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穿了件宽松的睡裙,头发被随意扎到一起,或许是没有化妆的缘故,夏云觉得她今天的状态看起来格外的差。
两人叫了外卖当晚餐,饭后,小米说肚子不舒服去了卫生间。夏云正无聊,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让她紧张了一下,紧张过后,是久违的欣喜。
说来她和陆一帆也就几天没见面,她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过的好慢。甚至在想要不要找个借口,给对方发个微信或是打个电话。
可是像他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应该忙得很吧。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他,人家会不会嫌烦?况且,什么样的借口和事情才最显自然呢?
每每一深想,夏云便直接泄了气。
手机还在震动,她赶紧接了起来。
“喂,陆总。”
第35章
“小朋友,请教一下,羊毛衫可以放进洗衣机洗吗?”
“最好不要,啊对了,我记得你家里的洗衣机有个空气洗功能,用这个功能洗是可以的。”
“好。”
“还有啊,洗衣机不是配了个网袋吗,羊毛衫最好先放到网袋里哦。”
“好。”
一辆黑色保时捷正隐在夜色里,风从车窗吹进来,吹散了陆一帆手里的烟,好像也带走了些许疲惫。
他的车停在路边,不远处,就是一个禁止停车的标志。但他不想动,除了听听她的声音,此刻什么也不想做。
他今天太累了。
在集团宣布重启收购TE后,有关这则收购案的争论就一直没停过。
以姚琴为首的一批元老完全不看好此次收购,认为这就是典型的以卵击石。不要说75%的股权,他们认为当收购进入公开阶段后,还能再收购15%的股份就已经算是意外了。
而另一方面,凌老爷子明面上是听取了陆一帆的建议,但他有着和其他元老一样的忧虑。私下找陆一帆谈过好几次话,关于德国证券交易法,关于金融衍生品,关于股权条例,等等等等。
就像高家说的那样,这场收购假如成功,当然可以载入集团历史。TE汽车的加入,不仅能扩大集团版图,还能带来不可估量的业绩。
但是,收购过程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如果用一个字来总结,那便是“难”,用两个字来说,那便是“极难”。
而这所有的一切,用今天姚琴在会议上的话说,便全都是“陆一帆的责任”。
她在董事会议上,直言不讳地质问:“集团经历了大半年的风雨,现在刚步入稳定期,却要迎接一个如此大的挑战,倘若赢了,你陆一帆是功臣,可万一输了,你拿什么来还?”
话里话外,都透着杀气。
一字一句,都在诛心。
显然,姚琴这招感情牌,玩儿的是一箭双雕。她既要震慑住陆一帆,又要恫吓到凌江海。言毕,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个提出用金融衍生品来完成收购的人——陆一帆。
那一刻,面对高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博弈还远未结束。
无论是家族的。
还是集团的。
又或者,是更为隐蔽的。
陆一帆从公司出来时,久违的头疼袭来。他点了根烟,试图用尼古丁来缓解不适,但想靠一支烟来解决头疼,实在是难。
他将车停在路边,随手打开了微信。他看着那个被置顶起来的头像,忽然间就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羊毛衫还要装进网兜里?”
“对呀,不装网兜要洗变形的。”
夏云笑起来,话音未落,卫生间的方向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将她吓了一跳。那声音又重又沉,电话那头的人也听到了。
“怎么了?”
“我去看看。”
夏云有些心慌,说话的当口已经往卫生间走去,等走近一看,她被眼前景象吓蒙了。
卫生间的门敞开着,小米面孔朝上,侧倒在了门框处。
“小米姐!小米姐!你怎么了?”
已经昏迷不醒的小米没了反应。夏云蹲下身,试图叫醒她,几秒后,她的脚边居然蕴出了一滩血。
“夏云?怎么了?”
“小米姐晕了,她流血了……我、我先挂了,我要打120!”
