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妍和乜斜着眼,笑着反问他:“怎么不是真的?”
许希渊道:“我看他平时不像这样的人呐。”
即使不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说,齐妍和心中忍不住嗔怪。
钱樰接道:“是啊,他去我们教室挺和气的,还说笑话呢。说了几句要走,‘就不打扰你们学习了。’礼貌客气。”
何文卿嘴里包着肉说不了话,一顿地点头。
齐妍和摇头叹气道:“那是因为我们两个班地位不对等。学校很多老师都有一架天平,天天盯着那么一点两点刻度作文章。我承认六一那次我们班的确有错,吵着别班复习了。那个时间段别班都安静下来。可是八号那天来教室收拾东西,他又在走廊那骂了好久,那其他班作幌子,说贴在外墙的资料没撕干净,威胁不给发毕业证。我们班主任倒是和和气气站着,也没得个好脸色。有人巡视了四五个教室回来说,都是敷衍了事的。”
何文卿又吞下去一块才有工夫说话:“完全不能想象。”
欧阳正默默地翻着烤肉,忽然就被对面问住:“你说,你赞同我还是赞同他?”
齐妍和说着,下巴向许希渊那边抬了抬。
欧阳景风缩了手,看着她道:“我相信你,你说的事实不影响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平常所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而且说出来对他也没什么实质影响,又不会降职,也不可能被停薪,更何况他的工作本来就惹人嫌。所以一直想着这件事,受煎熬的是你们。”
齐妍和乐呵呵地,拾起钳子夹了两块大片的烤肉给他。
“让你说对了,我也这么觉得。放榜那阵子,班群里好多人都说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还开玩笑告诉班主任终于不用受气,让他抬头做人。可总感觉轻飘飘的不切实际,所以我又加了一段:报志愿那些天去学校和同学碰到班主任说话,四五步远望见了严主任,我平常爱认人嘛,就叫了一声‘老师好’。一边的校长也回头看,主任愣是也没理我。说了之后我们班群一下子热闹起来,这才觉得翻身是真实的。然后之前@的班主任也及时出现,一个劲地劝和。”说到最后,她无奈地看了眼天花板。
钱樰她们见了,扑哧笑出声。
欧阳也笑而不语,思考着另一面:难道难过至极的表现是强颜欢笑?他平时不擅长说笑话,如今急得发怵,更想不出了。
末了还是齐妍和转移话题:“我说,许希渊,你什么时候和赵雪清在一起的?”
许希渊答道:“哎呀,前阵子,你怎么问这个了?”
欧阳景风打断道:“你弄那么多辣椒粉,不怕辣吗?跟裹面粉似的。”
齐妍和睁眼答道:“我吃着还好,越辣我就越开心,越开心就越想吃辣的。”说着,故意将烤肉在蘸料里打了转,辣椒碎密得像交织着线圈的毛巾似的,夹起沉甸甸的一块徐徐送进口里。
钱樰看着着实不忍心,好言劝道:“你的嘴唇都血一样红了,还说不辣。”
齐妍和毫无所谓,道:“别都看着我啊,要不我真觉得辣了。”
眼见着定在身上的视线移到别处去,她还继续先前的话:“我是怕好白菜被猪拱了。”
何文卿笑道:“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我对她还很有好感呢,同过班的。”
同学们都说赵雪清的眼睛大得吓人,尤其在她那巴掌大的小尖脸上,鼻子高高的有点突兀。齐妍和听人这么描述,果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并没有说得那样玄乎,含着温润的执着。故而有靠近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虽然知晓她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她最好的朋友她也喜欢。
许希渊道:“我倒是没想过你和她之间的关系。”
仅是瞬间,齐妍和想起了一段关于三个人唯一的无关紧要的回忆,因为有他在场,所以记得清楚:她和赵雪清去食堂,远远就侦察到离着十多米远的他的存在。正午的太阳煌煌的,晒得她的下巴缩到校服衣领里,恨不得隐了人形,或变作一树一花一块石头,这也是她梦里面惯用的逃跑方式。哪知赵雪清主动挥了手,眉开眼笑地叫他的名字,许希渊当然也满面笑容走来,多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像在等待什么,可是没话说,试着步子走了……
她从没怀疑背景图里的侧脸会是赵雪清,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即使她得知此事的感受里有羡慕,那也是微之又微的,更多的是一种朦胧的惘然。
傍晚校园广播音乐奏响的时刻,齐妍和常常能在寝室走廊栏杆那找到赵雪晴的身影,她过去搭讪,吓她一下,拍拍肩,然后问一句“想什么呢”,避免问“看什么”。因为低楼层眺不过隔壁高二寝室楼,高二后面还有高三的,她们只能偏着脖子瞥见跑道的一隅,见惯了困在四方僵硬土块的树木。
有一阵子她那眼睛扑闪扑闪的好朋友被别的人占去了时间,夏天落日的余晖比晨曦还要刺目热辣,赵雪清两手按在栏杆那,吊着脑袋瞧下面营养不良的干巴树,被驼在马背上的昏迷的人儿。齐妍和以为她因为被冷落而不开心,走过去宽慰一番,但赵雪晴却是为别的事赌气。如此一来,齐妍和愈发觉得她可亲可爱。那可亲可爱的印象永远存放记忆里。
齐妍和略有些颓然地喃喃自语:“我也没想过。”
钱樰笑问她:“你嘟哝什么呢?”
