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完客人,他立马进去了。
找到秦深的时候,秦深正靠在那里和长辈说话,余光里时不时去看陈沐晴。
陈沐晴很热情地祝方姨生日快乐,夸方姨年轻貌美,越活越年轻。
方敏特爱逗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话,看起来气氛倒是很融洽。
李彧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我以为她生气了。”
秦深蹙眉,轻声说了句:“不知道,一进来就很夸张地扑到你妈面前了。”
因为太热情,倒像是在逃避什么。
或许真被伤到了,今天一见他都有点情绪低落,陈沐阳偷偷告状说早上挨了蒋阿姨的骂,说她都大了,还没分寸,不要总是黏着他。
路上似乎情绪好了点儿,问他明天怎么去学校。
结果一进门,就被李彧又挤兑一句。
她那一瞬间的错愕和无措,太清晰了。
李彧这会儿也心虚:“我要不去哄哄?”
秦深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嗯”了声,示意他过去。
方姨去跟别人说话了,陈沐晴落单后没来找秦深,也没去找别人玩,反而是捡了没人的角落走过去。
她看到李彧了,装没看到,转了个方向避开他。
李彧家她很熟悉,一转身上了楼,去二楼露台,然后坐在藤椅上看手机。
方才的热情都没了,垮着肩膀,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李彧犹豫了片刻,还是跟过去了。
从小到大陈沐晴都像个太阳,炽热、明媚,几乎没见过她不开心。
她特别看得开,也特别能自己找乐子,因为三分钟热度,很容易就能被转移注意力。
所以李彧都快忘了,人都是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她也不例外。
他在陈沐晴身边坐下来,拿胳膊肘撞她:“真生气了?”
陈沐晴低着头打字,聊天页面是蒋叙,前几天谈潇把名片推给她了,她今天才想起来加。
蒋叙给她转账,还她当年给他爷爷的钱。
其实没多少,对她来说就是一点零花钱而已,但蒋叙要还,她便收了。
特意要她的联系方式,这钱她不收,他势必会从其他地方补。
她并不喜欢拖泥带水。
想起谈潇夸张地说蒋叙现在好帅,于是她忍不住好奇点开头像看了看他的朋友圈。
半年开放,朋友圈发的频率不高,她找了会儿才找到照片。
李彧戳她的时候,她正要点开大图,手一滑,滑到返回键,又要重新进去。
于是她抬头的时候,郁闷更重,但却还是扯了下嘴角:“没生气。”
李彧更慌了,她骂他一顿就算了,这强颜欢笑的样子,多可怕。
“我跟你说着玩呢!别气了,哥给你买糖吃。”李彧拿出哄小孩的架势。
陈沐晴终于又找到了照片,点开一看,忍不住在心底惊叹一声,笑笑可真没夸张。
印象里还是他顺毛的样子,白白净净的,五官线条很柔和,显得乖乖巧巧,十几岁的小孩儿,有时候恶意是没来由的,几个男生有事没事都喜欢叫他叙儿,怪腔怪调的,意思他像个女生。
陈沐晴自小就护短,那会儿蒋叙帮她解决班上很多事,谁损他她就损谁。
在她眼里,蒋叙像个弟弟,一个家世有点凄惨有点可怜又倔强不服输的弟弟。
所以这会儿看到照片,她着实有点惊讶。
长开了,气质完全变了,肩宽体阔,五官硬朗中带着明晃晃的攻击性,看起来有点野性。
这图不是p过了吧!陈沐晴凑近了看。
然后放大。
李彧一直在看她,顿时骂了声脏话:“陈小红你这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习性还真是始终如一啊!”
亏他还愧疚呢!
陈沐晴被他烦得想骂人,但还是克制了,扣了手机,挪得离他远点:“我想看谁看谁。你走吧,不用道歉,我没生气,我装的。”
她咧开嘴,奉送一个夸张的笑容:“我可高兴了。”
李彧都摸不着头脑了,这怎么搞?
*
“她说她没生气,装的,还冲我笑呢!他妈,笑得比哭还难看,想吓死谁。”李彧摇摇头,“没救了。我跟你说女人太难搞,陈沐晴这种难搞一万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深。”
秦深蹙着眉,有一瞬间怀疑她又在搞什么鬼,她这个人,心眼多得数不清。
但又怕她真的被伤到了。
他还记得那天在鬼屋,她按开灯,带着几分探究和困惑:“你明明喜欢我。”
她怎么知道的?
