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是她多管闲事了。
第二天二模成绩出来的时候,果然……宋北考得很差。
数学……只有九分?
虞茶瞬间明白那种想连夜跑路的心情了。
林爷爷如往常一样来找虞爷爷下棋,虞爷爷情绪不高,几番下来输多赢少,和往常的棋艺相比差了很多。
林爷爷:“诶哟,你这至于吗?年级大了记性不好使常事,至于惦记这么久吗?我也经常记错时间忘记带钥匙啊。”
虞老爷子微垂着头,眼神凝在棋盘上的“将”上,“老林啊,我……可能得了老年痴呆。”他缓了缓,憋在心头多日的话,好像随着这句老年痴呆都能倾吐出来了。
林爷爷犹豫了会儿,“……什么老年痴呆,这是容易得的病吗?好歹还是个大学生,不去医院自己就能知道是啥病了?”
“很多天了,我……在慢慢忘掉很多事情,从钥匙时间到身份证存折放在哪里,到孩子们的生日,老伴的忌日。前几天去参加老袁小儿子的婚礼,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了。”
“每天都走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路……突然一天,不知道怎么走了。”
说着说着,虞老爷子突然喉头哽住,说话带着颤。
“每天我都睡不着,夜里都在想,想……想要是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怕得根本闭不上眼。”
“去医院吧。”林爷爷忽然开口,“子弹都挨过的人,难道还怕去医院吗?”
……
老朋友的意义是什么?
放在四五十年代,虞老爷子想应该是一起吃枪子一起啃树皮,到了如今的和平年代,他想老朋友大概就是能闲来无事陪着下下棋,参加对方的葬礼,一起面对死亡的人。
他从前一直觉得老林是个大老粗,直来直往不肯动脑子,要不是有他在旁边参谋着,大概命都不知道丢哪里了。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人啊,动那么多脑筋就是闹呢。
优柔寡断的虞老爷子被林老直接逮去了医院。
虞城很少会在上课的时候接到电话,大部分的朋友都非常有分寸,很少会在不恰当的时间打扰他,或是说被他挂断一次后,就能很快地选择发信息或者发邮件和他交流。
但是这次,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声却始终无法终止。
到了下课,他才重新打过去。
“嘟”声后,对面说着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教室里,楼梯上,林荫路上的学生们头一回见到风度翩翩的虞教授,如此慌不择路满头大汗奔跑的模样。
双亲
“阿城啊,你爸没啥事,医生还没过来呢,你不用着急,他就是不小心摔了跤。”
“林叔,我正在开车过来,实在是麻烦您送我爸去医院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没打通你电话,我给小婉打了,她人已经在医院里,你别着急路上开车当心点。”
妻子已经在医院了,虞城稍微松了口气。
急诊的帘子拉着,虞城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父亲,内疚地忍不住捂住眼。
“张教授过来了。”
急诊医生提醒了下虞城,虞城稍微抬了抬头缓了缓,张教授是神经外科的主任,也是清北医学院有名的教授,他来的路上特地打电话托他来看看。
“张教授。物理系虞城。”
“虞教授。”
两人握了握手。
张教授:“虞老爷子身体很好,平时又经常锻炼,虽然磕到了头,CT显示无出血点也无颅内骨折……”
“太好了。”虞城稍微松了口气。
张教授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家,想了想还是把虞城单独叫了出来。有些话当着病人的面不好说。
虞老爷子看着医生面露疑虑地把儿子叫了出去,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心头五味杂陈。
“CT上看,这个部位有明显的脑积水现象,老爷子脑脊液循环不好,组织液淋巴液囤积过多了。”张教授给虞城看了父亲的颅内CT,想想又问,“老爷子最近是不是记忆出现问题并且有双腿无力的症状?”