。……
三十分钟后,市一医院急诊部。
夜渐渐深了,急诊大楼里的人却一点都不见少,缕缕行行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竟让人有些烦躁。
夏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一颗心被悬的老高。小米被抬上担架上的时候,她见到了满地的血。那血映红了小米的下半身,似乎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不一会儿,陆一帆也赶来了。他老远便瞧见了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夏云半垂脑袋,两手抵额,一动不动的坐在角落里,直到他走近了,才回过神。
到了夜里十点,结束手术的小米终于醒了过来,她嘴唇嗫嚅了下,声音很是虚弱:“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夏云半蹲在病床边,摇摇头,“没事,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床上的人笑了笑,苍白的面孔与先前性感撩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们明天还要工作呢。”小米的声音很轻,腹部的不适让她说起话来相当吃力,她又看向陆一帆,“陆先生,你带夏云回去吧,不早了。”
“我送你回去吧,让小米再睡一会儿。”
小米坚持独处,夏云只好和陆一帆离开了医院。
前几日刚立冬,气温开始一天低过一天。两人从急诊大楼出来,寒气立马就顺着领口往里钻。夏云裹了裹外套,直到坐进陆一帆的车里,才感觉缓过劲来。
车内温度虽不低,但她的情绪却很低。
除了担心好友的身体,她更忧虑郑平的承诺。这事一直憋在心里,时间越长她就越难受,总觉得不说出来,很对不起小米。
“怎么了,还在担心小米吗?”
“陆总,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来听听。”
夏云十分矛盾,她不想将好友的隐私讲给第三个人听,但她确实又担心郑平是在玩弄小米,担心她的青春和时光都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陆一帆放慢了车速,“如果还没想好怎么说,没关系。”
“小米姐最近谈恋爱了。”
“嗯,然后呢?”
“然后……”沉默良久,夏云还是道出了原委。
“所以,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这事应不应该告诉她,我觉得说了对她是种伤害,不说也是种伤害。”
陆一帆看着她,语气里有几分宽慰,“无论你说或不说,其实伤害都已经存在了,所以纠结没有意义,况且——”他收回目光,“你想说的事,小米未必就不知道。”
“不会吧!”
“既然,她可以选择以不被世俗接受的身份和那人在一起,就一定会想到,那人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所以……你不建议说,是吗?”
“是。至少在她住院的这段期间不要说。”
夏云看向天幕,忽然感触良多,“你说……是不是因为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世上才有那么多讴歌爱情的作品?”
陆一帆隔了许久才开口,他的声音很清淡,却说了番让夏云日后念念不忘的话。
“听说过‘普朗克时间’吗?”他问。
“没。”
“早前看过一本书,说人类已知的最小时间是‘普朗克时间’,神奇的是到了一万亿分之一秒的时候,宇宙有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机制,每十亿对夸克和反夸克湮灭,就会留下一个正夸克作为幸存者,而我们今天的世界,都是这样的幸存者组成的。”
副驾上的人看过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书里说,有人打了个比方,假如每个人都是早期宇宙的一个正夸克,这就等于说今天活着的全体中国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幸存,是不是很神奇。”
夏云微微侧身,她不知道他最后想表达什么,却依旧被他话里的内容吸引,问道:“然后呢?”
“然后,等时间推进到百万分之一秒的时候,宇宙已经膨胀到像太阳系那么大了,其中正物质的质子和中子的幸存率,也是十亿分之一。”
“再然后呢?”
“再然后,到一秒的时候,宇宙已经膨胀到几光年那么大了,因为各种物质的不断组合和湮灭,其中电子的幸存率也是十亿分之一。”
“又是十亿分之一啊?”
“对。接着又经过一系列的变化,出现了恒星,恒星又组成了星系,九十亿年后,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产生了一个不起眼的恒星,那就是太阳。”
“啊——”
神秘莫测的宇宙世界,已完完全全吸引了夏云的注意力。
陆一帆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书里说,太阳所处的位置正好有很多重元素构成的气体,这些气体在引力作用下凝聚到一起,又形成了行星,其中的一颗行星距离太阳不远不近,恰好允许液态水的存在,猜猜这个行星是什么?”
夏云摇摇头,“猜不出。”
“是地球。”
“哇!”
