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收购,我觉得还是可以再评估一下的。一帆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我们现在是低谷期,但德国的TE更是低谷期。”
“凌董。”姚琴头一偏,眼底按捺着不满,“还需要重新评估吗?”
“是。”
“之前收购那20%时,欧洲的对冲基金就已经大量做空了,恕我直言,就集团目前的处境,我本人和那些基金机构一样,不看好。”
姚琴的据理力争却换来凌老爷的频频摆手,“所以我说,需要重做评估,包括德国的《交易所法》,律师团队要有新的应对方案。”
“凌董——”
姚琴还想反驳,凌老爷却不给她机会了。
“各位,今天我不得不以董事会主席的身份,实行一票否决权,关于收购的事,大家再评估评估吧。”
凌老爷四两拨千斤的话,一下就将姚琴的气势给灭了,她回到办公室,久违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除了无力,还有那长达数年,困扰着她的不祥预感。
。……
这日太阳落了山,陆一帆和石磊又去了那家常去的日料店。
“那,你有信心让老头子继续收购吗?”
“当然,重新设计公司架构,成立新的控股公司就行。”
陆一帆的脸隐在薄薄烟雾下,神色不明,语气却还是惯有的波澜不惊。
“偶像就是偶像啊,我就说没有你办不到的事。”石磊露出迷弟般的笑,又道:“对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惊喜吗?”
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喏,打开看看。”
陆一帆将盒子打开,一枚黄铜色的打火机出现在眼前。打火机做工考究,手感精致,机身正下方刻着一个小小的蛇形图腾,图腾的下方又刻着一个奢侈品品牌的图标。
“怎么样,是个惊喜吧!”
“……”
“这可是你那小女朋友买的哦!”
陆一帆眉心一挑,“哦?”
“你不是生日快到了嘛,我就跟小丫头说,要谢谢人家陆总给我们生意做,让她代表律所选份礼物,怎么样,我这兄弟做到位了吧!”
石磊正嘿嘿嘿地笑,服务员进来送菜,他一看,哟,还是上回那位小美眉嘛,于是皮就又痒了,“说真的,等会儿让他去买单,能便宜点不?”
服务员看了眼陆一帆,羞答答的说:“要不你们办张会员卡吧,下次来就能打折了。”
“嗯——”石磊气息拉长,“好的呀,那我让他办张会员卡。”
“不好意思,他这里有问题。”陆一帆指指脑侧,目送服务员出了包间。
两人用完餐,天色已经浓成了墨。街灯将夏夜照出一派温馨,然而某幢别墅里,清清冷冷却成了近半年来的常态。
别墅一楼,姚琴喝了点汤就没胃口了。偌大的餐桌上,只有她一人用餐,而这样的场景,以后恐怕就是常态了。
她草草用过餐,行尸走肉般的上了二楼。
二楼最大的那间房,是她与丈夫的主卧。因为凌立文的意外身亡,这间房一夜之间就变得岑寂起来,出事的那段时间,甚至有种诡异的清静。
再来是靠近东面的一间房,次子凌盛总是习惯在那里办公,偶尔还会和祖父在那儿下棋。但出事后,凌盛就没醒来过,至今还在医院里靠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
最右手边的一间房是长子凌荣的。凌家出事前,他过的就是夜夜笙歌的日子,巨变发生后,巨婴一般的凌荣没有一点长进,反而变本加厉的寻欢作乐,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姚琴一间间的看过去,曾经热闹的凌家,仿佛正在走向消亡。
如今剩下的,只有令人窒息的绝望与空虚。
她又踱步到了露台,冷清的夜晚只有明澄澄的月光陪伴她。往事在她眼前如放电影般的过,回忆翻腾着涌动着鼓噪着,陆一帆年少时的模样便总冷不丁的冒出来。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铁娘子,这个外人眼里成功女性的典范,在这晚,终于承认自己也有怕的一天了。
怕什么?怕集团危机?怕凌盛醒不来?还是怕凌荣骄奢淫靡最终败家?
