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卫嘉垂着眼问。
“我跟陈樨都商量好了,只要没有脑震荡什么的,她身上的伤养几天就差不多了。即使到时候伤口没好彻底,我爸看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也好相信她是自己摔了一跤。你就行行好吧!”
孙见川的愁眉苦脸中饱含着诚挚,让卫嘉不得不相信他这番话是发自内心地。
他叹口气问:“你们打算住多久?”
“你同意了?樨樨,他同意让你住下了!”孙见川差点蹦了起来,脸上一扫愁容地对卫嘉说:“不会住太久的,等她活动方便了我们就回去。陈樨我可就交给你了。”
卫嘉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她一个人住我家?”
孙见川理所当然地说:“我可不想住在村子里,否则我爸肯定会怪我不去看望他舅姥爷。刚才在村口遇见老爷子,非让我上他家住去。我早就想好了,我就住马场。杨哥说了要带我坐皮划艇去漂流,还可以去逮兔子、抓地鼠。”
陈樨感受到卫嘉投射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目光,镇定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肯定他耳朵没出毛病。那个兴高采烈的人是真的计划好了要上山下河,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
卫嘉不落痕迹领着孙见川又走远了几步,困惑地问:“你不是说你对陈樨……”
“樨樨怎么了?”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孙见川完全没反应过来,嗓门也丝毫没有拘着。
卫嘉吸口气道:“你不是才要对她表白。现在把她单独丢给我,这不合适。”
“怎么会,我觉得很合适啊!”孙见川终于也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说了没,昨晚我表白失败了……你不用安慰我,看她的样子也知道,她不是那么好追的。这个不着急,来日方长。你只用保护我不必在情伤未愈的情况下再受到我爸的伤害就好。樨樨对你印象还不错。她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很难相处。大家年纪差不多,你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呢!”
“……”
孙见川坐着杨哥的马拉车扬长而去。他本来还想进去看看卫乐,陪她玩一会。可是卫嘉说他这样来了逗逗她就走,她会哭闹得厉害。孙见川这才悻悻作罢。
陈樨还在担架上,卫嘉走过去问:“用不用抬你下来?”近距离看着他那双眼睛,陈樨无耻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强撑着自己从车上挪了下来,换来了川子临别前一通“我们樨樨真坚强”的赞美。
此刻只剩陈樨与卫嘉大眼瞪小眼,她手里还拄着孙见川送给她的拐杖——没错,正是他昨天刚到马场没多久就捅出了篓子的那根木棍。陈樨更相信冥冥中早有注定了。
本章完
第33章 皆大欢喜2
她打量着卫嘉的家。这栋带独立院落的二层小楼比她想象中要体面得多,看得出在若干年前是被人精心修缮过的,即使曾经贴满了墙的瓷砖掉落了不少,红色的铁门也脱漆了,但放眼整个村落仍然不显得寒碜,仿佛昭示着这屋子的主人是风光过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住着卫嘉的房子那么感兴趣,就这么看着,竟然对这陌生的房子也生出了几分亲切感。从昨天坐车从卫嘉的马队旁经过那时起,她就不曾停下来细想自己想要干什么,单凭一股本能驱动着自己往前再往前。
还在卫生所的时候,陈樨私下跟妈妈宋明明通了个电话。她怕妈妈担心,绝口不提受伤的事,只告诉妈妈自己昨天遇见了一个仿佛比照着她的心意生出来的男孩子。宋明明女士在电话里叮咛女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自己、注意安全,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云云。陈樨自嘲地说:“什么呀,人家都不爱搭理我。我好几次主动搭讪,他恨不得当场跟我划清界限。”宋明明女士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还有没有天理!什么双目残障的年轻人才会面对她女儿的示好无动于衷?这简直不可容忍!
宋女士如今是话剧界不老女神,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年轻时也是数得着的风流人士。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在陈樨这个年纪时,那怕受到时代限制,又因为有海外关系成分一般,但身边仍有数不清的追随者。她麻花辫要扎最巧的,裙子要穿最掐腰的,男孩子也要挑最心仪的,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反观自己亲生的女儿,到了花一样的年纪,好像情窦闭塞了一样。明明遗传了妈妈的身材脸蛋,思考和行为方式却受了不少她那学究爸爸的影响。作为未来的表演艺术家,她需要更感性,更丰富,人生的体验十分重要,绝不该像她爸主张的那样,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现在陈樨的心好不容易开了一窍,而且还不是近水楼台的孙见川,宋女士表示很欣慰。她看不上孙家的儿子,如同她年轻时看不上孙长鸣。在她的圈子里,男孩子的青春和容貌是最不稀罕的东西,而孙见川值得一提的只有这个。宋明明女士相信女儿不会喜欢上孙见川,她怕的是陈樨不解心动而做出最不费劲的选择。
陈樨只是跟妈妈抱怨几句,没想到被宋女士上了长达四十分钟的“人生第一课”。宋女士重在加油鼓劲,还顺道给她指明了方向:就是要迎难而上,攻克难关!这中心思想概括起来其实跟杨哥说的话没多大区别。两个人生经历截然不同的给出了相差无几的结论,这无疑在身后推了陈樨一把。她现在也由衷觉得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来的路上我听杨哥说,孙叔叔的舅姥爷是你房上叔公。这么算起来,你比孙见川大一辈,他怎么能是你表哥呢?得叫你表叔才对!”陈樨用尽量自然的语气开启与卫嘉的闲聊。
卫嘉说:“这重要吗?叫什么都行。”
陈樨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弄得下不了台,撇了撇嘴道:“是不是只要他爸爸给马场投钱,让你叫他叔叔也行?”
