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士笑了,语气轻飘飘的:“陈樨啊陈樨,难道你以为婚姻、承诺比娃娃和项链更能让小傻子快乐——你又比她活得快乐?”
“不要再拿你那套谬论来对我洗脑。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敢不敢对天发誓,你没有通过乐乐来换取任何好处!”
“我不敢。雷电无眼,我怕老天爷罚我的时候不小心劈中了我的心肝宝贝。”
“你说什么?”
“宝贝,既然在你眼里我成了那样的人,你不妨再想想,我有今朝,没明日,就算卖了她,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不是每道坎都那么容易跨过去的。”
陈樨脑子里犹如雪水浇过,冲走一切冗余,只留下那些无良媒体污蔑她妈妈的文字,还有黎阳导演说的——“你想不通,无非是恶心东西吃得少了,要不然就是有人替你吃了!”
是真的吗?这一路她从未多想,只管往前走,自以为披荆斩棘,却未曾看脚下的肮脏,但凡嗅到异味,全赖旁人泼来污水——事实上谁比谁更脏?
她们连尤清芬也不如,尤清芬住在妓女和嫖客窝也没卖了卫乐。她长在粪池里,还想证明自己是一只不一样的蛆。
“妈妈,你做了什么?”陈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软弱,也不管楼上的人是否能听清自己的低喃。
“什么时候才可以吃饼?”卫乐怯怯地问。她饿得肚子咕咕叫。
“阿姨已经给你做了,快去吧!”宋女士话音未落,卫乐已欢快地蹦向了厨房。
“别想太多。人好端端的,她失去了什么?”
“我不知道。”陈樨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会失去什么?”
二十分钟后陈樨收拾好自己和卫乐的东西出门,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个点有没有返京的机票。卫乐还以为樨樨姐要带她去玩。可她的煎蛋饼没吃完还不想出门,为此哭闹了一轮,被陈樨吼了,吓得瑟瑟发抖。
“我还以为你有多尊重这小傻子,原来就是这样……”
宋女士端坐在客厅,用品茗的优雅吞服了一大把药,温和地对卫乐说:“乐乐,你愿意跟樨樨姐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陪我?”
卫乐的目光在母女俩之间茫然打转,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陈樨一脸冷漠,明明姐还是那个明明姐。所以当宋女士朝她招手说:“你愿意留下,就来明明姐这里。我说了,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挣脱了陈樨,一步三回头地坐到了宋女士身边摇着药瓶玩。
“我是带你回到嘉嘉身边!”陈樨提醒卫乐。
卫乐听到哥哥的名字,手里的药瓶不再发出声音。
宋女士看着陈樨:“你替卫嘉想过吗?他活得还不够累?他那样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不可能亲手卸下包袱。爱一个人,他做不了的事,你应当成全。”
“我不懂你说的爱,但今天卫乐必须跟我走!”陈樨垂眸,声音是清醒且不容置疑的。她又对默默站在不远处的艾达说:“你自己选吧!”
艾达听懂了陈樨的言外之意。已经到了这一步?
卫乐无知无觉地玩自己的,宋女士用纸巾擦去她嘴角残留的食物残渣,动作轻柔细致,却不会让人联想到一位慈母,而是艺术家在清除作品上的瑕疵。卫乐的娇美鲜活刺痛她,也滋养着她。
艾达打了个寒战,轻声道:“樨姐,我跟着你。”
“好。”陈樨将卫乐从沙发上拉起来。
宋女士的平静在一瞬间崩塌,她冲着年轻的背影说:“陈樨,你就为了她从妈妈身边走开?”
陈樨成年后,宋女士鲜少干涉她的去向,她们各自有自己的世界。但她很清楚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你承认她是不值得的?”陈樨回头。
“对!狮子有狮子的活法,羔羊有羔羊的命。它们都不会痛苦,痛苦的是用狮子的身体揣测羔羊的心思。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越活越不快乐。你想要的,你在找的,和你正在做的全都不一样,活得糊里糊涂!食肉动物的双眼长在头颅的正前方,是让你往前跑,去猎食,找你的边界。你呢?你在痛苦为什么奔跑时看不见后头的巢!”
“凶猛的动物老的那一天会很凄凉也是这个道理吧?”陈樨眨了眨眼睛,从前她能从妈妈身上看到光,现在眼里只剩下酸涩,“其实我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我一直试着理解你,还怪自己学不会你的洒脱。可现在我特别害怕变得像你一样!”
