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母叹了口气，连忙打圆场。
“洲洲想当飞行员我们都知道，你想大学生招飞肯定比高中生招飞要容易一些，再有个好学历，到哪里都吃香。”
“洲洲啊，这个名额不是你也不可能会是小况的，你知道有多少人花钱在抢吗？要不是我们给的多，这名额轮不到你头上的。”
简洲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爸的话让他无地自容，而他在某一瞬间仿佛被母亲说服了，名额不是他的，也有可能会是别人的，他也不算是抢了兄弟的名额。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他脸色几乎惨白。
他怎么能这么卑劣呢？
在大院的废弃训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从烈日高悬到夕阳西下，他仿佛不知疲倦跑得近乎脱水，最后倒在了跑道上。
沙子粘在额头上，脸上是被暴晒后的红印，他喘息着，只有感受到肺部的疼痛才觉得自己还活着，没有被自私卑劣吞噬的人。
眼睛忽然被遮住了，冰凉的触感。
宋西蹲在简洲的旁边，把冰可乐架在他的鼻梁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哭吧，没有人看到，而且我把耳朵捂住了。”
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或许剧烈的运动将身体所有的水分都变成汗水，最终蒸发了，他哭都有些哭不出来，只扯动嘴角，露出了个难堪的笑容。
“我是不是很坏？”简洲说。
“对，很坏。”并没有预想中的安慰和理解，宋西毫不客气的说，“你现在就是叛徒，犯了大罪了，要是我是林况，恨死你了，而且一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我也不想的啊，我没想到我爸妈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呢喃着为自己辩解，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冲进校长办公室，大声嚷嚷把名额还给林况。
“你原来不想啊，我以为你这几天躲着林况，是和你爸妈串通好了早就知情所以不好意思呢。”
简洲听着宋西夹枪带棒的话，真挺憋屈的：“我那是心虚，抢了别人东西我难道还大摇大摆到受害者面前去吗？”
“你心虚你就能不道歉了？”宋西继续瞪着他，“你一个既得利益者居然有脸在这里一副被害者的模样！”
“我道歉，林况能原谅我吗？”
宋西踹了他一脚：“还有脸问？人家凭什么原谅你啊！”但是看他那颓废样，终于还是缓和了语气，“不过……林况应该不是很在意保送名额吧，他闭着眼睛都能考状元……他会生气，但是应该也不会很气……”
看吧，就算是一起长大，也总会有亲疏和偏袒。
哪怕林况才是受害者，就因为他没有表现出足够的伤心难过，就会被大家自动忽略他的委屈。
虞茶很生气，连她都觉得很委屈，旁边的少年该有多心冷呢。
所以，在他冲上前狠揍了简洲一拳的时候，她也就诧异了一秒。
是的，只是诧异他的处理方式而已。
毕竟少年一直表现出温文尔雅的模样，所以虞茶难免陷入经验主义怪圈，觉得他最激烈的处理方式，大概也就是把简洲约出来狠狠骂一顿。
而不是，吊起来打。
不过，她也没觉得他有做错什么，甚至还能拉住想要劝架的宋西。
“他们在打架，你为什么拉着我？”宋西没想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虞茶，真的只是看起来而已，“我要去拉开他们！”
“为什么要拉开？”宋西听到虞茶缓慢地说，“受害者发泄一下情绪很过分吗？”
虞茶很想说一句经典的琼瑶式台词。
他只是被打了那么一下，林况失去的可是保送名额啊。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林况揍简洲，真的是单方面碾压式揍他。当然简洲理亏不还手是一个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他跑了一下午体力告竭根本没力气还手。
不过，简洲这厮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被揍，泥人都有三分血性呢，两人最后躺在地上，身上都有些疼。
“还打吗？”简洲忽然出声。
“本来想狠狠揍你一顿……”林况格外的平静，看着天空缓慢移动的云，他淡淡地说，“后来想，按照校长的话术，这个保送名额最终也不一定会是我的，与其给别人，倒不如便宜了你。”
他的语气竟然有一种疲惫和无力。