那一瞬间有些慌乱,可旋即便明白,自己的掩饰多可笑,如果说陪她去岛上,送礼物给她,她一约他就出门,这些都可以说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在支撑,她牵他手,每一次若有似无的触碰、亲昵,他都没抗拒又怎么说得清。
就连她亲他脸颊,他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缓解剧烈的心跳,而不是推开她。
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藏得住。
那句“或许吧,还不确定”,像是一块徒劳无功的遮羞布。
秦深一步一步踩着台阶上去,楼下的热闹逐渐退散,露台的灯光昏黄,不怎么明亮,她就靠在藤椅上,安静看着手机。
她很闹,精力永远也用不完似的,于是安静下来,就显得格外孤独可怜。
他心揪了一下,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分。
他从她身后走过去,她没回头,闷声说:“都跟你说了我没生气你烦不烦。”
秦深绕过去,在她腿边坐下来。
陈沐晴抬头刚想要吵,一扭头看是他,顿时又蔫了:“你又不喜欢我,你还来找我。”
秦深抿着唇,不说话。
陈沐晴头越来越低,最后像是支撑不住了似的,整个人都快折叠起来,压在膝盖上。
秦深指尖蜷缩了一下,几乎瞬间就要投降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沐晴才直起来,侧过身抱住他的脖子,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声音依旧闷着:“你不喜欢就推开我吧!我以后就不闹你了。”
秦深手指攥着椅子的边沿,手臂像是僵化了。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高兴。
一分钟,或许是十分钟。
陈沐晴终于直起身,她眼神凝视他,甚至带着一点笑意,她捧住他的脸,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嘴唇擦着他的嘴唇,声音轻得近乎耳语:“秦深,你心跳很快。”
他闭上眼,清晰地感受到她试探着吻住了他,然后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又被她耍了。
不是梦(原来不是梦啊!...)
第十章
陈沐晴没敢深入,浅尝辄止。
她从小就有一个坏毛病,没什么耐心,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她很可能早就放弃了。
所以她突然觉得,自己对秦深好像并不是心血来潮。
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柑橘香味,秦深面无表情:“耍我很好玩吗?”
陈沐晴手臂还抵在他肩上,和他只有半臂的距离,她闻言退开,沉默看他表情,他好像真生气了。
她声音放轻了:“对不起,但没有耍你,不高兴是真的,想一个人静静是真的,看到你来找我很高兴,也是真的。”
她强调一句:“我看见你很高兴,你没有推开我我也很高兴,你心跳很快,我心跳也很快。”
或许耍了点心眼,但喜欢你想得到你的心是真的。
秦深已经分不清她说的话做的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或许都是真的,或许都是假的。
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大概是因为清楚地知道,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逃不掉。
秦深看着她,想从她眼里分辨一些内容,但其实人与人之间,总是又近又远,近到他可以对她的亲吻毫无抗拒,远到即便朝夕相处,他也看不懂她到底几分真情几分作弄。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于是垂眸:“陈沐晴,你五岁很喜欢的机器狗现在还在我柜子里,你为了得到它,坚持了一个月不吃糖果和零食,这对你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即便它很没必要,蒋姨还是给你买了,但第二天就落在我家里了,我让你去拿,你每次都忘记,因为不喜欢了。你八岁时候不小心把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刮破了,哭了一个晚上,那条礼服裙是定制的,蒋姨花了三个月重新帮你拿了一条,你试穿了一次就再也没碰过了。你十岁说最喜欢的乐器是钢琴,十一岁就去学大提琴了,你跳舞很有天赋,老师夸了你,你说长大要做一个舞蹈家,但你很快就改学画画了。”
她总是有一种魔力,每次的热爱和付出都会让人恍以为这次是真的。她像一个浪子,每在一个地方驻足,都会让人以为那是最后一站。
就好像最近他偶尔也觉得,或许他是那个终点。
但他不敢确定,于是抬头问她:“所以你打算跟我谈几天恋爱?一天?还是两天?”
他目光凝视她,几乎是逼问。
*
李彧太了解陈沐晴了,其实俩人是一类人,新鲜感稍纵即逝,谈恋爱就像交朋友一样,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很简单的事。
而秦深不是,他本性确实是有些冷的,所以很难喜欢上什么东西或者人,但一旦喜欢,就很难放手。
慢热,但是后劲大。
“陈沐晴这人不道德,要我,我是不会招惹秦深这种人的。”
太正经,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个麻烦。
又下雨了,今天秦深要走,李彧跟乔言过来秦家陪他。
秦深的后妈周纯意不在,秦鹤卿也没回来,家里空空荡荡,就一个不爱说话闷头做事的保姆,还有一个木讷寡言的司机。
有时候李彧都觉得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冷磁场,一家人里里外外都是寡言派。
乔言是秦深在冬令营认识的,跟陈沐晴不熟,闻言笑了声:“所以那女生怎么回的?”