行程仓促,她们回京订的是经济舱。陈樨被前后排的乘客认了出来,下机时几拨人过来合影,她强笑着配合。有人见卫乐长得讨喜,以为是同行的新艺人,拉她一起拍照,被陈樨严厉制止了。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卫乐又嘟起了嘴,说樨樨姐是坏人,闹着要回到宋女士身边。
机场高速上江韬来了电话,告诉了陈樨一个“好消息”——苗淼谈下来了,他在明知女主角可能是陈樨的情况下依然同意签约。
“没有哪个刚冒头的流量小生会拒绝跟你搭戏,苗淼也不例外。”江韬是这么说的。
“拉倒吧!”陈樨不吃这一套,“你找别人去,我不干了……我要退出娱乐圈!”
江韬只当她在说笑,乐呵呵地问她退圈后是否有闲工夫出来小酌一二。陈樨对着电话苦笑。
“真的不接这部戏?”结束通话后,艾达按捺不住地问。她感到惋惜,这部改编剧的原著小说她看过的,最重要的是,苗淼多棒啊,浑身冒着仙气!他是对现实世界雄性生物无欲无求的艾达唯一能入眼的男星。
陈樨没心思跟艾达说苗淼的那些狗血往事。一路兵荒马乱,她还来不及思考今后该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你跟着我很可能会失业。”她对艾达说。
“那我只能回去画画了。”艾达失落道。
艾达的爷爷是当今国画大师,作品在拍卖行屡屡拍出惊人高价,宋女士在北京的居所也在最醒目处挂着他的水墨长卷。她是家里唯一的第三代。想到这里,陈樨觉得自己确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她拿什么脸把卫乐送回卫嘉身边!
本章完
第150章 反季玫瑰
陈樨拖了两天才硬着头皮联系卫嘉,谎称自己最近行程太紧,只好让艾达把乐乐送回去。她想,乐乐在宋女士那里的遭遇,不如另找个合适的时间向卫嘉说清楚吧!内心深处甚至有个卑怯的声音在诱劝她——为什么要急于挑开疮疤面对脓血?横竖是一刀,拖一日是一日不好吗?
卫嘉说:“不用麻烦艾达跑一趟。正巧我大后天有个到北京培训的机会,顺道把卫乐接回来就是了。”
陈樨额角那根筋”突突”地跳,说话乱了阵脚:“不不,艾达不怕麻烦……什么培训那么突然,为什么不早说?我下周要去很远的地方拍外景!”
“常规的行业培训,我们医院临时把名额给了我。培训就一周,那几天卫乐可以跟着我。”卫嘉说完这些,意外地停顿了片刻又道,“你拍外景需要几天?”
“拍摄的事谁说得准?难道我骗你不成?”心虚之下,陈樨的语气变得更尖锐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这次能和你见上一面。”
熟悉的声音在就耳边,是卫嘉特有的声线和语气,不疾不徐,温润克制。其实他在说——想她!陈樨心上某处像被针扎了一下,这疼痛感是具象的,在她躯体上真实发生的,而非一种修辞手法。
“你培训你的。拍摄行程还没定,再说吧!”她突兀地挂了电话。
卫嘉到北京那天,陈樨去了深圳。那个拍摄计划原定于半个月后,艾达临时和对方协商改了时间。艾达现在是陈樨的执行经济人,陈樨带着另一个助理小张去的。她让卫乐住进了艾达家,托艾达代为照料几日,好让卫嘉可以安心培训。
据探子艾达回报,这一趟深圳之行大可不必。卫嘉培训的地点在京郊,离她们大朝阳颇有些距离。他只在刚到的那天下午来见了卫乐,对艾达表示了感谢,确定不需要另行安排卫乐之后就去报道了,往后一周都在培训地点待着,再也没有露面。
陈樨的拍摄只需三日,剩余的时间她看着小梅沙的沙滩发呆。第七天她接到卫嘉的电话,培训结束了,医院给他的假期最多只能到后天。
“听艾达说你那边一时半会拍不完,我先带卫乐回去。这次时间不巧,明年我再陪你过生日。”陈樨猛然想起,是自己在脚伤期间逼着卫嘉答应,今年的生日无论如何要两人一起过。明天她就正式迈入二十八岁了,所以他才在培训结束后额外申请了假期。
“不许说话不算数!你等我,我明天就回去。说好要陪我吹一次蜡烛的,做不到你就惨了!”她掩饰着声音的异样说。
次日陈樨回京,一下飞机江韬就打电话约她详谈片约的事,还说自己找到了一处完美契合剧本设定的实景,想邀她一起去看看,无论接不接这部戏都给个建议。
陈樨何尝不知道江老板在变着法子约自己出去,他就差把“我看上你了,我想讨你欢心”这几个字烙在脑门上。她常自嘲自己的男人缘欠佳,非但不能跟宋女士同日而语,连一个漂亮的公司前台都比不了。事实上以她的容貌和身份怎会没有追求者,只是她十分讨厌被人当作猎物,也没有宋女士那种举重若轻的手腕。一旦有人觊觎,气场弱的很容易在她的威压下失去了存在感,强势的则会被判定为“入侵者”,她浑身都散发着“犯我者虽远必诛”的信号。
江韬对陈樨的好感则有一种“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高手气度。他不曾强势地表达,但也不露怯,这些年来足以让陈樨了解: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踏足他的疆域。这其实与卫嘉对陈樨的放任颇有相似之处,所以陈樨对此不算抵触。区别在于打从一开始卫嘉的堡垒就是陈樨试图入驻的,而江韬敞开边界,她却只接受与之交壤并存。
换做往常,陈樨会拒绝做无用功。但她看了看时间,临近中午,卫嘉应该已从培训地点回到市里。她把住处的门锁密码给了他,却突然不想那么早与他照面,尤其是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
她凭着那股逆反心理答应去“看景”,江韬的车竟然就在机场候着。
上车后陈樨问:“你知道我的行程?”
