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自台风走了后，南熙的天，日日都是大晴天。一同消逝的，还有陆一帆阴沉许久的心。
失明的日子，他就像孤立于纷繁宇宙中的一颗寂静尘埃，在漫无边际的黑色空间里踽踽而行。他用淡漠与无所谓给自己造了一具铠甲，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直到，夏云来了。
她就像一束光，直接、干脆、且迅速地将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国庆期间，陆一帆的工作电话依然不少，他忙的时候，夏云就上网查询相关病例、病友心得，或是跟着网友学习各种美食的做法等等。
她开始捣鼓起各地特色小吃，西式甜点什么的。有一次跟着网友学做电饭煲蛋糕，居然一次成功。她问陆一帆味道怎么样，后者笑得十分畅快，说恭喜啊，你又多了一项生存技能。
陆一帆不忙时，两人就一同遛狗、逛超市、去小剧场看脱口秀，甚至还去看了一场天文展。
看展时，夏云发现一块异常漂亮的陨石，她盯着看了老半天，直呼不可思议。陆一帆问她有多漂亮，她说这个陨石上有非常明显的条形纹路，那些纹路一束一束地交错在一起，呈现出编织感，且拥有漂亮的金属色。
“这个陨石的名字是不是M开头？”陆一帆笑起来。
夏云猛然看他一眼，“对，M开头。”
“全名是不是叫Muonionalusta？”
“哇！你怎么知道？”
“这是人类已发现的最古老陨石之一，如果我没记错，差不多是在100万年前，坠落在北极圈内。”
夏云简直听得一愣一愣，因为陆一帆说的和简介牌上写的，居然一！模！一！样！
她又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关于宇宙“幸运的存在”的话，笑说：“陆先生，你是被金融业耽误了的天文学家啊。”
这话把陆一帆逗笑了，同时也勾起了他学生时代的回忆。
从他被迫去往美国的那一年起，他的整个学生时代，是泡在书本里长大的，尤其是天文学和物理学。
因为看书，是他缓解孤独的唯一方式。
那时，孤独于他而言，是贯穿整个青春期，且最无法摆脱、最无力还击的一件事。他仿佛被“孤独”二字束缚住，唯有沉浸在书本里，才能在桎梏中享有短暂的自由。
“陆一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天文学呀？”
展馆里，夏云好奇地看着那张完美又无敌的侧颜，她对他的博学甚至有了一丝崇拜之情。
“因为有意思。”
“那你再给我讲讲吧。”
“好啊，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那你知道‘微波背景辐射’吗？”
“不知道……”
“那讲这个？”
“嗯！”
熙来攘往的展馆里，两个安闲自得的人，正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悠然时光。人生里的百味，在这个闲暇的午后，似乎只剩下了甜。
直到，国庆长假开始倒计时。
这天晌午，夏云从书房外经过时，闻到了熟悉的烟草味。她停下脚步，心说陆一帆最近烟瘾怎么大了。
她探头向里看，只见那人正在打电话，有半截烟被他夹在指尖，飘出袅袅烟雾。
他是遇到烦心事了？
她刚来的那几天他明明没这么大的烟瘾的。
夏云收回目光，正要离去时，门内的人恰好结束了通话。
“夏云？”
“嗯。”
“有事？”
“没什么，”她走过去，“就是想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原因，她仿佛在陆一帆的眉宇间看到一瞬沉郁，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她心头一沉，他怎么了？
陆一帆唇角弯起，声音依旧温文如昔，“正想跟你说，我一会儿要去公司开个会，如果回来的晚了，你就自己吃。”
“嗯，好。”夏云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一帆虽看不到，但感觉的到，“有话想说？”
“嗯……我就是觉得，你最近抽烟有点多……”
里头的人眸光偏了偏，忽然转了话锋：“帮我选套衣服吧，一会儿Vivian就来了。”
夏云楞了下，“哦，好啊。”
十来分钟后，门铃响了。
Vivian如期出现在门口，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还是那么的明媚照人。
夏云将陆一帆送至电梯口，看着他和Vivian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很久，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默默进了屋。
