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噩梦降临,生活开始冷漠而不屑地看着她,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好日子,已经留在了虚无的过去。
窗外,太阳逐渐低垂下去,天空中燃起了漂亮的火烧云。这片老式小区,随着夕阳的到来,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放学归来的小朋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从棋牌室返家的爷叔阿姨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家长里短;屋檐下锅碗瓢盆的声响,也在这热气腾腾的傍晚时分一一登场。
夏云是被电视机的声音叫醒的。
醒来时,人还有几分恍惚,抬手一看,竟然已经过了六点。或许是献血的缘故,只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竟睡了这么久。
她从房间出来,叔叔婶婶正在客厅吃晚饭,夏国孝难得在这个点见到她,虽明知她不会在家用餐,但还是说了句:“夏云啊,一起吃点吧。”
“不了,叔叔,你们吃吧,我要出去一会儿。”
赵月梅已经吃完了,起身叮叮咚咚的收拾起碗筷。夏国孝见一盘菜还没吃完就被收走了,嚷嚷道:“唉,我这还没吃完呢!”
“桌上不是还有菜吗,这个留到明天做泡饭的,现在菜价一天比一天贵,不精打细算点,行么?”
夏云沉默着换好鞋,打了个招呼便出门了。但凡她与叔婶碰到面,“精打细算”“物价上涨”这样的对话,必然是少不了的。
赵月梅借题发挥也好,含沙射影也罢,总之,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一个外人,能用这么点儿生活费,住在交通便捷,成熟便利的内环城区里,就该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了。
最后一丝夕阳彻底退场后,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夏云在便利店里买了个面包当做晚饭,随后去了S酒吧。
“小米姐,之前你说和你合租的人不准备续租了是吗?”
“这都多久前的事儿了,早换人了。”
酒吧后台里,小米正在给自己补妆,夏云听到合租的事没戏了,觉得有些遗憾。
“怎么?你有朋友要合租房吗?”
“没,是我。”
小米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一脸的早有所料,“我就说了嘛,就你婶婶那种人,迟早要把你逼出来的。”
“她倒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搬出来了。”
“你也够能忍,换我早搬出来了!”
“那我这不是没钱嘛……”
“你能有我没钱?”小米贴假睫毛的手再次停了下来,“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可是每个月要给家里寄生活费的。”
小米来自农村,是家中长女,后面还有一个大妹和两个弟弟靠她养。弟妹们都还在求学阶段,除了父母,她是家中最大的经济支柱了。
夏云目光暗了下来,小米的抱怨对另一些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奢望。
其实她特别羡慕小米,她父母健在,手足安好,虽然身在异乡,但她拥有一个热闹且完整的家。她口中的负担对夏云来说,是再也无法体会的一种甜蜜与幸福。
“你要不赶紧找个男朋友得了,如果对方有车有房,那你烦的事不就一次性都解决了嘛!”
“小米姐,你这主意难度挺大的。”
“怎么,还想着你那学长啊?”小米贴好假睫毛,开始描眉了,“你米姐是过来人,跟你说,女追男这种事,那可是个玄学。”
夏云挪了挪位子,凑近了些,“怎么个玄学法?”
“就你这段数,说了你也不懂,不过你那学长如果是个木鱼脑袋,那我就送你两个字——撤退。”
小米的话把夏云逗笑了,她这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开始被人劝退了呢。
“木鱼脑袋,我也要迎难而上啊,小米姐,你要是见过我学长,就知道那人有多好了。”
“哟,怎么个好法?”
夏云歪着脑袋,脱口而出:“人帅,衣品好,气质佳。”
“哎呦喂,那这不是你那个客户嘛!”
“什么客户?”
“就是上次来给你解围的那个男的啊,你不是说那是你客户嘛!”
陆一帆啊。
夏云“哦”了声,突然,她脑子里冒出个想法。
等等,她今天中午是怎么跟陆一帆形容徐义肖的?
