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况:“你今天很累了吧,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休息。”
在他不容拒绝的语气里,虞茶也找不到理由留下,她不是他的家人,没有借口陪伴。
她离开后,林况的眉头才因为疼痛狠狠皱起,麻醉药药效过去,止疼药作用还没起的这段时间最是难熬。
大概是自尊心作祟,也不愿在心仪的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他只想一个人独自消化身体的不适以及心里的不痛快。
谁知,虞茶竟然去而复返,她站在病房门口,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人都会觉得累,也都会经历挫败……你,也可以不用那么完美。”
还没等他开口,少女一转身便跑了,他只看到她裙摆飞扬的弧度。
林况忍不住闷笑出声,她居然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和他说,你可以不用那么完美的人。
夜深了,林况做了个梦。
父亲尚在,母亲温柔。他那个时候沉迷金先生的武侠小说,还偷偷学习书里面那些“武功秘籍”,闹出不少笑话。
后来……父亲随着部队出国,再后来……父亲去世。
他眼中如钢铁般屹立不倒父亲,苍白着脸,国旗覆住满目疮痍的身体,被送进了烈士陵园。母亲哭晕在墓碑前,爷爷紧攥着他的手,挺直的肩膀第一次垮了下来。
那是冬天,四周的树都是荒芜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颜色,似乎下一秒就会下雨。
有人在和爷爷说话,说“从戎走了,小况也立不起来,这以后要怎么办啊……”那人长长叹了口气。
“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要怎么活啊?”
“幸好还有一笔抚恤金。”
他站在门后面,手用力抠着白墙的碎片,愧疚与无力近乎淹没了他。
“林况,你听着,你是你爸林从戎唯一的儿子,你必须是最优秀的。”
“别让那群看笑话的人得意了!”
母亲的话里夹带着越来越多的沉重和窒息,而那句他必须是最优秀的话,将他死死地困在了那副完美的面具之下。
他逐渐变成温文尔雅成绩优秀的完美模样。
“林同学温柔又帅气,比其他男生沉稳还靠谱!”
“林况脑子很聪明,这么天才的孩子真是不得了,什么难题都一点就通。”
“小况不愧是从戎的孩子,像他爸爸。”
他为了不负他人的评价而存在……无法接受自己会失败。
做了个梦,意识逐渐清醒过来,林况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再没了睡意。
有人推门进来,借着窗户的光,林况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他条件反射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装作熟睡的模样。
母亲渐渐走近,坐在他的床边,往自己的枕头下塞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他听到她母亲带着自责的语气说:“我们小况受罪了,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这几天忽略你,明明你脸色那么不好,我怎么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我的儿子明明身体不舒服却还强撑着去考试,妈妈不在乎你的成绩,在乎的是你的身体,也怕你自己钻牛角尖。”
“我从栖霞寺求了平安符,我们小况一定要好好的。”
栖霞寺在城北,从城南到城北来回至少……六个小时。
他从未怀疑过母亲对他的爱,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好面子又好强,所以他闭上眼睛……只静静听着。
听着听着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
有人说,父爱是沉默的,是不善言辞的。而林况感受到的母爱,也是那样的如山沉重。
预兆
一大早虞妈妈就炖了锅川贝骨头汤,那香味左邻右舍都能闻到。
把汤装进保温盒,虞妈妈对坐在桌子上的父女俩说:“我去医院给林姐和小况送饭,爸爸等会儿送茶茶去学校。”
虞城边看文献边应了声,瞥了眼闷头喝粥的女儿,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快七点半了,爸出门散步怎么还没回家?”