“我都可以的。”卫嘉扭头走进院子里。
陈樨忙跟了上去,她的伤用上担架稍稍夸张了,但走动起来确实是疼的。“你不抬我,扶我一把总可以吧!”她冲卫嘉的背影喊道。
卫嘉果然“什么都可以”。他站定了,又默默折返回来,一开始还有些无从下手,陈樨毅然将手伸给了他,于是他就像太后身边的红人一样搀扶着她前行。
“我得替孙见川谢谢你,是你故意让他先找到我的对吗?”陈樨边走边说,努力让自己心跳加速的症状没那么明显。
卫嘉看了她一眼,她正视前方。其实陈樨是想听他否认的,狡辩几句也没问题。卫嘉却说:“这不是皆大欢喜?”
陈樨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她心里明明有答案,听他这么毫不避讳地承认,怨愤来得还是比想象中更强烈,还有隐隐惆怅。他们是陌生人吗?从认识的时间上来说确实是的。然而昨晚他在坑边坐着陪了她一夜,在她心里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关联。天亮后,她得救了,他却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比杨哥更像个局外客。这就是他想要的?
“我一点都没有感到欢喜!孙见川也不会因为这个感激你。”
卫嘉想到亲自把心上人送过来的孙见川,不禁笑了。“我知道。”
“虚伪!”陈樨恨恨道:“我讨厌你笑起来的样子。”
“你是谁?为什么要讨厌嘉嘉?”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忽然加入进来。陈樨愣住了。他们已经走进了院子里,宽大的院落铺着不是很平整的水泥地,角落有两棵陈樨认不出来的树,另一侧码着高高的干草垛,内屋的正门上还贴着褪色的门神和对联。这一切看起来那么整洁而富有生活气息,一点也不像没有成年人在家的屋子。
四下除了他俩没有别人,声音是从草垛的方向传出来的。陈樨扫了卫嘉一眼,他看来镇定得很,她也不害怕,走过去用木棍轻轻拨弄了一下草垛。忽然,一张花猫似的脸从干草堆里探了出来。
本章完
第34章 重口味患者1
陈樨坐在卫家堂屋的小凳子上,接过“花猫”倒给她的一杯白开水。“花猫”噘着嘴,很不情愿的样子,陈樨也没回过神来。
卫嘉有个妹妹叫“卫乐”她是知道的。杨哥和川子也委婉地告诉过她这个妹妹的脑子不太好使。可是在陈樨的设想中,妹妹应该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她万万没有想到,从干草堆里现身的卫乐竟然是这样一个大姑娘。假如忽略那张脏兮兮的脸蛋,光看那粉红色裙子下发育得青春而饱满的身材,陈樨都自叹不如。
卫乐脸上的脏污被泪水冲刷出数道新鲜的痕迹,她刚刚在院子里哭闹了一场,对这个用棍子“打”她,又口口声声讨厌嘉嘉的陌生人充满了敌意。卫嘉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她哄住,指着陈樨说这个“姐姐”是家里来的客人,也是她很喜欢的”川子哥哥”的朋友,还带了礼物。卫乐这才看在后两个理由的份上勉强同意让陈樨进屋,同时抢走了她的拐杖。
支使卫乐去厨房倒水的空隙,卫嘉回答了陈樨的疑问:他和卫乐是双胞胎,卫乐出娘胎的时间比他晚了二十分钟,所以卫乐当然是他妹妹。
卫乐把水递给陈樨的同时,麻利地用手蹭掉了一条长鼻涕。陈樨端着搪瓷水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碍于礼貌,在卫乐的注视下抿了一口。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白开水有点儿咸。卫乐脸上的脏污就是由鼻涕、眼泪、泥巴、草屑调和而成的。
“快去洗洗手,把脸也擦干净。”卫嘉也看不下去了。马场来了客人,他提前跟邻居老夫妇俩打过招呼,万一他晚上赶不回来得麻烦他们帮忙照看卫乐。今天他一大早回来并没有见到卫乐,那时她多半在邻居家。他忙着给枣红马配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躲到了草垛里玩儿,还弄得整张脸没个人样儿。
卫乐正好奇地盯着陈樨看,卫嘉催了一次,她听话地去洗手洗脸。他们都听到了厨房一阵“哗哗”的水声,等到她“洗干净”回来,除了衣服和头发湿了一大片,脸上并无多大改变。
卫嘉默默拧了一条湿毛巾,动作娴熟地给卫乐擦脸。卫乐像个小孩儿一样扭动着身子和头脸抗拒他的动作,嘴里不停地问:“行了吗,别擦了……你把我的脸弄疼了,怎么还没擦干净?“
她的脸在卫嘉的湿毛巾下慢慢露出本来的底色。陈樨早就发现卫乐的五官长得不错,“小白杨”的亲妹妹,怎么着也是朵水灵灵的“小白花”,丑不到哪里去。可是当卫嘉收拢卫乐乱蓬蓬的头发,随意地扎起来后,陈樨心里暗想:这岂止是“小白花”,这脸蛋,这身材,就算搁到她妈妈挣外快的表演系艺考培训班里也是毫不逊色的!