都不是。
她怕陆一帆。
她从未怕过谁,却对这个美国回来的年轻人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
。……
转眼到了周五。
生平第一次献血的夏云,早早就去了采血站。她有点紧张,不知道抽血的过程会不会很痛。但从今天起,她有三天小假期,还有一笔献血奖金,想到这儿,紧张的情绪就被消解了许多。
填表区已有不少人在填写个人资料,夏云忽然看到一人背影,觉得眼熟,那人正好填完信息,转身时,也看到了她。
两人相视一笑。
“陆总,这么巧啊,你也来献血啊。”
“嗯,你也来献血吗?”
“是啊。”夏云说着靠近陆一帆,悄声补上一句:“公司还会发奖金呢。”
“小朋友,原来你是为了奖金才来献爱心的啊。”
“不可以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缺钱。”
说话的同时,夏云也填好了个人信息。陆一帆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想到她确实是为了那笔奖金才来献血,心头隐隐生出不忍。
“你有90斤了吗?”
“我91,刚好达到献血标准!”
夏云咧嘴,冲陆一帆眨了眨眼。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想断我财路。
两人边说边往献血室走,突然有个身影从里面出来,夏云脚下一顿,拉住了陆一帆的袖子,“陆总陆总,你快看,那是我学长耶!”
陆一帆看过去,一个身着黑色T恤的年轻人正从献血室里出来,站在路边打电话。年轻人的容貌看不真切,只看得出是个瘦高个。
“哎呀!”
夏云突然低呼一声,拉住陆一帆就往拐角处走去。
“你这是见学长了,还是见鬼了?”
你才见鬼!我学长那么帅!某人偷偷在心里腹诽。
“我学长帅吧?”
“看不清。”
“嗯……这个角度好像是有点看不清呢。”夏云探了探头,语气犹豫起来,“陆总,那你说,我现在要去和他打个招呼吗?要不要制造一场偶遇什么的?”
“都行,我先去献血了。”
陆一帆说着已向献血室走去,只留下身后的人继续嘀咕:“都行是什么意思啊?不是说好了要互帮互助的吗……”
早上献血的人比预计的多,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献血室。从排队到做检测,再到前后脚的献完了血,离开采血站时,已近中午了。
“早知道刚刚就该过去打个招呼的,白白错过了一次机会呢。”
从进献血室,到离开采血站,夏云再也没见着学长的人影,这会儿有些失落。陆一帆看了她一眼:“是挺可惜的呢。”
“那、那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
陆一帆突然微微倾身,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平视过去,“饿吗?”
献过血,好像还真挺饿。夏云点点头。
“去吃点东西吧,顺便跟我说说,那人到底有什么好。”
“唉,陆总,你是不是要教我女追男的绝招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一扫之前的沮丧,瞬间变得神气起来。
对方直起身,径直向停车场走去,“嗯。”
“耶!”
两人坐上车,夏云还沉浸在自我幻想出来的,各种女追男的牛。逼场景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车里变得异常的安静,她微微侧目,这才发觉陆一帆的情绪好像不大对劲。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车里没开音乐,两人也无交流,夏云漫无目的的刷起手机。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一刻的静谧让人有些不自在。
她又用余光偷偷瞟过去,确定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与和风细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人勿进,拒人之千里以外的冰冷。
“陆总,你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夏云想说点什么,以打破这过于清冷的氛围。
“不过,你别点太贵的啊,你知道我五行缺钱的。”
主驾上的人看了她一眼,瞳仁里有了笑意,“哦?说个请客的理由。”
“一会不得跟你拜师学艺嘛。”
车身抢了一个黄灯,陆一帆的注意力似乎全在路况上,隔了好久,才慢悠悠的“哦”了一声。
两人选了家粤菜馆,一个休假,一个也不急着上班,边吃边聊中,话题就转到了女追男这个问题上。
“陆总,你不是要听我学长的事吗。”夏云慢腾腾的喝着汤,“其实我和我学长虽说在同一家律所,但我们平时几乎没什么交流。”
“嗯。”
“所以……老实讲,我也不是很了解他。”
“嗯。”
“但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这人看起来特别顺眼,以前读书时就是这种感觉。”
“嗯。”
“那你说,我这种情况,要追到他是不是挺难的呀。”
“挺难。”
“啊……”
夏云瘪了瘪嘴,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追人这事肯定不容易,但从别人那里再一次得到证实,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陆一帆看着那张稍显稚嫩的脸,语气里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淡然:“那你说说,你那学长是怎么个顺眼法?”