虞爷爷雷打不动早饭前必锻炼一小时,七点半准时到家。
“肯定是遇到林老了,两老人家下象棋都要好一会儿呢。”
虞城点点头,忍不住催虞茶:“快七点半了,再吃不完就要迟到了。”
赶在七点半之前,虞茶坐上了她爸的车,这两天虞妈妈每天都要去医院,都是坐虞爸爸的车,而虞茶本来早上都是乘公交,这两天起床晚了,都是蹭爸爸的车。
虞爸总觉得虞茶懈怠了,忍不住批评两句:“你不能因为拿到了清北大学的入学名额就开始放松了啊,我发现你最近开始迟到早退了。你要记得,可不是为了上大学而学习,学习时为了丰富自己的知识。”
清北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成绩早在几天前公布了,虞茶排名第一,妥妥的清北大学准大学生了,虽然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但是不用参加千万人挤独木桥的高考了,还是让虞爸虞妈狠狠松了口气的。
学校那边也知道了成绩,把虞茶的证件照挂在了大红底的宣传栏上以供大家瞻仰学神,那大红底的宣传栏上除了她的照片,还有一直挂在光荣榜上的年级第一林况,因为盘踞时间过长,风吹日晒的,照片都有些褪色了。
虞茶有次吃饭从那边经过,总觉得那照片怪怪的,怪在哪里倒是不知道,直到后来看到了她爸妈的结婚证。
除了虞茶,学校另外参加的几个学生都没能入选,尤其是林况……着实令人惋惜。
“爸,我知道了。”虞茶脸有些红,她迟到早退也是有原因的,不过这个原因倒是不能直接与爸爸说,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副驾驶的妈妈。
虞茶:“妈妈,林况最近身体怎么样啦?班上同学都在问我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这两天坐车,她总找着机会就问她妈林况的情况,虞城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只觉得孩子之间的感情好。
虞妈妈:“医生说是这两天能正常吃喝了,过两天出院。”
虞茶的眼睫毛颤了颤,过两天能出院,意味着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她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了。
八点的时候,林爷爷在小花园遇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虞爷爷,虞爷爷看起来似乎情绪不大对,“老虞?不回家怎么在这儿坐着,要不手谈一局?”
和老林下棋,那就不是一局了,那是要下到他自个儿赢了才能罢休。
虞爷爷摇摇头:“早饭还没吃呢,要回去了。”
他猛地一站起来,眼前有些发黑,晃动一下险些摔倒,幸好林爷爷扶了一把,不然这老人家摔了一跤可就不是小事了。
“怎么了这是?”林爷爷瞧着虞爷爷脸色不大好,眉头皱得死紧。
虞爷爷摆摆手,借着林爷爷的胳膊站稳了身子,笑了笑:“没事没事,就是刚刚没站稳,年纪大了不服老都不行,还能像你一样,大冷天去冬泳吗?”
林爷爷:“冬泳那是锻炼身体,亏你还读过书,对冬泳还带偏见了!”
虞爷爷也不打算跟林爷爷争辩,他一直是个老顽固,他可是拗不过,“对了,晚上有戏班子来小区唱戏,黄梅戏,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听啊。”
林爷爷一阵疑惑:“唱戏?戏班子不是前天来的吗?早就唱过了!”
“唱过了?”虞爷爷皱了皱眉,“瞧我这记性。罢了罢了,回家了回家了。”
林爷爷:“走哪儿呢,你家不是东边嘛,你往西边拐啥呢?”
虞爷爷脚步一顿,摸拐杖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朝林爷爷笑了笑:“刚刚想去小卖部买包烟,不去了,不去了还不成吗?”
说着人往左拐要回家了。
林爷爷瞧着虞爷爷的背影,总觉得怪怪的,“老虞,最近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怎么连家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了。”想想又摇摇头。
人还能忘记自己家在哪么?!
高三二模考完,难得晚上没有晚自习,宋北宋西简洲和虞茶约着一起去医院看林况。
宋西难得戴上了黑框眼镜,虞茶之前没见她戴过,下意识觉得是装饰的平光镜,最近有个热播的偶像剧,男二号就因为带着不同款式的眼镜框,造型特别帅,一下子掀起了一股带平光眼镜框的热潮。
“她这是带度数的。”简洲咬了口雪糕,盯着宋西看了会儿,“你还带着这副眼镜呢。”
“这家伙也离谱,这么多年了,眼睛度数居然完全没涨!”宋北啧了一声,从简洲的黑色塑料袋里掏了两根雪糕,递给虞茶一根。
框架眼镜是宋西初中时配的,后来上了高中,因为臭美她又配了副隐形眼镜,后来框架眼镜一直没见她戴过了。
简洲从前一直以为,坠入爱河的瞬间必然是特别的,可能是在路上迎面撞上,或者是在图书馆选到了同一本书,又或是在雨天跑进某个人的伞下,但是却没想到……
自己会是在宋西换下框架眼镜,带着隐形眼镜朝他臭美的时候。
开始了自己的初恋。
宋西扶了扶眼镜框,脑袋贴近简洲得瑟地笑:“是不是被本小姐的盛世美颜惊艳到了。”说着也从袋子里薅出根雪糕。
袋子里本就没多少,这下几乎轻飘飘的了。
简洲愣了两秒,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没,你那磕碜样让我有点受刺激了。”
宋西瞬间变脸:“你非得挨顿揍是吧!”
