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灰色的高塔,高塔之上飞下来一只蝴蝶。我抬头一看,她不是在翩飞,而是在极速地坠落。
无法振翅,便没有了风。
蝴蝶好累,她飞不起来了。她落在我的左肩上,轻轻地吻我的耳畔同我说:“下辈子见,阮效宗。”
那声告别如此熟悉,我无措地哀求,求她别走。
可是,蝴蝶没了气息。
我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掠夺着氧气。
“你醒了。”
我扫了一眼周围,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怎么是他,我皱了皱眉,接过陆川递给我一杯水。
“我怎么在这里。”
“你昨晚被余则秋下药了,还好我赶得及时,不然……”
“……”
“谢了。”我起身,用凉水冲了一把脸,打算离开。
陆川晃着手机的杯子,“你去哪儿?”
“回家,小惟找不到我会担心。”
呵,我听见他怆然一笑,“你别回去了,你找不到她的。”
什么意思?找不到?
我揪住他的衣领,让他说清楚。他却只是一言不发,开车送我回家。
我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进了门,屋子里空空荡荡。
到处都是她的味道,却没有她的身影。
“她到底去哪儿了?”我疯了一样质问陆川。
“东城监狱。”
并不陌生的地点,我在那里呆了十年。
“为什么?”
“她自首了。”
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
“你重遇我不是偶然。她让我调查你,所以她很早就知道你被余则秋威胁的事情。”
“昨晚我找到你的时候,她也在,她让我带你回去,自己留在了那里。”
“你他妈就让她自己留在那儿,你怎么不看好她,你他妈管我做什么。”
“季烟惟的脾气你知道的。”陆川语气尽是无可奈何,“等我送你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收到她自首的消息,她杀了余则秋。”
如同五雷轰顶,我的思绪如乱麻,心痛欲裂。
“你快走吧,警察要是继续查下去,很快会找上你,十年前你顶罪的事情必定败露。”
我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看了陆川一眼,“你走吧,我要去找她。”
他深深地盯了我一会儿,临别前丢了一句话:“你和十年前一样,不,你们都一样,和十年前一样傻。”
呵,是吗?
是我们傻,还是世道荒唐。犯罪者早已解脱,受害者却活在无边的痛苦和折磨里,不得超生。
傻就傻吧,左右,我是要去找我的姑娘的,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我要告诉她,我爱她,我们马上就去领证。
第8章 停留
/十五/
可我,还是来迟一步。
东城监狱乱作一团,警报的声音此起彼岸伏,那声音让我心烦意乱。
“发生什么事了?”我抓住一个有点眼熟的狱警问。
“阮效宗?”他愣了一下,“唉,有个昨天刚入狱的女犯人从监狱西边高塔上跳下来自杀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高塔的,明明是锁好了的……”
“哦,我刚起来了,那姑娘不是当初隔着玻璃门,和你求婚求了一年的那个人。怎么会……”
狱警忽然闭了嘴,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不会是我的小惟,不会是她。
“你在骗我。”
“我没有……尸体就停在那边,你自己去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慢慢地挪了过去,每一步,似有千斤重。
我颤抖着掀开白色的布,姑娘的面容破碎,但她的衣裙,她的味道,她的草戒指。
分明都在佐证,那是我的姑娘,我的季烟惟,我的未婚妻啊。
“季烟惟,季烟惟,季烟惟!”
我歇斯底里地喊她的名字,我亲吻着她,可她再也没了反应。
蝴蝶真的没了气息,她彻底死了。
我疯了一样抱住她,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身后的狱警拖着我,一节一节地掰开我的手指,将我带离我的爱人。
十年前余则春的案子重新审理,同现在并案处理。
他们一声声地质询,我一日日地缄默。
我将一颗心彻底封闭。
我恨上了命运。
命运,你要黑就黑到底,何苦给我们开一扇窗子,漏进的微薄光亮,到底是你善意的恩赐,还是更为残忍的讽刺。
直到有一天,那个眼熟的狱警拿给我一封信。
那是在季烟惟的枕头下找到的,说是要交给我。
我呼吸一滞,几乎握不住纸张,一遍一遍确认她的字迹。
没错,是她。
「亲爱的阮效宗,我的挚爱,我此生唯一的丈夫。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我曾想过我们的未来有无数种模样,但一定不是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
你曾是天之骄子,不该受制于任何人,即便是为了我。我无法忍受你被威胁,一丝一毫都不行。
所以,我又做了一个错误又自私的决定。但这一次,我不能让你为我受苦了。
唉,真奇怪,面对姓余的,我怎么总是失控。
我大概是好不了,我一直有病。
我的爱都在失控。
果然,像我这样糟糕的人,不配得到幸福呢,尤其是偷来的幸福。
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连命运都看不下去了,收走我一次又一次重组的快乐。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你没遇上我,或者我没找上你,那你一定能平静幸福的度过这一生吧。
可我遇见了,不仅遇见了,你还给了我那样深刻炽烈的爱,我又怎么舍得放手啊。
我真难过,我没有未来了。
阮效宗,我们没有未来了。
就像我写的那本关于我们的小说我怎么也写不出结局,原来,是故事里人无法圆满。难怪,难怪。
那是我第十本书,本以为能凑个齐全。可这世间的十全十美,哪里有这样容易。
我深深遗憾。
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阮效宗,我爱上你的时候不是二十三岁,是十七岁。
那是一生一次的心动,我给了你,也只给你。」
信已收尾,纸张上泪迹斑斑,有她的,也有我的。
我渐渐释然。
后来,我交代了一切。十年前后的故事,惹得一众警察唏嘘不已。
我因包庇罪再次入狱,被了判了……判了几年,我也记不清了。
反正,无所谓了。
/十六/
“哥,你怎么又回来了。”罗成很惊讶再次看见我。
我苦笑一声,没有答话。
“小罗,我记得你以前是个刺青师对不对。”
他点点头,我微微一笑,“那你能不能给我纹个身。”
罗成愕然,“可以是可以,但是没有工具。”
“老子给你弄来。”
我和罗成同时抬头,瞧着来人,杨志。
“别他妈这么看我,老子还在这里这么多年,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为什么?”