“此后,又经过无数的机缘巧合,地球上有了生命,又经过漫长的演化,最后有了——”陆一帆稍顿,才道:“我和你。”
“是不是觉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个极其幸运的存在。”
“嗯。”夏云听得十分投入,重重点了下头。
“细想一下,构成这世界的每一个原子,都是极其幸运的。每一个原子身上的每一个质子、中子、电子,都是正反物质湮灭之后,十亿分之一的幸存者,是不是很奇妙?”
“是。”
初冬的深夜,这辆黑色座驾平稳的行驶在街头,车身外是呼啸而过的风,车内是陆一帆冷静、克制,却让人倍感暖意的声音。
他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深色瞳仁在街灯与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平和沉静,且深邃动人。
“所以,回答你刚刚的那个问题,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我看来,确实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提到的那本书,叫《给忙碌者的天体物理学》,陆一帆关于宇宙幸存的对话内容,就是参考的这本书。
PS,2022了,希望大家都能遇到对的另一半,都是更幸运的人呀:)
第36章
那双平和的眼眸愈发深邃了,而夏云的内心却被深深震撼到了。
是啊,如果我们生活的世界是如此幸运的存在,那么,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包括,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夏云心头郁结许久的情绪,在这场对话的某个瞬间突然就释然了。
两个人能相遇、相识,就已是茫茫人海中幸运的存在。倘若还要加上一个“相爱”的条件,那该是何等的运气。
她偷偷看了眼陆一帆,眼里闪着柔和的光。
好吧,能与这人相识一场,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即便他们只是朋友,即便这人永远也不会对自己动心,即便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悄悄地、偷偷地藏匿起来,那也好过——他们从未相识。
街景正在匀速后退,夏云看向窗外,花草树木,闳宇崇楼,乃至星河皓月都在她眼前匆匆划过。陆一帆的那番话占据了她的心,红尘万物就好像变小了。
不一会儿,到了目的地。夏云的眉眼间有种少见的严肃与认真,她侧过身,看向主驾,说:“谢谢。”
谢谢你,初次相识的仗义相助。
谢谢你,解我燃眉之急。
谢谢你,让我认识了你。
陆一帆以为对方还在忧虑小米的事,于是回给她一个爽朗的笑,“小朋友不要心事重重的哦,会老的。”
夏云一愣,随即笑道:“我老了也是大美女!”
对方也笑起来,“大美女,上去吧,风大了。”
。……
隔天。
夏云本想下班后去看小米,哪知这日要加班。人去不了,便只能在电话里嘘寒问暖,小米说我没事,再说郑平在我这儿呢,你不来当电灯泡也好。
病房里,挂了电话的小米,笑容立刻收了回去。她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既不和郑平说话,也不看他,将这人视作了空气。
“小米,你别生气了好吗,我昨天确实是厂里有事,赶不过来。”
郑平握住小米的手,语气是中年男人少见的温柔:“对了,卡里我又打了一笔钱进去,你好好休息,工作辞了也行,就是一定要养好身体,知道吗。”
床上的人依旧不说话。
“我周末去香港出差,给你买个包好不好,还有你上次看中的那个蛇头项链,都一起买了!小米,你说说话好吗,你一直不说话,我真的特别难过。”
“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你难过呢?”小米自嘲的笑笑:“也是,反正你也有个儿子了,流掉的这个也无所谓。”
“又瞎想了吧,我怎么不难过,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养好身体,养好身体我们还能有孩子的啊,我这就叫人给你安排个住家保姆,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要什么保姆,我马上要去南京录节目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看小米语气放软,郑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但他接了个电话,说厂里有事,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又走了。
小米望着那扇门被打开,又被合上,眼底的光愈发晦涩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这样,如此卑微、如此迁就。是做北漂的那些年吗?还是看多了人间浮华,自己也就慢慢沉沦下去了?
刚刚郑平说又往卡里打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卖身的。
然后,她的自尊、她的脾气,都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她来自一个重男轻女的地方,在她的家乡,在那个小小县城,听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女仔是要嫁人嘅呀!”
她书读的不多,小小年纪便外出闯荡,但她大部分的钱都留给了家里的弟妹。尤其她的大妹,格外受她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