虞城一时语塞,脑海里关于最近父亲的情况居然一无所知。
妻子很快接上医生的话:“爸爸最近确实总是忘记事情,走路也不太稳,这次就是坐起来的事情猛地一下子摔倒的。”
“先办住院吧,然后做个脑脊液引流手术,症状好转再做分流手术。老爷子身体看起来不错,也用不着开颅,放心吧。”
虞城朝张教授鞠了一躬,“麻烦您了。”
待人走后,他才把凝重失落表现出来,妻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但虞城却始终低垂着头,“你说,我身为人子,怎么能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以前在国外不知道,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我连爸身体出现问题都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都以为是爸爸年纪大了,哪里能想到是生病了呢。”
虞城长叹一口气,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心理上的缓解。
到了病房,父亲问了句:“阿城,我是不是病的很严重啊。”
一句话差点让他眼泪流下来。
虞妈妈知道丈夫或许想和父亲单独呆一会,体贴地关上了门。
“儿子啊,你坦诚地告诉你爸,爸爸承受地住……”
虞城:“医生说,是脑积水,先住院然后每天做腰穿抽掉,然后情况就能好转。”
虞老爷子颤着声道:“……不是痴呆吗?”
“脑积水只是会让脑子不太清楚,记不住事情,和阿兹海默症的痴呆情况不一样的。:虞城习惯性地解释,可说着他的鼻子突然有些酸,“……爸。”
“您以为自己……得了……老年痴呆吗?”
他艰涩地说出那几个字,忽然想起前几天在老爷子枕头下面看到的小本子,他抬头不敢看父亲,猛地吸了口气,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
……
他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几天假,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大都是护士还有些动完手术需要运动的老人家,额头上抱着纱布在儿女的搀扶下慢慢走来走去。
看着这样的画面,虞城忍不住笑了笑。
“爸爸今天晚上不回家,嗯,在医院呢,爷爷没事,别担心,这几天爸爸妈妈都没时间照顾你,你早上别赖床啊,和林况一起上下学。”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女儿,却听虞茶说:“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
似乎是听出来爸爸声音里的有气无力。
“没。”虞城答,顿了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补了句,“只是有点难过。”
电话那头的女儿声音稚嫩,但是却笨拙地安慰他。
那一瞬间,虞城差点哭出来。
虞城忍住心头酸涩,带着饭盒进了病房,老爷子和病友们聊得很开心,一见他就招手,病友们忍不住感慨,“老大哥,你儿子真孝顺啊,给你忙前忙后的。”
虞老爷子笑笑,脸上全是骄傲的小情绪。
“那可不是。”
把帘子拉上,餐桌支起来后,虞城把保温盒里的饭菜都拿出来。
“小婉做的菜好吃的。”
虞城点点笑了笑,然后又情绪低落起来,“他们说的不对,儿子……一点都不孝顺,爸爸生病了,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您一个人担惊受怕的,对不起,爸爸。”
老爷子给儿子夹了块肉,笑了笑:“没事,本来以为是痴呆,想着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啊,不记得儿子的脸,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怎么办?现在想想不是痴呆,你爸心里高兴着呢!”
……
照相馆打电话过来,虞城看老爷子在做腰穿,自己接了。
说是让老爷子去拿相片。
听起来还挺重要的,虞城回去拿换洗衣服的时候,顺便去了趟照相馆。
相片。
40cm×50cm。
16寸。
拍的是老爷子穿军装的样子。
笑容慈祥。
虞城却忍不住双眼发红。
“……阿城啊,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如果某天你接到了一通电话,不要觉得天崩地裂了,也不要太伤心,你就想着你爸是去找你妈了,是件好事。”
在变成父母之前,他也是儿子,也会笨拙地去安慰他的父亲,只是后来他慢慢变成了爸爸,有了自己的孩子,所有的时间和洞察力全都倾注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却忘了父母,他们逐渐在老去,他们也需要自己的关心,需要自己时刻注意他们的身体。
有时候,或许不是自己没时间没注意,而是刻意地忽视了他们佝偻的背影。
想着……
爸爸不在意的。
爸爸身体看起来很好啊,哪会有什么问题。
爸,下次吧,我没空回来了。
他们说……
没事,爸妈身体都是老毛病,没事。
你去工作吧,回来一趟多累,好好休息。
父母啊,是这个世界上你花时间最少,但却是最爱你的人。
最后的少年时光
2022年年初的时候,虞茶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跳了支芭蕾舞,将敦煌的飞天舞和芭蕾相结合,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衰。
那时候有记者采访她,问她17年放弃清北大学选择跳舞的事情。
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采访结束后,她和朋友一起吃了个午饭,朋友是她在纽约芭蕾舞团认识的,算是她的……狂热粉头。
她说自己想和丈夫离婚,因为他不同意自己出国读博,但是父母根本不站在自己这边。她觉得很苦恼,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虞茶吃完沙拉,看着她认真地说:“姐妹,动动你的脑子,跟哈佛大学比起来一个男人算什么玩意啊?”