“ 没什么。”齐妍和骤然一惊,凝聚精神,用警告的语气冲许希渊道:“你可别对不起她啊,小心我找你算账。”
话是说着玩,维护赵雪清确是真心的。
许希渊半低头一味地笑,没有眼神致意,也没有言语回应。这是赵雪清和他两人之间的事。
没了可烤的食材,烤炉熄了火,和漆黑的夜为伴,渐渐地无痕地凉去。
第 11 章
过了春天又是夏天。
太阳光修平柏油路上细碎的凹凸不平,远处反来的光压得眼皮抬不起来,四肢也懒懒的,抖擞开也是蜷缩的丝瓜藤。
焦黑的路面是炉子上蒸笼的笼屉,洞孔里冒出来油腻腻的热气,沾上半点,精神整个地萎靡下去。
朱曦与齐妍和管不了那么多。林荫道里冲出两列自行车,压着笼屉的钢板加速行进,掣过的风里有鸟类贴身裹着羽毛的温度,惹人怀疑的正常体温。
她们乘着热浪踏入教学楼。
好在教室在二层,齐妍和小心探进去半个头。幸好老师还没来,同学隔三差五坐着,翻书或是补觉,或者小声说话。没剩下好座位,她们随意捡了两个落座。
欧阳偏了头一望。
齐妍和的面颊带了点新鲜苹果的浅红,半睁着眼,往前凑一点认出他来,笑着颔首。当然接下来就权当不认识似的。除了课题小组讨论,俩人平时说不上什么话。
齐妍和眼里心里只有朱曦:“我说,你今天怎么也迟了?往常醒得比闹钟还早。”
朱曦笑道:“早上都没课,好歹奖励自己一回吧。”转念又说道:“我记得我提前醒了的,看你累成那个样子,都不忍心叫你。哪想又睡过去了。”
齐妍和道:“我不信。”
“呀。”朱曦轻轻叫出声,“你的手怎么粗了一圈,是不是肿了。”说着直凑到她手边,仿佛眼珠子丢在了上面,手指碰了碰,把错脉似的惊愕。
欧阳早看了过来,齐妍和的手搁在桌子交接的地方,像刮去皮的法棍面包抹了一片方才脸上的绯红。
朱曦道:“肯定是肿了,下午去趟校医院吧,刷瓶药水涂一涂。”
齐妍和道:“今晚我们有辅修,怕来不及。这么热的天涂药水,总感觉那气味会变质。”
朱曦道:“药贴总可以吧,明天又是一早上的课,你没空我去。”
齐妍和点头答应了。
朱曦又随口问道:“你们有没有护腕这种东西?”
齐妍和摇头道:“不习惯。别担心了,我生命力很顽强的,一晚上就能恢复好,手也不疼。”她亲自掐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朱曦哀叹一声,不再坚持。
一下午的课上完,两人赶去食堂,放下餐盘正要吃,就收到陈一涵生病的消息。两人急忙吃了饭,窗口打包一份奔去校医院。
路上遇着了欧阳景风。
他道:“朱曦,能借一步问你问题吗?”
各自停下自行车歇在路边,齐妍和主动背过身去看手机消息。
欧阳又请求朱曦过他这边来。
朱曦冷眼问他:“有什么事吗?”
欧阳景风从背包里拿出药膏,恳言道:“拜托你转交给她。”
朱曦接到手里,往后望一眼齐妍和,问道:“你为什么自己不交给她呢?”
