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遗憾。
如果一切能回头，她不会同意父亲自立门户，不会让精神恍惚的母亲独自出门，不会……与那人不辞而别。
突然，飞机在又一阵激烈的抖动后，扯断了她的思绪。
机身猛然骤降，随后又急速复飞。原本异常安静的机舱里，出现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这之后，终于有人哭了出来。
夏云猛地睁开眼，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机身仍在抖动，她紧紧握着座椅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正泛着白。邻座的乘客是一位中年男士，男人西装笔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应该是位职场精英。
她的余光看见男人的头埋的低低地，嘴里在不停地念叨什么。
又是一阵剧烈颠簸。
夏云将视线落到手机上，屏幕里的画面还停留在微信页面。因为工作需要，飞机在进入巡航阶段后，她开通了wifi功能。
她哆嗦着手，在微信列表里找到了那个蓝色地球的头像，她想进入对话框，但屏幕上弹出一个圆形图标，显示此刻已无wifi信号。
。……
同一时刻，南熙市开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正在疾驰前行。
石磊将车开得飞快，副驾上的陆一帆仍在尝试拨打夏云的电话。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她不在那架飞机上。但手机里传来的语音提示，永远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南熙国际机场。
机场里人流如织，两人穿过人潮，在一块巨型显示屏前停下来。
石磊在显示屏上找到了CN1020航班的信息，信息显示为该航班正常。两人又去了南熙航空的服务台，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因为天气原因，后续的航班全部被延误了。
不少人正在讨说法。
“小姐你好！”一个手持拍摄器的年轻人挤进人群，大声质问：“请问现在CN1020航班是否遇到了恶劣天气的影响，现在网上发起了万人祈祷的活动，对此你们有什么看法和对应措施吗？”
“抱歉，现在我们还未接到相关信息的通报。”
“可是现在已经有媒体在报道此事件了，你们南熙航空为何还没任何反应呢？”
“不好意思，先生，请关闭您的拍摄设备。”
服务台前，开始有更多的人问及此话题。质疑声越来越大，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许多被滞留的旅客更是上前讨要说法，场面一度乱作一团。
石磊带着陆一帆退出人群，两人在候机厅找了个空位坐下。
“老陆，现在航空公司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老陆，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你先别急。”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陆一帆一言不发，看似风平浪静的面孔下，是极端焦虑下的沉默。
而天上，一架银白色的客机还在恶劣天气的影响下，奋力前行。
机身仍在持续颠簸，突然，一阵密集的冰雹袭来，飞机又一次骤降后，机头前方的挡风玻璃哗的一下破裂了。
“啊——”
因为骤降，机舱里又是一阵尖叫，所有人都弥漫在惊恐的气息里。
为防止手机滑落，夏云将手机迅速放进了外衣口袋里。她闭上眼，试图用理智说服自己，这一刻的颠簸是受天气影响，出了这片区域就没事了。
但，恐惧并不会消散。
她怕的，是一切未知。未知会让人联想、猜测，越想就越心慌，越猜就越不安。
于是理智又在这一刻落了下风，她开始疯狂地想念一个名字。那名字最后成了一团灼烧的烟花，在这万米高空热烈绽放。
又是一阵剧烈颠簸，广播再次响起：
“各位乘客，我们抱歉的通知您，由于飞机受航路天气的影响，本次航班将返回南熙国际机场，请大家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洗手间将暂停使用，谢谢您的配合。”
在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系后，挂出紧急代码的CN1020航班，决定返航。
就在广播刚刚结束的一分钟后，飞机巡航高度从一万米高空突然快速下降，与此同时，飞行速度从865km/h迅速提升至921km/h，骤降、复飞、再骤降、再复飞。
整架飞机犹如空中过山车，每个人都是一副寒毛卓竖的模样。
万米高空，正在上演生与死的较量。
第87章