简洲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揉了揉自己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心中酸涩。
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他自己和解，也原谅了他。
两个少年，竟在初夏的晚风中，都失了语。
然而，关于梦想的话题却没有戛然而止，在那个冬天圣诞节埋下的种子，总会在春天试探地冒出嫩芽，遇到合适的契机枝繁叶茂。
就像虞茶，她只是那个晚上碰巧在蹦床世界的门口看到了张海报。
海报的内容刚好就是关于南市中心艺术馆芭蕾舞比赛。
而站在她旁边的林况，也只是随口说了句，你跳芭蕾舞很好看，可以去试试看，说不定能拿奖。
然后，一向谨慎的少女竟然成为了大胆的行动派。
2022年的林况回忆起当年，他想如果那天他控制住了情绪没有请假离开学校，或者那天没有在公交车上遇到虞茶，或者那天虞茶没有带他去壁球馆，或者那天去了壁球馆但是没有经过蹦床世界，或者那天环卫工人提前扫走了那张海报……
有那么多的或许可以避开最终的结果。
可最终，它还是发生了。
这就是缘分和命运吧。
林况早上骑自行车去学校，听后座的虞茶说起芭蕾舞比赛时，人还有些懵，他甚至有些忘记海报的事了，谁料少女已经和宋主任说好不上课了，还和音乐老师借了舞蹈教室，甚至包里还装好了练功服和舞鞋。
“我很久没参加这类比赛了，其实挺担心的，不过我每天都有坚持练功，饮食也很注意……”虞茶掰着指头说细数自己参赛优势，边说边戳林况的后腰，希望能够听到他的认同。
林况被她戳的身体僵硬，哪里还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点头称是了。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林况都是在舞蹈教室接送的虞茶，她似乎不知疲倦一般，他目之所及都是她舞动的模样。
本来还想去看她比赛，却没想到刚好撞在了高考最后一天。
虞茶觉得可惜，“评委有我最崇拜的舞蹈皇后，听说还有她的现场表演，你去不了真的太可惜了。”
对林况而言，甚至不知道舞蹈皇后是谁，他的可惜只和她有关而已。
林妈妈高考三天都要做小工，自然是没时间照顾林况的，这几天的伙食都是在虞家解决。
高考第三天，林况骑车去考场前，虞茶在爸妈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塞给了他一张小纸条：
“我结束的早，可以去学校门口接你。林妈妈没有时间过去了，但是毕竟这也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了，别人都来接，你也要有。”
林况笑了笑，把小纸条当护身符似的揣在了衬衫口袋里，后来进考场前差点被老师当作弊的小抄闹了好大一个乌龙。
最后一天考的选二，林况选的物理化学，为了不让虞茶等久了，他甚至提早30分钟交卷，一出校门没见着虞茶，倒是被守候很久的记者逮了个正着。
“同学，这么早交卷出来，试卷很简单吗？”
“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被一窝蜂的记者怼着话筒，林况没什么耐心，敷衍道：“试卷太难了，根本不会写，随便瞎写出来了。”
众记者一听以为采访的是个学渣，瞬间该散的都散了。
林况这才看到斑马线的那头，正在等红绿灯的虞茶。
她柔软的长发微卷披肩，穿着齐胸的汉服，白皙的皮肤被阳光晒得有些微红，抱着一束花站在人群中仿佛是一幅画。
见到他，笑容绽放开，那幅画好像一下就鲜活起来。
虞茶过了红绿灯走到他面前：“我刚刚看记者还围着你呢，这么快就结束了？我以为还要一会儿呢。”
林况接过她递过来的花，“我就随便应付了两句。”他也没细说如何应付的，看着她的汉服，岔开话题，“这套衣服是虞妈妈给你做的演出服？”
按照传统芭蕾舞的思路，芭蕾就该是白色伞裙头戴羽毛跳《天鹅湖》。后来，林况的这种刻板印象还是被虞茶打破的，她大概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将中华传统元素和芭蕾结合到一起的人。
虞茶点点头，然后转了个圈，笑问，“好看吗？”
阳光下，裙边的金色丝线流光溢彩，她凑得近，林况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他声音很浅很淡地说了声。
好看。
有记者拍了他们的照片，帅哥美女恋爱话题谁不喜欢看，尤其是毕业季总有些学霸们双向奔赴共同进步的爱情故事出现，哪怕没有，光是文理状元校花校草都够网友们组CP的了。
不过，谁也没想到，林况之后拿到全市理科状元时，记者还专门把他提前走出考场说考卷太难瞎做的一番话给做成视频放一起了。
堪称年度最佳凡尔赛。
甚至还有网友做成表情包，平平无奇古天乐，考题全蒙考状元。
加上虞茶穿汉服送花给林况的照片，有不少杠精吐。