欧阳道:“我怕她为难。谢谢你了。”
他不能说喜欢她,也不能说爱她,他的喜欢和爱是负担,只因为她不喜欢他。欧阳不敢轻易提起“蓝”和“青”关系的感情,它们常常被污名化,即使嘴上不说,行为上也能体现出来,爱和喜欢是像剥开洋葱皮那样呛人的存在。
朱曦待问他另外的事,又觉得欠考虑。陈一涵还独自在医院,况且她相信齐妍和,而且两人常常一起……她跑回原地踏上自行车,同齐妍和扬长而去了。
椰子大小的吊瓶泪盈盈地拄着白漆拐杖守在陈一涵的床头,之间系着生命的纽带。
陈一涵头晕脑胀的,坐着嫌累,躺着不舒服,翻来覆去地不得安宁。眼睛也休息得不好,半熟的黄颜色的薄肉,枇杷厚重的皮,虽是和眼珠子贴着的,总感觉隔了段距离。
她竖了枕头靠着,左蹭右蹭,白色的枕头看不惯,歪了身子一只脚踢到墙壁上站着等,才终于让陈一涵找到舒服的姿势。
后脑勺痒痒的,她伸开手要挠,哪成想右手的血倒流去了点滴管,鲜红的一段,手的感觉近乎于烫乎的蛋糕被偷偷啃去了一块,飘飘的,昏昏欲睡的。
她迅速放下了手,贴着粗糙的略僵硬的白布床单,后知后觉地,心湖里炸上来一条鱼。生命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可就在刹那,她忽然追想方才所见到的血液的颜色,是猪血红还是胭脂红。于是又故意试探着提高了手,唇角勾起凄苦的一抹笑。初中最基础简单的演示实验之一,她的血液是不是酸的呢,不健康的人的血才是酸的。
如此想些奇奇怪的东西,精神好些了,光亮也不过于抢眼,陈一涵这才注意到,病房晃白的四壁贴了一层无形无味的橘色霞光,残存着太阳的温暖,凉意一丝一丝剔出来,冷却了整个病房,寂寂的,冬天的感觉。还是初夏时节,大概是她生病的缘故。
窗下粉白墙的颜色深了一层,云遮月的灰影子,而光线交界的地方悠悠转着不易察觉的白色的尘,是夕阳离去的痕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不理解诗句所写的,也不甚赞同世俗的理解。既是无限,又何必加个“只”字。夕阳无限的美丽,难道单单因为接近黄昏就觉得有点可惜了吗?
沉稳有力的敲门声过去,齐妍和提着塑料袋推门而来。
陈一涵惭愧笑道:“不是让你们别来了吗?我原来不知道你们有晚课,真不好意思。”
齐妍和瞧了一眼输液瓶,将食品袋搁到柜子上解开,道:“这么大一瓶水,需要好久时间呢,你又病着,先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好得了。朱曦等会儿就上来。”
陈一涵道:“她也来了?你坐呀。”
齐妍和沿着病床坐下,说了几句话,朱曦来了。
齐妍和指道:“她刚才说要跟着你去跑步呢?我说千万别跟着,腿会跟软的。”
朱曦歪头道:“我说的吧,你整天要么不动,要么站着不动,折腾出病来了吧。”
她眼中的陈一涵和常和实验室打交道,那股子气味简直铭刻在身上,驱也驱不走。
而陈一涵认为朱曦l的夕阳的那样发凉,她的笑是真诚的温热。
“谁都跟你似的。”陈一涵拍了齐妍和的手道:“记得上回地铁的事吗?那个坏东西抓着我的手不放,被朱曦一把擒拿住,打得他嗷嗷叫的……”
朱曦辩解道:“没有打他,就手骨头一时痒了,就狠狠抠了两下,谁知道是个草包。”
齐妍和站起身道:“反正你快点吃饭,凉了不好。我们先走了,晚上下了课再来接你。”
陈一涵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两人下楼找自行车,朱曦拿出两盒药膏道:“看看哪种好用一点,一个不好换另外一个。”她指着欧阳景风买的那盒道:“你先试试这个,稍微贵一点点,效果不好再用另外的。”
她要表示自己的关心绝不逊色欧阳景风,买了另一部推荐的药膏。
齐妍和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么多,哪里用的得完呐?”
朱曦故意道:“今年用不完,留着明年用嘛?别浪费了。”
齐妍和变了脸色,正经起来道:“朱曦,你什么意思?你竟然咒我,我们这样的关系你居然咒我?”
朱曦笑了一笑,催促着赶去上课。
餐盒里尽是陈一涵平时喜欢的食物,她心里不由得一热,滚烫的泪水滴流到嘴边,淡而无味的米饭被咸咸的泪水浸染生出清甜的味道,她流着泪吃完了这顿饭,
是什么时候动过的念头?初三第一月的化学测试七十多分,排班级倒数,老师不提名字,明里暗里说着那几个人,仿佛做生意亏大发了,或许是要上课而喝得不尽兴的原因,平日里好得多。
听人说有同学翻书的事,她坦然地丢开了手。
高一课件播放教学视频,五颜六色的反应像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她的世界。她还记得那堂课主动举手去参与老师的实验,并不是纯粹为了给老师台阶下。吹一口气燃烧皿起了火,同学们惊异道:“陈一涵会喷火。”“喷火娃。”……
她微笑着,回到座位,倒也没觉得有异样。
有梦想是好的,梦想不扶持没有实力的人。她还好,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沉淀。她有支持她的父母,有和她共同热爱的同伴。她是自己最忠实最长久的朋友。
夕阳西下不叹惋,次日又是艳阳高挂的天气,也许是乌云密布的……一直一直,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