十来分钟后，南熙航空取消了多个往返首都机场、以及周边机场的航班。由于多个航班取消，机场开始播放更新后的航班信息，南熙航空服务台再度出现哄闹的情况。
“石磊，那边是又闹起来了吗？”
“去看看。”
陆一帆和石磊重新来到服务台，终于得知了CN1020航班返航的消息。
苍穹之上，一架正与恶劣天气搏斗的航班，掉转了方向。飞机在航行一段距离后，开始下降及盘旋放油，随着颠簸频率的减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夏云看向窗外，浓浓的云雾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见的故土景色。
五十分钟后，经历了极端天气的CN1020航班，终于平安返回始发机场。
机场抵达区。
一个纤瘦的身影正坐在长椅上走神。
那人闭着眼，用手抵着额头，思绪乱而杂。同一航班上的乘客都已陆续离开，唯独夏云，仍在大厅一角坐着。
天际已渐渐转为浅淡的红，暮色又混合着雨水，糅合成一种少见的色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望向窗外，夕阳的光透过巨型玻璃照进来，温柔地覆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仰面，看向模糊又昏黄的天际，瞳仁里有种少见的坚毅。
她在外套里摸出手机，将飞行模式切换回正常模式，几乎就是同一瞬间，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出三个字：陆一帆。
航站楼另一侧。
手机在接通的刹那，陆一帆呼吸一滞，随后，他听到了轻浅的气息声。
“夏云？”
他唤她名字，但对方没有回应。
“夏云，你在听吗？”
除了轻微的气息声，依旧没有回应。
“不怕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和缓下来。
电话那端，气息声逐渐混乱，进而开始颤栗。那声音顺着电波传到陆一帆的耳朵里，他苦挨苦等时的紧张与焦虑，已经转化成另一种情绪。
“你以前不是说，哭久了眼睛会肿吗。”
“……”
电话那头，仍是只有微小的抽泣。
“再哭眼睛就真肿了。”
陆一帆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让对方放松下来，“你在哪儿？在出发区吗？我在抵达厅的三号出口。”
“……”
“夏云，我进不来，你出来找我……好不好？”
干净又温柔的声音终于让夏云泣不成声，她点点头，艰难的发出一个“嗯”，又听对方说：“那你出来，我等你。”
“嗯。”
挂了电话，夏云抹着泪，大步流星地朝着抵达大厅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变成了小跑，跑着跑着，又成了一路狂奔。
脚下坚实的路，让她在这一刻格外的踏实。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到他，要和他在一起。
无论这个世界变成怎样，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夏云在人潮里奔跑，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从她面前一晃而过。人声、脚步声、广播声，以及行李箱的滚轮声，聚合成一个庞大的嘈杂世界。
但，她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
抵达大厅，三号出口。
出口处，一双蕴着泪水的眼睛穿过人海，落在了一张深邃的面孔上。夏云转泣为笑，喊出了那个名字：“陆一帆！”
陆一帆蓦地转头，虽然看不见，但他十分清楚，此时正有一个身影从人潮里直奔而来。
石磊拍拍他的肩，无声的笑了。他转了个身，为那两人留下一个自在的空间，退到长廊一角刷起了手机。
陆一帆立在原地，他所处的混沌世界突然寂静下来。
只有呼吸声，只有脚步声。
最后，他迎上了一个久违的拥抱。
他在被拥住的瞬间，那张清瘦的脸上，是克制与压抑双重情绪下的难以名状。
“陆一帆……”
夏云贪婪地拥住眼前的人，她只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一次泪如泉涌。
他终于不再是虚空的想象，不再是回忆中的身影。她能这样拥着他，重新拥着他，便是一种巨大的满足。
再然后，这个拥抱被幻化成无数个画面，直冲冲的朝她涌来。
她看见他在台风夜里伸出的手。
看见他伫立门下紧闭的唇。
看见自己回眸那刻见到的落寞与孤单，以及她的眷念与不舍。
“不哭了，没事了。”
陆一帆轻拍怀里的人，但他越是温柔以待，怀里的人便哭的越发不可收拾。
“好了，不怕了，没事了。”
纤瘦的身体还在颤栗，陆一帆的心里升起一股挫败与内疚。他收紧了臂力，试图让对方从紧张的情绪里走出来。
“如果……哭出来舒服点，那就哭吧，不过别太久，好吗？”
“陆一帆……”夏云试图止住眼泪，她稍稍抬眸，“我们和好吧……和好吧，好不好？”