“公众人物的航班信息向来不是秘密。你再不回来,最佳的看景时机就错过了,怪可惜的。”江韬亲自开车,微笑看着副驾驶座上的陈樨。
“要是我拒绝你呢?”陈樨一脸狐疑。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江韬说:“那我就白跑一趟,我的时间没那么宝贵。”
“我也会白跑一趟。我的光阴是宝贵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不会感到遗憾!”
有个稚嫩的鸭公嗓在后排接话。陈樨愕然回头,那里坐着个瘦巴巴的男孩,戴着一副哈利波特式的眼镜。
哟呵!陈樨自认感知力敏锐,车都开出一段路了,她竟没发觉后面还有个小家伙。
“这是我儿子,江海树。他是你的影迷,你还记得吗?”江韬介绍道。
“嗨!小子,你躲在后面想吓我一跳?”陈樨扭头朝小孩眨眼。
那孩子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躲您!您上车的时候我还跟您挥手打招呼了。我今天衣服的颜色比较黯淡,所以您没发现我。”
陈樨闻言又瞅了一眼他紫罗兰色的开襟毛衣,这存在感可真够弱的!
“小树,陈樨姐姐跟你开玩笑呢,还不跟姐姐打个招呼!”
陈樨也不知道那个叫江海树的孩子怎么办到的,他竟然在座椅上鞠了个躬,红着脸说:“我是江海树,认识您我很荣幸!”
噗!他还很荣幸!陈樨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问江韬:“你家公子是刚从英国某个古堡回来的?”
江韬说:“哪里,他一直跟着老人生活,是从安徽老家来的。”
陈樨预感江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直提防着“惊吓”出现。还好,突然捧出蛋糕唱生日歌这样的情节没有发生。江韬说的实地外景是一整片玫瑰花田。
玫瑰不耐寒,冬天并非花季,这片反季盛放的花田想必是花了心思养护。不容易,但也仅此而已。
“我看到你给的剧本里有一幕说的是男女主角在花海里相拥打滚。你弄来一大片玫瑰花,存心把他们扎成刺猬?”陈樨说。
江韬哈哈大笑:“放心,我们不虐待演员。这只是我一点冒昧的小心思,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希望给你留下点不一样的印象。”
陈樨嘴上礼貌道谢,眼里却颇不以为然。
江韬没有感到意外:“我想,你这样的女孩是什么都不缺的,送你点什么好呢?玫瑰很衬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这么认为。但是这些年你和那晚跳舞的女孩有些不一样了。玫瑰不应该插在瓶里,她应该保留刺,有自己的土壤。”
“所以你要把这块地皮送给我?”陈樨挑眉。
江韬闻言笑容更盛:“还有正午时分,玫瑰花活着的香气。”
陈樨深深吸了口气,果然是玫瑰特有的香气混杂了枝叶的青绿感,再加上土壤刚施过肥的味道。
“如何?”
“很好,我还闻到到了有钱的老男人特有的做作。”
“但你也不是特别讨厌这种做作。”江韬笑得像只狐狸,“我也不是特别老!”
“要是我订了早上的航班……”
“那自然要送你清晨玫瑰上的露珠。”
“这么说,飞机延误到半夜,我还能收到午夜玫瑰的幽魂?”
“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份礼物没有送错人!”
陈樨终于被逗笑了,江韬也在冬日暖阳里惬意地眯着眼。
“小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你。他不肯告诉我礼物是什么……小树,你的礼物呢?”
漫步在花间田埂上的陈樨忽然发现,自己又忘了江海树的存在。一回头,这孩子竟然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江韬这个儿子怕不是有隐身功能,不做刺客、间谍什么的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