原地站定片刻,忽地转头,极目眺向河对岸街边的时候。
隔着一条清凌凌的河。
对面空空洞洞的长街上,熙熙攘攘着数不清熟悉的、陌生的脸孔。
没有一个是她刚刚见过的那张。
霍音站在原地,目光远远落在男人消失的一隅。
好久,才后知后觉地钝钝收回。
如果不是相机里清清楚楚的照片。
她大约要以为刚刚的场面只是她多日乏闷无聊衍出的荒诞幻景。
-
皖南小镇夜晚来得很早。
不单是天暗下来早,更主要的是人歇下来得早,晚上九点钟街上就没什么行人。即便是住在街边,开窗听出去,也只有茕茕夜声。
这天晚上回到家,霍音吃过晚饭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到那张她七岁起就用的粉红色书桌前。
皖南不像北京冬季寒冷会装暖气,皖南的冬天与北方比起来算不得冷。
可像现在到了晚上,屋子里又会不可避免的发凉。
桌前的台灯被调成暖调黄色,似乎这样可以为阴冷的屋子里增加几分热气。
霍音套了件海蓝色史迪仔毛绒睡袍,大大的帽子扣在头上,缩着手翻起资料。
虽是碰上师姐、何方怡还有程霖这桩事,可徐老没说这工作作罢,霍音就还要继续为这事做准备。
老爷子发过来的相关资料打印出来足足有一拃厚的一摞,霍音屏退一切纷杂的思绪,硬是坐在书桌前花了三个多小时,理清了何家人内部的关系。
何家人的关系明明暗暗,盘根错节。
实在算得上是错综复杂。
不过对整个工作的开展来说,这一小部分也只是九牛一毛。
今晚工作的效率还算高,霍音有心将下一部分程家人内部的关系也翻看一下。
资料翻了两页,已经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却怎么也继续翻不下去。
她的工作被迫中止,盯着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台灯上自带的小闹钟走神儿。
放在桌边的相机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打开,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