一声“好不好？”将陆一帆的心彻底击溃。
他极力隐忍的东西，终于被人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就好像，一株努力生长的蒲公英，以为交错到一起的绒毛会结成一顶坚实的绒球，哪知风一来，它就散了。
“我刚刚……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陆一帆，我们和好吧……”
“……”
眼泪打湿了夏云的面颊，也打垮了陆一帆的心。他的眼里开始有了光彩，他感受到心跳的剧烈，他的顾虑在还未正式形成以前，便已化为乌有。
“我可能……以后都看不见了。”
“我不在乎。”
“可是，这样的生活很麻烦。”
“有我在，没关系的。”
“等我老了，这样的生活就会越来越麻烦。”
“那我也不在乎！”
像是怕再一次被人推开，怀里的人哭的更厉害了。
陆一帆轻轻叹气。
“以后，我不能陪你游山玩水，不能陪你仰望星空，对普通人而言，一切简单的事情我可能都做不了，你还愿意？”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陆一帆再不语。
他的心仿佛落进一片轻柔的羽毛，一阵和煦的风，一缕明亮的光，他刻意尘封起来的一切情愫，在这个久违的拥抱里，豁然释放。
。……
又是一个周末。
南熙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比北京的那场雪来的稍晚些。
但，雪花洁白依旧，寒风刺骨依旧，佳偶缱绻依旧。
“那，光子和电子都那么小，是真正的撞击呢，还是引力拉扯呢？”
沙发上，夏云正跨坐在男友身上，双手绕住他的肩颈，一脸疑惑。
陆一帆环抱对方腰际，笑道：“可以说是真正的撞击，以前的论文虽未说清具体撞击过程，但在后来的实验中还是找到了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康普顿散射’现象。”
“康什么？”
“compton。”
窗外，漫天飞雪，但温煦的阳光仍旧穿过层层云雾，穿过明净窗台，在深色地板上洒下一片金光。
在历经了那一切后，日子显出它的安乐平静。
时间慢腾腾地走着，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悠悠哉哉地淌过每一处可能过于湍急的地方。
夏云近来对量子力学格外有兴趣，总是缠着陆一帆，让他讲各种有意思的量子实验、学说之类的。
两人正说着话，厨房里发出“滴滴滴”的响声，夏云“哎呀”了一声，立马从男友身上跳了下来，“汤快煲好啦！”
她小跑着进了厨房，身后只留下一个无声的笑。
不一会儿，客厅里又响起了噔噔蹬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陆一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由浅渐深。
突然，他的神色有一刹的恍惚，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夏云的肩头，落在了窗外。那片被禁锢起来的黑暗世界仿佛涌进了别的东西。
那是什么？
光？
影子？
雾？
“你饿了没？”夏云的声音从陆一帆头顶传来，她重回他怀里，眼底清亮一片，“我今天做了你最爱喝的烫哦！”
“已经闻到香味了。”陆一帆笑起来，那双漆黑的瞳仁与平常有些不同。
“对了，你明天不用去公司加班吧？”
“不用。”
“没骗我？”
“不骗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夏云开心地叫起来，可随后又皱起眉头，“我现在终于体会到异地恋的痛苦了。”
正在办理离职交接的夏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南熙了。
上周虚惊一场后，她回到北京便提交了离职申请。王涛很是意外，入行多年，他带过不计其数的实习生、职场新人，能让他抬爱与器重的不多，夏云算是一个。
他问离职原因，夏云非常坦诚地说不想做北漂了，有人在家乡等她。
王涛楞了楞，年近五十不苟言笑的面孔，流露出少有的蔼然，说：“如果你都决定好了，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夏云开始给手头的工作做收尾，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就能完成交接。于是她每周五的晚上飞南熙，周日晚上再回北京，就这样，两人成了标准的异地恋。
她又将回南熙的决定告诉了豆豆，同时在各大租房平台发布了房屋转租信息。
豆豆得知此消息时，惊讶的连家乡话都蹦了出来，“也，这是啷个回事嘛？”
第88章
“我和我男朋友……和好了。”
“啊！真的啊？”
夏云被豆豆夸张的表情逗笑，脸也热了起来，“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