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恶狠狠地回头看了一眼,嫌她多管闲事。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想先出个事故再上热搜,最后被学校开除,一旦留了案底,求学入党考公全都拜拜,你们想干什么?”
“用不着你管我们。”方文泽说过林慕卿只要拧着眉训人罪犯都能老实,小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
林慕卿不管三七二十一,拨开人群把夏叶初拽出来,嫌弃道:“你是百斤面做寿桃,废物点心,挺大个子被几个丫头围成这样,丢不丢人。”前方的车流有所松动,林慕卿拉开车门,踹了夏叶初一脚,“开车!”
林慕卿低头给张秀怡的徒弟发了条微信,“立刻在我眼前消失,追星不是这个追法,有能耐你们当他金主爸爸,让他反过来追你们,”林慕卿掀起眼皮瞪了她们一眼,“哪来的回哪去。”
夏叶初嘴唇蠕动,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林慕卿打开行车导航,输入张秀怡家的地址,语气缓和下来,“带你蹭饭去。”
“这是谁家啊?”夏叶初问。
“一个老朋友,《旗袍与身体解放》最后鸣谢的人。”
“哦,就是那个……”夏叶初没说出那个词便住了嘴。
张秀怡是本北京的旗人,出生时清朝已经亡了好几年了,因为父祖抽大烟,既无生计又无家底,潦倒至极,家里孩子又多,张秀怡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长大的。那时的旗人很认死理,绝不与汉人通婚,张秀怡一直到22岁才嫁了个更破落的旗人。
成婚一个月后,那男人死了,婆婆让她转嫁给小叔,张秀怡不愿意,婆婆直接把她卖到了八大胡同。张秀怡本姓赫舍里,后来因为这样的遭遇就改了名,几十年过去了,连她自己也忘了本来的名字。
张秀怡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但年纪大,再学习琴棋书画也是来不及,只能做中下等卖身的□□。中等男人找中等□□,张秀怡根本没机会像上等伎女一样攀附权贵。
那天,几个政府要员开会,所有上等□□都被包了,几个商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张秀怡记得那个男人就是其中一个做绸缎生意的司机。他说他叫李二,是苦出身,名字也是随便取的,在家行二,他还说他要娶她。
他不像别的男人,他是说真的。他们只来往了一个月,李二就投了军,后来还托人写过几次信,再后来信就断了。
听回来的人说,他死了,死在湖南,那是1944年国民党对日的最后一次正面大规模作战。新中国成立后,□□解放,在改造中她们学习了一些技术,后来生活虽然并不如意,但好在有一技之长,能够自食其力。
张秀怡学的是裁缝,真的是有一手很棒的旗袍技艺。林慕卿和郭宏甦一样,特别喜欢跟老人聊天,因为他们是历史的见证者。
十二年前,林慕卿上大一,骑着自行车绕着胡同闲逛,猛然在橱窗前看到一条粉红色的旗袍,款式很特别,她在郭宏甦的资料里见过。
旗袍在民国时款式很复杂,有人认为旗袍前卫,有人觉得旗袍有伤风化,婚礼仪式花样也很多,有人学西方穿婚纱,有人就要穿旗袍,后来国民政府把旗袍定为婚服的一种,但那时多少还是保守的,规定颜色不能用正红,只能用粉红。
林慕卿走了进去,左看看右看看,无论是旗袍的做工还是面料都不是她消费的起的。旗袍店的老板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虽然一脸褶子,但能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林慕卿坐下来向她打听过去的故事。
张秀怡是个奇人,她是受过沉重的历史苦难的,但和其他人不一样,一听到林慕卿是历史学专业的学生就毫不避讳的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还给她介绍了很多朋友。
后来林慕卿表达了想把她们的经历整理成书的想法,这个从没念过书的女人很坚定的点点头说:“后人应该知道的。”
张秀怡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不管后来生活有多难也没搬过家,她说:“我要是走了他就找不到我了。”
林慕卿托在档案馆工作的师兄留意李二的信息,好几年石沉大海,林慕卿想一定是李二从军后改了名字,那时候丢个把人简直太正常了,慢慢的她已经放弃了,历史上很多事最后都是这样的,只有遗憾。
直到一个星期前,师兄说他找到了李二的信息,人确实是去世了,但不是1944年,而是2005年,也不是在湖南,而是在北京,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林慕卿听到后心里揪了一下,她不打算告诉张秀怡,老人家已经一百岁了,与其知道真相还不如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夏叶初说:“我就这么空手去不好吧。”
林慕卿提起手里的盒子:“有我这寿桃就够了,老太太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学徒,今天算上你才四个人。”
张秀怡的房子是两排矮矮的平房,房子之间是一条窄窄的过道,算不上有院子,一间正房,张秀怡住,三间偏房,一间卖旗袍,一间徒弟住,剩下一间出租。
说是正房其实也不大,一张双人床,床上床下都是柜子,前面摆张桌子,就没什么空间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菜有一半的老太太做的,徒弟叫徐翠翠,是个南方姑娘,做的菜总合不上她的口味。
以前林慕卿一有时间就给她买点心,最近工作实在是忙,已经有大半年没来了,张秀怡一看见她就掉了眼泪,林慕卿自己的奶奶也是这样,用她早已松垮但十分温暖的手轻抚着林慕卿的脸,“丫头你怎么不来看我呀。”
老太太做旗袍的手艺一绝,但苦于无人传承,徐翠翠是三年前林慕卿介绍来的,一边学习旗袍一边照顾老人生活。
徐翠翠说:“奶奶,林姐是大学教授,工作忙,有我陪您还不行吗?”
老太太笑出了满脸褶皱,“真好啊,这个时代真好啊,小姑娘也能念书,翠翠要多跟你姐姐学,别像我。”
徐翠翠今年21,以前在老家的裁缝店里打工,现在在职业学校里学设计。翠翠盛好饭,招呼夏叶初坐下,张秀怡眼睛不好,这才看见屋里有第四个人,“这小伙子是谁啊。”
“奶奶,我是她的助理。”夏叶初糊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