宋北啃了一大口雪糕,牙齿冻得一抖擞:“这两人呦,这辈子都不能和平共处了吧。”
等到了医院,宋北看到躺在病床上脸色明显好转很多的林况,忍不住啧啧感叹:“你小子也太好运了吧,天天住医院,不用做作业,连二模都顺利躲过了。”
林况:“这种好运给你要不要?”
宋北:“怎么不要,当然要!”
他还是低估了宋北的脸皮。
简洲:“呐,去的太晚了,超市没有橘子,没办法让你感受爸爸沉重的爱,所以给你买了雪糕。”然后说完把轻飘飘地袋子扔在了床上。
林况无语:“我急性阑尾炎开刀没几天,你给我买雪糕,是想我再住院几天是吧。”说着打开那黑色塑料袋。
谁料,倒是没有雪糕了,是一本辣眼睛的小H杂志。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朝他挤眉弄眼的宋北和简洲,然后把黑色塑料袋扎紧,扔进了宋北怀里。
宋北:“干嘛啊,你不知道这有多难买!”
简洲凑过去小声说:“这不是怕你在医院无聊吗?”
林况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脑袋挪走,说了声“滚。”
宋西倒是好奇,想拆袋子看里面是啥,但是被简洲和她哥合伙架走,“切,至于这么小气吗?看一眼都不行?”
“不行!”
两人倒是异口同声的默契。
虞茶从包里把笔记本递给林况:“这是这周的笔记,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林况接过,简洲瞬间语气做作起来:“到底是不一样哦,咱们林学神无聊的时候和咱们看的东西都不一样哦。”
宋北也瞬间装模作样的配合。
惹得好脾气的林况险些骂脏话,他绷住了淡淡道:“你们作业做完了?一千道古诗词默写?”
这句话伤害可大了啊,在座的除了林况生病可以不用写,对其他人可都是不可言说的痛啊。
“我昨天熬夜做完了,写得手都麻了。”虞茶笑了笑,然后看了看脸色大变的宋北和简洲,“你们不会没做吧?”
“他们?”宋西啧了一声,拍了拍虞茶的肩膀,“他们肯定没做啊。”
简洲:“这根本写不完啊。一千道?不离谱吗?”
宋北:“对啊,不离谱吗?为了高考能写对十道古诗词默写,现在就让咱们写一千个。”
宋西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学渣哥哥:“对你来说,十分可是生死大关啊。”
宋北:“你这臭丫头不贬低你哥会死啊!”
简洲胳膊搭在林况的肩膀上,语气沉重:“况啊,你能帮兄弟写作业吗?”
宋北:“况哥,还有小弟的。”
宋西猛地两手拍了简洲和宋北的脑袋,一手一个:“你们还算人吗?”奴役生病的林况,简直比地主阶级的剥削还离谱!
我有一个朋友
林况出院的时间比虞茶想得还要早。
头顶阳光正炽,虞茶手里拿着水管站在院子里正在给“豆沙”洗澡,额头上冒着汗,脸颊上还有洗浴泡泡,有些狼狈。
看着他白衫黑裤的模样,想到了宣传栏上的“结婚照”,她忍不住老脸一红,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你出院啦。”
他嗯了声,然后撸起袖子,和她一起给“豆沙”搓澡。
“豆沙”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爪子戳了戳许久不见的林况,在他的衬衫上留下湿乎乎的抓印:本大爷好久没看见你了啊,你不在都没人让我欺负。
林况笑了笑,在它脖子上挠了挠,“豆沙”一个翻身,虞茶和林况都被它溅了一身水。
最后给“豆沙”洗完澡,两个人都成了湿漉漉的落汤鸡,五月里天气早就有些初夏的味道,衣服湿了点倒也不必去刻意换,
虞茶给林况找了块毛巾,看到他胸口近乎湿透,这才想起他才刚出院,伤口都不一定好“你伤口不会碰到水了吧。”
阑尾切除手术现在做的都是腹腔镜,也就腹部多了三个小孔,林况看到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发笑,“伤口早就愈合了,也没碰到水。”
“你总是这样,我不信,你把衣服撩起来我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