“哇,她长得简直跟我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洋娃娃一模一样!”陈樨不由自主地站到卫乐身后,挤开了给女孩子梳头就像替马整理鬃毛一样的卫嘉。
“能不能给我拿把梳子?”她自然无比地将卫乐的头发拢在手中。卫乐很是戒备,扭过头去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陈樨松了松手,避免扯疼了她的头皮,微笑着说:“我保证比你哥梳得好看,要不然你也可以弄乱我的头发。”
“我才不会那么坏,嘉嘉说不可以伤害别人。”或许是陈樨比卫嘉更轻柔的梳头动作让卫乐感觉靠谱,她居然听话地坐定了,任由陈樨慢慢地梳开她头发的结节,摘出里面的草屑,给她扎了两个俏皮的小辫。
卫乐一溜烟跑走了,过了一会屋子某个角落里传出她紧张地呼唤声:“哎呀哎呀,你们快过来!”
陈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站了起来。卫嘉慢悠悠地朝西南角的房间一指,示意陈樨自己过去。她搞不明白这兄妹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独自进了那个房间。房间不大,陈设也十分简单,但阳光很充足。从墙上贴着的满是童趣的涂鸦画和床上的粉花被单来看,这是卫乐的闺房。
卫乐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面红色塑料包边的小镜子左右端详着自己,脸上满是喜悦和对自己的欣赏。
“你快来看!”卫乐招呼陈樨到她身边。陈樨寻思着这姑娘脑子不太正常,但看起来并无攻击性,否则卫嘉也不能放心让她们单独相处。卫乐指着镜子里的人,用做梦一般的语气对陈樨说:“这真的是我?我好看吗?”
“当然!”陈樨没说谎。以前她给家里娃娃扎的小辫里就属这种样式的最好看,搭配着卫乐那张精致的脸蛋和低幼的神态简直毫无违和感。
“你妹真好看,把你比下去了。”她对倚在房间门框上不出声的卫嘉说。卫嘉和卫乐是异卵双胞胎,他们长得并不像。卫嘉是窄脸,面部线条流畅,五官布局合理。长手长脚的,是少年人正在抽条的身材。他给人的印象是停匀和谐的,不惊人的耐看。卫乐却是极浓艳的五官攒在雪团似的脸蛋上,身材娇小但凹凸有致,搭配上她孩童一般天真的姿态,很容易给人一种强烈的冲突之感。这种冲突偏偏让人移不开眼睛,像儿童笔触勾勒的成人画,有种奇异的美感。
可惜了,就在陈樨和她的洋娃娃同时陷入陶醉之中时,一条浓鼻涕悄悄地挂在了洋娃娃的鼻子和嘴唇之间。卫乐浑然未觉,继续对着镜子摆出各种可爱的姿势。陈樨受不了,从身上翻出半包纸巾给她擦拭。鼻涕源源不断,卫乐极不配合地躲避着陈樨的纸巾,让她将鼻涕吹出来,她却只会吸溜回去。
两个女孩大呼小叫地上演着鼻涕追逐战,卫嘉人不见了。陈樨找到他时,他正在厨房里下面条。土灶的台面上摆着一碗刚煮好的芹菜木耳鸡蛋卤。
陈樨皱眉道:“我不吃芹菜的。”
卫嘉回头看她一眼。鼻孔被陈樨塞了纸巾的卫乐也挤了过来,说:“你要在我家吃饭?嘉嘉说挑食的人只能饿肚子!”
人在屋檐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陈樨想,大不了待会儿吃的时候把芹菜挑出来。刚才给卫乐擦鼻涕对体力消耗太大,受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于是她扶着腰找了一张小板凳坐下来。屁股才刚沾上凳子,耳边又传来了细声细气的声音:“嘉嘉说‘不劳者不得食’,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干活的人要饿肚子。”
卫乐说着,把那碗鸡蛋卤郑重地放在了小板凳旁的圆桌上。
陈樨深吸口气,又扶着腰和屁股挪到灶台旁,把卫嘉刚捞起来的面条逐一端上了桌。
“圣人嘉嘉还说过什么,你一次性说完好不好?”
“嘉嘉不是‘剩’人,他吃饭不剩饭。他是男人。我妈说男人长大了要顶天立地,要照顾家里,照顾马场和我。”卫乐说:“你放心,你是客人,他也会照顾你的……嘉嘉我肚子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