A君：汉服小姐姐好看是好看，但是连高考也没考，是学渣实锤。
B酱：啧，果然学神也是视觉动物，喜欢的还是美女。
C君：我赌五毛钱，这个是摆拍，穿汉服出来蹭高考热度，打算出道的吧。
后来被附中一群同学血洗评论区，汉服小姐姐参加舞蹈比赛去了，而且人家本身学神本神提前批次自主招生直录清北大学，不少杠精分分钟打脸。
不过，网上的风起云涌也根本影响不到虞茶的情绪。
和所有高中毕业的学生一样，三年累积的书本能堆三米高，试卷摞起来也有好几本书那么厚，用废的水笔芯捆起来有两手合圈粗，然后卖废品……也就五十几元钱。
当然，林况的笔记什么的怎么算也是状元笔记，没等他卖就有编辑来收走了，给了五百块钱。
五十和五百，是宋北能感受到的和林况最直观的区别了。
虞茶接到评委电话的那天，正要和林况他们出去聚会，准大学生们最常见的毕业聚会。
她的心怦怦直跳，看着手机十几秒才接起来。
“你好，虞茶，我是柳元元……”
是柳元元，虞茶最崇拜的芭蕾舞皇后。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芭蕾舞者，我很喜欢你。我希望你能成为我唯一的学生，和我一起去纽约。”
她恍惚着应了声，说：“老师……我很荣幸，我需要和我的父母商量一下，之后再回复您。”边说着边抠着手机上的亮片贴纸，不知所措。
和父母商量的时候，虞茶很局促地站在单人沙发的后面。
虞城听完后，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罕见地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妻子给女儿学芭蕾，只是去培养女孩的气质。就像很多家长给孩子报兴趣班一样，所谓技多不压身，逢年过节还能表演个才艺。
这样，就是兴趣班所有的用途了。
而他所期望的虞茶，是未来优秀的数学家物理学家，是要继承他的衣钵的。
却没想到，她更喜欢芭蕾舞。
虞城沉默了许久，不太想说话，但是看着女儿抠布艺沙发的手，还是忍不住问：“虞茶，你想去吗？”
虞茶没说话，她很少反驳父亲的意见，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意见都是统一的，很少有分歧，大概是父女相承，逻辑和思维方式都是相同的。
虞茶眼圈一下有些红，她鼻音浓重地应了声，“爸爸，我想去的。”
“……要是想去，就去吧。”
“爸爸支持你所有的决定。”
沙哑的，无奈的，也是温柔的。
梦想或许是遥不可及，但是如果没有去奋力追逐过，就因为遥不可及而放弃，转而去追求稳定的符合生计的志向，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为了庆祝结束痛苦的高中，简洲大手笔地在墨色订了个包厢，华丽的水晶灯，简单的舞池，吧台上放了长排的酒水，宽阔的液晶电视和3D环绕立体音效。
宋北进了房间连连惊叹，直呼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这么大的包厢，就我们吗？”宋西在吧台看着玻璃瓶高脚杯两眼放光。
“当然。”简洲挑了挑眉，“不然你唱歌的话，除了我们谁能受得了。”
宋西刚好在点歌，本来没打算自己唱歌的，听他这么说还非要试试这3D音效了。
“简哥，你这何必呢？”听着这完全不在调上的《小酒窝》，宋北胳膊肘捣了下简洲，“您老人家爱听，何必把我们都推入火坑呢？”
宋北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自诩是谈过恋爱的风流少年郎，结果连简洲和宋西之间那微妙的磁场都感受不到。
林况两手环肩，身子往后一靠，戏谑地打量着那边抢麦的三人。
虞茶坐在吧台上喝黑加仑汁，瞧着林况高脚杯里的红酒心里痒痒的，有点想尝试。
她刚要伸手去那红酒，还没碰到瓶子，那红酒瓶就被林况截胡了。
不是在看那边吗？他这是后面长了眼睛了？
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倒了点红酒到自己的高脚杯中，抿了口，淡淡地说：“不可以。”
这就是典型的只准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虞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况和酒的模样，新年，阳台，他一个人喝啤酒。
还有那一触即停的吻。
她闷着头喝了口果汁，决定不说话了。
忽然，他朝她伸出手，他很高，还微微弯着腰，在她不解的眼神中，虞茶听到林况缓慢地开口，“一起跳舞吗？”
他们穿着简单的衣裤，没有礼服裙也没有西装，甚至连背景音乐也是变调的《小酒窝》，但是虞茶却觉得那是自己跳过最紧张最美的一支华尔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