刚刚，她说他最近抽烟有点多，那人却转了话题，那一刹，她在陆一帆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陌生的神色。
她猜想，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随着假期临近尾声，他们都被某种情绪困住了。
。……
启瑞基金会议室。
会议因为一份文件内容待更新，现在处于暂时休会的状态。
“Vivian，现在几点了？”
桌前，Vivian迅速看了眼手表，“陆总，现在五点整。” 陆一帆沉吟片刻，用语音功能呼叫了某个电话号码。
另一边。
“期期，你今天怎么了呀？不喜欢新口味的饼干吗？”阳台上，夏云一边看期期吃饼干，一边和小米聊微信。
小米：【你是后天回北京吗？】
夏云：【嗯，后天下午的飞机】
小米：【昨天大妹来找我了，一堆破事，后天不一定有空送你了啊】夏云：【你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孩，还得人送啊，对了，大妹怎么了？】小米：【她鼻子上的假体出问题了，又被老男人甩了，现在在我这儿要死要活的，已经闹了一晚上了】夏云正要回复，手机响了，陆一帆的声音带着一点清冽传过来。
“夏云，我这边快结束了，今天要不出来吃饭吧。”
“嗯，好啊。”
“那我让大山来接你，你在公司先等我一下。”
“好。”
半小时后，夏云坐上了开往陆一帆公司的车。
假期即将结束，但街头巷尾仍被热闹与喧嚣占据。一排排被小彩灯装饰过的梧桐树，正在秋风里轻轻摆动。
清爽的风顺着车窗吹进来，夏云别过额前碎发，极目所至，五彩缤纷的城市景观与台风来的那晚，已是天壤之别。
她打开微信，继续刚刚没发完的内容：【大妹鼻子假体出什么问题了？】小米：【我也不懂，好像是说假体做的太尖了，导致鼻尖发炎，反正现在看起来是又红又肿，说是不做修复会穿孔】夏云：【啊……】
小米：【她说本来没什么事的，结果停电那天撞到鼻子了，就撞出了问题】忽然间，有个念头在夏云脑里一闪而过，她看向司机，“对了大山，停电那晚，你们是坐电梯上来的吗？”
“没呢，那晚电梯也不好使了。”
她愣怔一下，继续问：“那你们是爬楼梯上来的？”
“是啊，当时陆总一口气爬到了十楼呢，反倒是我这个山里人不行了，坐在楼道口休息了好一会儿。”
说起那晚的事，大山小麦色的面孔上是一脸佩服。
“啊对了，”夏云像是又想起什么，“一直都是你给陆总开车吗？”
“没，我是今年才进的公司。”
“那你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这样了？”
“是啊，我五月份来的，来的时候，陆总的眼睛就那样了。”
“哦。”
夏云的声音沉了下去，她再次看向窗外，心头涌起一丝惆怅。
“夏小姐，我觉得吧，现在医学这么发达，陆总的眼睛肯定能好的。”
“谢谢。”
“我老家在怀仓，前两年的那次地震，我和我朋友算是死里逃生，所以啊，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是怀闵市的怀仓县？”夏云对那场地震还有印象。
“对！就是那里，就是那之后，我和我朋友都出来打工了。”
大山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他说自己的家乡，说在外打工的感受，说怀仓与南熙的区别，夏云听着听着，心头那丝怅惘就暂且消弭了。
不一会儿，车开到了目的地。
放眼望去，连成片的写字楼造就了钢筋水泥的世界。夏云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白色大楼，数不清的玻璃窗正在秋阳里闪闪发光。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儿，还是因公出差。时隔不久再次踏进这座楼宇，只觉这凡尘俗世真是奇妙啊。
到了前台，她给陆一帆打电话，他说会议还有一会儿才结束，让Vivian先带她到办公室坐一会儿。
不一会儿，Vivian出来了，“夏小姐。”她和夏云打招呼时，依旧笑得很疏离。
“陆总的会议还没结束，我先带你去他办公室吧。”
“好，谢谢。”
Vivian走在夏云身前一点点的位置，可以理解为在为她带路，当然也能理解成这是一种淡漠。连并肩走在一起，都不愿意的淡漠。
两人来到一间办公室，Vivian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后，门开了。
“我还要陪陆总开会，你先坐一会儿吧。”
“好，谢谢。”
Vivian刚走，门口晃过一个身影，随后那人又退了回来，一脸诧异：“夏云？”
第83章
窗前的人转身，眼里有几分了然，“郭文彬。”
郭文彬向办公室里探了眼，确认只有夏云一人，走近后问道：“真巧，来出差吗？”
后者正要开口，门口又多了一个身影。
