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那位说她“张扬跋扈”的学者手里拿着论文集,不做任何学术上的讨论,一开口就指桑骂槐,来回来去地说现在的年青学者不如他们老一辈,不愿意潜心研究学术,不肯做冷板凳,嫌弃当老师的工资低,眼睛向钱看齐,仗着自己讲课有趣,也在短视频平台里开账号,天天讲一些与自己研究无关的“稗官野史”,其行为本质与网红无异。
他最后还摆出一副很痛心的样子说:“我在课堂上总跟学生讲,我们搞历史的要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唯有心静方能读书,我们是读书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读书人风骨,要知道有些时代的红利是吃不得的,成天在网上上蹿下跳、说这说那,像什么样子!”
说话的学者叫李承学,今年62岁,以前也是Z大的老师,还教过林慕卿,现在退休了,又被返聘到其他学校,头发已经全白了,头顶也秃了,脸上的皱纹张牙舞爪,似乎每一道都代表着他的一项学术成果。
李承学没有点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骂的是林慕卿,他一起头后面的人便随声附和,好好的研讨会又一次开成了林慕卿的个人□□大会。
林慕卿也不是绝对的孤立无援,学者里确实有人当网红,只是他们职称比较低,一般是讲师,好一点的是副教授,有一定的社会知名度,讲课内容生动有趣,能应付外行的普通网民,但是学术水平不高,研究问题能力不强,写文章的能力也有限,除去学位论文就再也没什么大作了,他们很少参加这种规格的学术会议,即便参加,也鲜有话语权,说不出来,也没人认真听,否则也不会把战场从课堂转移到网络。
李承学说的言辞恳切,句句戳心,而林慕卿就坐在他的对面,手上还翻着一个人的文章,好像全都没听见似的。
方文泽座位离她老远,带着一篇小文章,和一群硕博们坐在下面旁听,桌上他导师没什么反映,他自己倒是气得发抖。
林慕卿和李承学的梁子在Z大里几乎无人不知,经过学生们一届又届的传播,这件事已经被树立成反抗学阀经典。
李承学在学术圈里很有地位,头上帽子多,什么杰出青年、长江学者,还是某核心刊物的主编,很能左右学者们发的文章,退休前是Z大校长,曾经利用职务之便给考研的亲属透过题,还带着他发过数篇核刊,是典型的学阀。
那位亲属叫曹天浩,是班里的学委,但从不干活,文章写得一塌糊涂,各项奖励倒是拿得手软,和林慕卿是同学,也是她的入党联系对象。在发展预备党员的时候,林慕卿按着材料不写,说他这种连同学都不愿意服务的人,以后更不可能服务群众,谁同意他入谁就给他写材料,反正她不写。
被拖延了一期后,李承学直接找了林慕卿的导师,郭宏甦,拐弯抹角地说他的学生如何如何好,就应该入,结果郭宏甦说他没教过曹天浩,不了解,还是得听取同学们的意见。
李承学碰了钉子,开始找院里的书记,书记跟林慕卿说曹天浩就是自我了一点,没有什么大毛病,也没有犯过不得了的错误,以后可以改嘛,林慕卿直截了当地说那我们的组织是什么,关爱自私人士中心吗,还要等他改造?
林慕卿把党的理论充分运用到实践当中,在李承学找其他党员前,就建立起了牢固的统一战线。她跟不考博的同学言明利害,说曹天浩这种人刚当个班干部就目中无人,等他入了,还不定怎么欺压同学呢,大伙讨厌他,之前都投反对票,老师一发话就立马同意,人家不会念着咱的好,只会记着咱的不好,每年央选的名额那么少,到时候学院肯定推他,我们不是为了以后的就业,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决不允许有这样的渣滓和我们成为同志!我们是读书人,越有人施压越要抗住压力,到什么时候读书人的风骨都不能丢!
林慕卿成功了,但也遭到了李承学一党数年的报复。
她先是在硕士和博士两次毕业答辩时,被李承学当众摔了论文。后来又被按着版面不让发文章,或者把文章改得乱七八糟脱离本来思想,次次开会次次□□,这些行为很小人,但却是学者们的常规操作!
第 17 章
林慕卿闷不吭声,她觉得很可笑,或者说很可悲,就学术水平来说,她和李承学相差甚远,年少时的许多年里他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
读研后才发现,知识渊博、著作等身的老前辈不过是个伪君子,对学术观点不合的人句句讽刺,处处打击,不把对方批到抬不起头就不算完。
一个当老师的官瘾极大,以前他在Z大当校长时,学校中层以上的领导全是他的学生。又毫无师德,连最基本的客观公正都做不到,男女学生区别对待,女生的论文再好都是垃圾,男生的再差也是精品,可恶至极!
林慕卿记得第一次和他在一个桌上吃饭时,坐在传菜位置上的一个男生站起来给大家倒饮料,李承学指着她说:“放下,让小林倒,这种事就该女生干。”
李承学个子不高,两个眼球往外凸,说话时左右乱转,跟个绿豆蝇似的,曹天浩跟他长得特别像,林慕卿给他们的备注是“绿豆蝇”和“大蛆”,连起来就是长大以后我就成了恶心的你。
林慕卿想起这个备注就觉得好笑,而且越想越好笑,后来竟然真的笑出声来,这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挑衅一样,不过李承学眼花,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看她乖乖听训,觉得她终于屈服了,自己更来劲了,这一上午不管讨论谁的文章,他都要捎带脚讽刺她。
林慕卿的手机震了一下,是闹钟,已经十一点了,她把论文往桌上一摔,问李承学:“你骂够了没有?”
李承学愣了,林慕卿这句话明显是挑衅了,他到了这个岁数,没人敢用这个语气跟他讲话,即便是同辈都要开口闭口称“您”,小辈就更别提了,排队抱他大腿都赶不上趟。
李承学没说话,林慕卿就当他骂够了,眼睛一瞪,直接冲老苍蝇开炮。
“能把枯燥的历史课讲出花来那是本事,也是好事,总比营销号误人子弟强,都像某些老师似的,上课闭着眼睛讲自己的文章,普通话也不会说,整堂课都是一个语调,老和尚念经一样,硕博听着都困!以为自己是老教师,就课也不备了,没讲几句跑题,还好意思说学生的论文没有逻辑。”
林慕卿蹭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今天穿了条丝绒红裙,脚上踩着五公分的细高跟,走起路来哒哒作响,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她围着桌子转了起来,对着同辈们说:“时代红利嘛,哪个时代的年轻人没吃过,吃不上说明没本事,一点能耐没有,还不老实待着,老东西说什么自己附和什么,还以为是论文答辩呢,你们自己的观点呢,谁请你们扩充说明了!”
她把目光重新落在李承学身上,“古有刑不上士大夫,享受着特权,还成天洗脑,现在嘛,一些学者仗着早出生几年,帽子一堆,随意欺压后辈,微博上看着也有几十万粉,结果一条微博就十条评论,还是自己的学生。”
会场比较大,桌上的学者面前有话筒,林慕卿长得娇小又瘦弱,她说话的声音不大,经话筒传播后却极有穿透力,学者们其实跟生意人没什么区别,互相吹捧,口蜜腹剑,只不过字词上文雅一点,究其内容都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