长的帅。
清清爽爽。
谦谦君子。
咦,这样一想,她突然发现这些特征其实也很符合陆一帆啊。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后台进进出出的人开始多起来,周五的晚上不仅来喝酒的人多,就连驻场乐队也比平时多了一支。
轮到小米登台,夏云从另一侧的门回到酒吧内场,因为不消费,她待了一会儿就撤了。
【小米姐,我明天要去看房,先回家了哈】
她给还在台上卖力演出的小米发了条微信,决定早点回家,去中介网站看看租房信息。
。……
因为献血获得的小假期,夏云开始了高频率的看房行动。
奋斗的目标被前置了,势必就会辛苦许多,但也正因如此,生活开始变得有盼头。而这,就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小心翼翼和言不由衷,被削弱与稀释了。
然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煎熬这种感受与身在何处无关,折磨人的,往往是操蛋的世界里最伪善的部分。
例如此刻的陆一帆,就正在经历这样的感受。
第10章
某五星级酒店里,正在举办一场商业论坛。陆一帆神色寡淡的喝着酒,听一旁的凌老爷与人分析未来的经济走势。
作为国内屈指可数的商业巨头,凌江海的现身即意味着论坛分量的轻重。与他攀谈的人络绎不绝,以至于陆一帆想插句话都成了一件难事。
又有人走来。
“凌董啊,好久不见了啊!”
说话的人年纪与凌江海相仿,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旧相识,一开口,脸上就堆起了笑。一顿寒暄后,那人将目光放到了陆一帆身上。
“哟,凌董,这就是您家长孙吗?”
“是啊,以前一直让他在美国磨炼,现在是时候回来了。”
凌江海笑容不减,看向陆一帆,“一帆,黄伯伯在东南亚的人脉可比我们广啊。”
“您好。”
陆一帆脸上挂着笑,语气却有些淡。
“哎呀,小凌总真是一表人才啊,凌董您有福气啊!”
“哪里哪里,小一辈的还要——”
“不好意思。”
凌江海的话突然被陆一帆打断了。他看向那位黄总,眼底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格外的掷地有声:“我姓陆。”
他纠正了对方“小凌总”的这个叫法。
对方神色明显一愣,一旁的凌老爷立即转了话锋:“黄总,您家公子今天来吗?”
“来的来的,下大雨,估计是堵在路上了。”
刚刚的那段小插曲,就这么心照不宣的给顺过去了。
陆一帆的目光放在凌老爷身上,眼里是极端理智极端平静的笑,后者却不再看他。因果不相离,如今他姓陆这个事,就该由凌家来擦屁股了。
于凌家而言,他就像一枚定时炸弹,即便只是静静地封存于自己的世界,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正无聊时,陆一帆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看到提示界面跳出来的名字时,那张始终淡漠的脸终于孔变得柔和起来。
夏云:【陆总,刚刚物业送来了你的快递,我给你放书房了】陆:【好,谢谢】
今天是周末,夏云正在江景大豪宅里赚外快。她刚到陆一帆家里时,那人接了个电话,说是临时有事要出去,又说假如他没回来,她忙好就可以下班了。
夏云收起手机,从书房出来时恰好门铃响了。她小跑着去开门,门在打开的瞬间,门外的人以为开门的会是陆一帆,于是已脱口而出的话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日本人?
开门前,夏云以为又是物业人员,但显然不是。
同样,门外的男人对出现在眼前的年轻女孩也颇感意外,再次开口时,他已换上流利的中文:“你好,请问陆先生在家吗?”
“他不在,请问您是?”
男人长相清秀,衣着考究,他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公文包,再次抬眸时,微笑道:“那打扰了,我自己联系他。”
另一边。
陆一帆无聊至极,正想出去抽根烟,却被凌老爷一把拉住了。
“干嘛去?”
“抽根烟。”
“你过来,我有正事跟你说。”
凌江海这会儿得了个空,陆一帆的脸上划过微不可察的不耐烦,收住了脚。
“怎么了?”
“上次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真是你女朋友?”
“是。”
“那么,玩玩可以,不要当真了。”
陆一帆眉头微挑,“哦?”