来者十分客气地问道：“夏小姐，Vivian让我问一下，您需要喝点什么吗？”门口，年轻女孩笑容可掬地看着夏云。
她想了想，“陆一帆平时都喝什么？”
女孩和郭文彬的脸上都有瞬间的愣怔，眼前的人说的是“陆一帆”而不是“陆总”。
“黑咖比较多。”女孩如实说。
“那也帮我来一杯吧，谢谢。”
“好的，那您稍等。”
女孩说话时笑容更深了，但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夏云身上打量，十分好奇这人和老板的关系。
年轻小助理走后，郭文彬脸上的笑容多了些难以言状，“看来你和我们陆总很熟啊。”
夏云点头：“嗯。”
“我后面还有个会，那、我先去忙了。”
“好。”
郭文彬笑的礼貌，说了句“多联系”便离开了。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夏云转身，重新将目光定格在了眼前的墙上。
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里，海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一只白色帆船泊在近海处，桅杆上，停着一高一低两只海鸥。再远些，是水天一线的霞光，伴着隐约可见的小小船只。
她走过去，指腹在画布上轻轻摩挲着，记忆随着手指的动作，一点点地翻腾出来。
那是她送给他的画。
小时候学画时，她的老师总是说，画是可以定格时间的。那时她太小，还不懂话里的含义。如今她长大了，懂了，却又怀恋起儿时的不懂了。
那年除夕，他们一同守岁，一同吃年夜饭，一同站在画布前，体味人世间的美好。晃眼间，却已过了这么久。
但于她而言，那一晚的场景，还历历可数，时间只是神明手里的某种把戏，让人觉得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前一个日落前发生的事。
夏云看着那幅画，看着看着，忽而笑了。
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过去，是那位年轻女孩。女孩手上端着一杯咖啡，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夏小姐，您的咖啡。”
“谢谢。”
她接过咖啡时，女孩在她手上看到了一道细长的疤。
咖啡冒着热气，淡淡香气沁入鼻腔，夏云又想起那间咖啡馆，想起他在家磨咖啡豆，想起他总是问她，喝茶还是咖啡。
有人说每一朵乌云都镶着金边，她也相信，这个世界绝不会只见阴影不见光，但她的生活，似乎在一年多前就失去了色彩。
如今，她站在这间办公室里，有些东西却被重新唤醒了。
陆一帆的办公室可谓异常简洁，除了这面挂着画的墙，就没有任何装饰物了。靠马路的那一面墙上，有一扇内开窗，浅色百叶窗被拉至一半，夏云走过去，将百叶窗轻轻拉起，让阳光全部照射进来。
她又注意到他的办公桌，一台电脑、一个文件架，外加一个长条皮质收纳盒，就是全部了。她笑起来，心说这风格倒是和家里的如出一辙。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对话声，陆一帆和Vivian走了进来。
Vivian的手半虚着力，正扶着陆一帆的胳膊，看到夏云的时候，她似乎正在走神。“陆总，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里静滞了片刻，夏云走过去，脸上露出了笑，“你这儿的咖啡还挺好喝的。”
陆一帆也笑了，问她：“一会儿想吃什么？”
“都行，你呢？”
他想了想，“还记得那家西餐厅吗？”
夏云眼里的笑凝固了下，立刻明白了对方说的是哪家，“记得。”
“那就那家？”
“好啊。”
她挽上陆一帆的手臂，两人从办公室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眼墙上的画。
画在赤色斜阳里，呈现出无比瑰丽的色彩，那色彩又映照在她的眸子里，光芒熠熠。
在CEO办公室斜对面的某间会议室里，郭文彬的目光穿过玻璃幕墙，思绪万千。他看着夏云的背影，看着她挽上老板的手臂，心头的震惊已远远大过怅然。
【诶，刚刚那女的是谁啊？】
某个格子间，有人在微信群里掀起了第一波八卦。
小苹果：【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见】
奥特曼的蛋：【会不会是老板的女朋友啊，你们看见没，他们是挽在一起走的呢】废材一号：【那倒不一定吧，陆总现在眼睛还没好，总归是要人搀着扶着的咯～】DDD：【看问题要看本质啊同志们，你们看Vivian平时是怎么扶陆总的，那手都是虚着的，悬着的，可是刚刚那个女的可不是那样的哦】其余人：【对耶！有道理诶！（猛男点头表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