第9章
“他啊……嗯……看着就挺合眼缘的吧,特别爱看他穿白衬衫的样子,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很帅气。还有呢,每次听他说话,都觉得很温柔,是谦谦君子那样的人。”
夏云眨了眨眼,又道:“你不觉得这样的男生很吸引人吗?”
长的帅。
清清爽爽。
谦谦君子。
陆一帆忽地笑了,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对吧,你也觉得这样的男生很不错吧!”
说起学长徐义肖,夏云的话便多了起来。
她聊起和徐义肖在工作上的零星交集,又说到学生时代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言语中有几分克制,但年轻女孩对意中人的好感与倾慕,仍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不知不觉中,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一点。陆一帆说去洗手间,夏云趁他不在,赶紧叫来服务员买单,哪知对方已经把单买了。两人出了餐厅,她说看来我还欠你一顿饭,陆一帆点头,说不急,有的是机会。
八月盛夏,烈日高悬,热浪在空气中撒野,两人站在光里,身后都拖着长长的影子。
“走吧,送你回家。”
“不用了陆总,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上车,顺路。”
“哦,那谢谢了。”
两人又上了同一部车。车身缓缓起步,夏云默默系好安全带,心里有句话憋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表达出来。
“陆总。”
“嗯?”
“你人真好。”
陆一帆正准备加速,脚上动作缓了下来,转头看过去:“哦?说说看。”
对方这么一说,反倒让夏云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第一次认识你,你不就帮我一起对付抢劫犯嘛,还有——”
还有,你家的活儿不多,给我的工资却挺多。
还有,每次问你问题时,你总能耐心听完,不像我师父那么不耐烦。
还有,虽然帮着你假扮女友,但看着那些购物袋,却总有种占了你便宜的感觉。
这些话夏云觉得说出来有些矫情,于是就着眼前的情景说:“还有你请我吃饭啊,送我回家啊,所以、谢谢。”
陆一帆收回目光,嘴角扬起了弧度:“就这啊。”
“嗯。”
“你说的那么郑重,我还当你要给我写篇小作文呢。”
副驾上的人噗呲笑出了声。
不一会儿,到了目的地。陆一帆上次送她回来时,因为天色昏黑,小区周边的环境看不明朗。而此刻,这里的一切都被太阳照的明明白白。
小区看起来年份久远,入口处没保安,没岗亭,围墙外延伸出几户小商铺,再往外一点,是一家水果摊和一家小面馆。
陆一帆在美国时,是知道夏云居住情况的,但此刻真的将这里尽收眼底,他的眸色渐渐深了。尤其,想到夏家曾在美国所拥有的一切,他的思绪就有刹那的飘忽。
飘忽间,思绪更纷乱了。
“陆总,谢谢你,那我下车了。”
“好。”
夏云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她冲车里的人挥挥手,两人相视而笑。等她转身了,黑色座驾才缓缓启动,像一匹身姿优雅的黑豹消失在车潮里。
一单元六楼。
夏云掏出钥匙,轻轻插进门锁里,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即便她人还在门外,她的手和脚,就不再享有随心所欲的权利了。
一切,都要悄无声息。
一切,都不能别生枝节。
门缓缓推开,一进屋,她看到了正在剥毛豆的赵月梅。
“婶婶。”
“嗯。”
门口,夏云麻利的换好鞋,正准备进房间,身后传来赵月梅冷淡的声音:“这两个月的电费超标了啊,账单在冰箱上,记得补我二十块。”
“好,我一会儿手机转给你。”
夏云转身进了小单间,从包里摸出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婶婶转电费。
不要说二十元,即便只是两毛钱,赵月梅也会算的清清楚楚。因为这是一种态度,一种界限,她明白,这是划清“家里人”和“其他人”的一种方式。
转账成功的提示信息跳了出来,夏云看着手机屏发呆,随后躺到了床上。她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住过的大房子。
无论是在南熙,还是在美国,曾经的家,在她的印象里都是又大又温馨的。她记忆里的画面,总有碧草如茵的院子,宽阔明亮的门厅。
那个时候的她,哪里懂得人生无常的道理,生活里的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