“一帆啊,关于你的婚事,爷爷心里怎么打算的,你是知道的。”
“您没跟我说过。”陆一帆揣着明白装糊涂。
凌江海沉默须臾,点了点头,也对,确实是没明说过。
但凌家小一辈的婚事,用得着明说?更何况陆一帆这种身份,在老爷子看来,接受家族安排的联姻,接受利益最大化,对彼此来说,就是最优选项了。
一个商人,最优选项就是唯一选项。
对凌家,对陆一帆,这个道理都是一样的。
“一帆啊,”凌老爷子语气放软,“如果你觉得爷爷之前没跟你明说过,那你今天可听好了,我心目中的孙媳妇人选,在高家。”
陆一帆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没接话。凌江海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并不关心那笑容里的意味,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继续道:“至于是他们家的大姐还是二妹,这个你可以自己多接触接触,但要我说呢,从年龄、从性格上来看,我还是更倾向他们家的长女,高悦。”
年过七旬的老人家,已将自己的坚持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语气中的笃定不带有丝毫的退让,仿佛明里暗里的,哪种都是擒纵自如。
尤其那双略显浑浊,但依旧犀利的眼睛,仿佛要将眼前这枚棋子看穿,看透。不仅如此,还要干脆直白的告诉他,认了吧,这就是你的命。
陆一帆握着烟盒的手不自觉的收着力,脸上的笑却一点儿也不退减,还是那副散漫又疏朗的模样。
“这事儿您是不是想的有点早了。”
“你是家里的老大,凌荣、凌盛我都开始操心了,你这还早吗?”
陆一帆笑出了声,像是听笑话般的偏了下头。恰巧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进来了一条新信息。他瞟了眼,看到发件人来自“小朋友”。
“公司有事,我先回个电话。”他不想再对着这张老脸,扯了个谎,向人少的露台走去。
手机解锁后,一条新的微信便显示出来。
夏云:【陆总,刚刚有位先生来找你,看你不在家就走了】室外,滂沱大雨正从天幕倾泻而下,整个城市都被泡在了水里。陆一帆按捺许久的情绪,在这闷热、潮湿以及哗哗作响的扰人雨声里,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阴鸷的、乖张的,甚至有些邪恶的陆一帆,那是他十二岁那年渐渐成长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就像白与黑,火与水,一个有多儒雅,一个就有多粗野。
手机再次震动了下,将思绪渐渐飘走的陆一帆拉了回来。
夏云:【对了,那位先生好像是个日本人】
陆一帆眉峰微微动了下,回复道:【好,知道了】
。……
新的一周,夏云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处理房子的事了。
她终于租到了一间合适的居所,用中介的话来说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性价比这么高的房子咯”。
“夏小姐,你别看楼层低,但现在这价格真是没得说,而且市面上都是付三押一,也就这个房东好说话,付一押一就行,等会儿还有好几拨人要来看呢!”
看房那日,中介小哥的话术轻而易举的就说服了夏云。她在合租的小单间里转了又转,心里盘算着各种利弊,“那……另一间的租客怎么样?男的还是女的?”
“也是个女孩子,上班族,很稳定的,租了有一年多了吧。”
这话显然又多了几分诱惑,迫使犹疑不定的人下了决定,“行,那我就租了。”
租房手续办理的十分顺利,她也没什么行李,一个行李箱,一个手提包就搞定了一切。搬家的前一天,她特意提早回了家,等叔叔婶婶吃完饭,才从自己的小单间出来。
“叔叔、婶婶。”
正在看电视的夏国孝和赵月梅同时转头,见到了神色与平常不太一样的侄女。
“有事吗,小云。”
“叔叔,我打算搬家了。”
“你要搬家?搬去哪儿?”
“我有个朋友,正好想找人一起合租,价格什么的都挺合适的,我想……我打扰你们也很久了,自己该独立了。”
赵月梅闻言脸色一松,“哦,那也挺好的,什么时候搬啊?”
“明天。”
“明天?”夏国孝有些惊讶。
“嗯,所以今天和你们说一声,对了婶婶,这个月水电煤的账单到了,你就发个微信给我,我还是微信上把钱转给你。”
夏国孝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忙说:“哎呀,一家人,不用算的那么清——”话音未落,胳膊就被人捅了一下,赵月梅的声音高了几度:“好的呀,那到时候我发微信给你。”
捅胳膊肘的动作毫无掩饰,来的直白又赤。裸,夏国孝显然有些尴尬,夏云却笑了。她知道叔叔是个妻管严,想想要搬走了,就没什么不能释怀的了。
转眼,到了月底。
从叔婶家搬出来,夏云已在合租房里度过了三个晚上。最初的不习惯,渐渐被安定自在所取代。她再也不用顾忌婶婶脸色,再也不用将自己活成透明人了。
她还想找机会和另一间屋子里的女生打个招呼,毕竟以后就是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了。但奇怪的是,搬进来的这几天,隔壁屋的女生一次也没遇到过。
这天夜里,夏云在家看庭审材料到半夜,迷迷糊糊才睡着,就被震耳欲聋的拍打声吵醒了。
嘭!嘭!嘭!
几秒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