杨志悠悠吐出一个烟圈,“老子在狱警那儿听说了你的事情。我杨志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但你算一个。”
“那,谢了。”
我递给他一个笑容,过往恩怨,皆散风中。
两天以后。
“哥,你要刺哪里。”
我掀开左肩。
“哥,你这里有一排牙印唉。”这家伙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嗯,你嫂子咬的。”
一群人暧昧直笑。
罗成在我的左肩上刺了一只蝴蝶,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季烟惟不要坠落,永远停在阮效宗的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某天噩梦惊醒,想起故事里的“余则春”,一身冷汗。愿所有姑娘都可以自由安然地翩飞于灿烂的世间。
第9章 番外
/十七/女主番外
2000年,十七岁的季烟惟清纯漂亮,成绩优秀,尤其是拥有一副好嗓子。
她被学校选中,去市里的大剧院进行唱歌比赛。
那件赛事空前盛大,电视台来了不少记者采访。
可是后来剧院突然起火。三百多人的会场,几乎丧生了一半的人。
冲天的火光,凌乱的会场,可怖的尖叫声,四散逃离的人群。
季烟惟吓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电视台的一对工作人员见状,赶紧拉上她挤到门口。
她出来了,再回头,那对工作人员却被砸下的梁柱压在了下面,血流如注,与火光辉映,刺伤她的眼睛。
她想回去拉他们,却被后面涌出的人群推搡到一旁。
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那件惨烈的事情已经过去近半月。
她满心愧疚,在报纸新闻上找到了那对牺牲的工作人员的资料。
原来他们是夫妻。男的叫阮青成,女的叫宋绪星。他们有个儿子,叫阮效宗,和自己同校不同班。
那天,季烟惟第一次见到阮效宗。他坐在操场的一角抽烟,神情颓废,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兴趣。
从火光中逃出的蝴蝶,看什么都模模糊糊。而眼前这个少年,却成了她最清晰的影像。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只一眼,便叫人沦陷。
谁说蝴蝶没有家,她像是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巢一般走向了那个男孩。
“季烟惟,和我来打印室一趟,把试卷拿走。”
她撞上的人是余则春,这学期新来的政治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尊敬所有老师,但对这个老师,她本能地厌恶。
可是,他毕竟是老师。
她看着那间昏暗的打印室,空洞,森冷,像一只无声蛰伏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季烟惟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阮效宗,还是跟着余则春进了那间打印室。
从此,开启了她无法救赎的黑暗人生。
/十八/罗成番外
2011年,罗成初见阮效宗,一个因为砍了别人十七刀进来的人。
他一直以为,阮效宗会是个狠角色。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什么善茬。他和杨志一战成名,许许多多早就看杨志不爽的人纷纷跟到了他的身后。
包括罗成。
但是私底下,他又是一个不难相处的人。
阮效宗对什么都是淡淡的,客气疏离,分寸有度。
直到季老师的到来。
罗成才发现,阮哥也有另一面。
他会哭,会笑,时而温柔,时而傲娇。他为她吃醋,为她打架,为她自卑,他爱她爱得没边,没了自己。
那个女人,牵动了他每一根神经。
罗成觉得开心,他希望阮哥能一直这样下去。
那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监狱虽岁月漫长,但十年时光如昨日匆匆,恍惚而过。
2021年,阮效宗出狱的那天,罗成和一众狱友为他送别,笑着说出去要喝喜酒。
那时,谁也没想到,没几个月,他会再次进入东城监狱。
再相见,他已经彻底没了灵魂。
罗成试着问他原因,他闭口不谈,只是笑,笑得苦涩而绝望。
后来,他拜托自己为他刺青。
于是,他的左肩上边多了一只蝴蝶。
罗成对自己的技术很满意,那蝴蝶栩栩如生,像极了……像极了,季老师。
当夜,罗成起夜,发现阮效宗不在床上。
他循着月光,在操场西边的高塔上看见那人。
罗成飞快地冲过去,大叫一声阮哥!
可阮效宗没有回应自己,他只是张了张嘴。
罗成细细地对着口型,那句话是:“季烟惟,我来找你了。”
砰的一声,血流如注。
月光下的男人,身体破碎,唯有左肩上的蝴蝶清晰可见,永不坠落。
季烟惟,永远停在了阮效宗的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难过了很久。如果,你偶然读到,万分感谢。那么,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