她的朋友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实在难以想象一贯温柔似仙女的虞茶会说出这番话。
2022年年初的林况呢,虞茶有在网上看到过他的照片,沃尔夫数学奖最年轻的得主,风度翩翩温柔英俊,意气风发地站在颁奖台上,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这样真好。”她把照片夹进日记本里。
她发誓,她一点也不难过。
如果不是当年做出那样的选择,她也可以很有勇气地站在他面前,坚定地告诉他:“我还是很喜欢你。”
时间倒退回2017年,兵荒马乱的高三。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宋主任似乎想通了,他再怎么逼宋北,也无法把宋北逼成林况,别说林况了,他连简洲也比不上。
宋主任看着手上的成绩单,每次都怀疑他老婆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不小心把孩子丢了,把胎盘养大了。
听到老父亲无数次叹气后,在办公室坐着的宋北终于忍不下去了。
“您把我叫过来,就是听叹气声的啊!”
宋主任:“宋北啊,你篮球打得不错,有点运动天赋,最后一个月练练,说不定能考体育大学。”
说得好像体育生他就能考上似的。
“我不,我想考海大音乐学院,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摇滚歌手,就像是约翰·温斯顿·列侬。”约翰·温斯顿·列侬是英国“披头士”的成员,宋北最近的偶像。
宋主任不知道什么“披头士”,他只知道宋北这破成绩想考海大就是做梦。
“爸,我真的考不上海大吗?”
宋父险些笑出声:“你想我拐弯抹角告诉你,还是直截了当告诉你。”
宋北顿了顿,还是选择“拐弯抹角告诉我吧。”
宋父:“看看其他学校吧。”
宋北:“那直截了当呢?”
宋父看着宋北头顶那鸡窝似的头发,冷笑一声:“还想考海大,你连个像样的大学都上不去。”
宋北有句脏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大概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宋主任担心宋北因为考不上大学为他以后的生计担忧,而宋北却在追逐那些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
是的,娱乐圈是什么地方啊。
是没背景没学历的普通人能进去的吗?
学校顶楼,宋北仗着升高腿长抱着吉他坐在露台上看虞茶和林况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聊天。
他们在说什么呢?
大概是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他们的梦想是什么呢?
坐了许久,盯着远处地平线处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宋北想起了他爸的话,忍不住问他们:“我是不是不应该做梦想着当歌手呢,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唱歌……”
虞茶大惊失色,仿佛被扼杀梦想的人是她自己,可是却也不知道如何劝慰。
林况却很冷静,是的,他一直以来就是个头脑冷静对未来有着清晰规划的人。
“宋北,梦想当歌手没什么错,但是提前是……你能否靠着它不用花你父母的钱养活自己。你已经成年了,为了不切实际的梦想花费精力财力,那谁能为你负责。”
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不负责了。
虞茶捏着裙角,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来,或许林况说的,就是对的。
一针见血的现实。
对啊,音乐对于多数人而言毫无作用,除非……你是那个少数人。
简洲和宋西从小卖部回来,宋西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简洲左右手各拎着装满零食的袋子跟在后面来了顶楼。
“你倒是过来搭把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