李彧摇头轻叹:“别说秦深,要我我都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陈沐晴站在那里听完他讲了一大段话,表情始终很平静,就好像那不是控诉,然后在他那句问句之后,思忖片刻,回他:“谈一辈子,谈吗?”
秦深反问:“你信吗?”
陈沐晴皱了皱眉:“你不信吗?”
秦深“嗯”了声:“不敢信。”
然后陈沐晴翻了翻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里是她小时候的作文本,她最近才从储藏室翻出来的。
那一年她大概有八岁了,刚上二年级,学校老师要求写周记,她在周记本上写:最喜欢爸爸妈妈外婆还有秦深。
在她眼里,秦深是可以排在爸爸妈妈外婆后面的。
她从小对比划多的名字都深恶痛绝,甚至于都乐意改名叫陈小红,而且秦深两个字,她总是写不好,但写得歪歪扭扭也要写上去。
那时候两个人在一个班级,老师问她为什么最喜欢秦深,她答不上来,最后不太高兴地说:就是很喜欢啊!
秦深不知道她为什么给自己看这个,于是露出几分探究的目光。
陈沐晴抿了抿唇,说:“可是我从记事就喜欢你,现在还是喜欢你。深情的人未必没有绝情的时候,多情人也未必薄情,你问我谈多久,我说谈一辈子,你不信,那你为什么就信了,我对你的喜欢是短暂的。秦深,就算我这个人劣迹斑斑,我喜欢你的心,是干干净净的。”
乔言捂了捂胸口:“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秦深会喜欢上她了。”
*
陈沐晴姨妈提前了,还感冒发了烧,一早上醒来痛不欲生,奄奄一息。她本来想去送秦深,最后被身体打败了,在这么痛苦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何必呢!
她吃了退烧药,一直躺在房间里,陈沐阳给她泡了红糖姜水,颤颤巍巍端进去,生怕陈小红突然暴躁。
但今天陈沐晴格外安静,甚至显得有点可怜,陈沐阳趴在她床边晃了晃她,罕见地没有惹她:“姐?”
陈沐晴抬眼看了看他:“你怎么没去上学?”
陈沐阳张了张嘴,忍不住抬手去探她额头:“天,你烧糊涂了吧!我暑假还没过完呢。”
陈沐晴“哦”了声,翻个身:“我钱包里有钱,你拿了找同学去玩吧!别来烦我。”
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突然变病猫了,陈沐阳很少见陈沐晴这么温和,她甚至有点贱兮兮地想要照顾她,他挠了挠头,最后还是拍了她一下:“我给你泡了红糖水,你起来喝一点吧!”
陈小红今天也格外听话,她直起身,靠在床头,抱着杯子小口啜饮着。
陈沐阳把她喝完的杯子捏在手里的时候,陈小红突然抱了抱他胳膊,把头抵在他上臂,一副撒娇的样子:“还是你对我好啊小狗!”
陈沐阳又嫌弃又忍不住哼道:“你知道就好。”
半个小时后,陈沐阳排了十五分钟队终于给她买到了她想吃的点心的时候,他又狠狠唾弃自己:陈小狗你贱不贱,她天天欺负你,就说两句好话你就被支使得团团转。
谈潇去陈沐晴家里的时候,正好碰到陈沐阳,知道她发着烧还要吃甜点,整个人都是一个大写的问号:“她吃你就给她买?她是嫌自己烧得不够厉害吧!”
陈沐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想,但她看起来好可怜。”
谈潇摇头:“够了,真是够了。”
陈沐晴迷迷糊糊地睡着,时梦时醒,甚至分不清是梦着还是醒了,就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难受,醒着难受,梦里也难受,因为难受而生出些委屈和难过来。
她眼眶很热,热得难受的时候就想掉眼泪,然后她就哭了,她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滚,身子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秦深,他穿着短袖和长裤,站在她面前,他拧着眉,显得很不高兴似的。
陈沐晴就想到他昨晚就是这么看她,居高临下,还带着审视。
于是她翻了个身,不理他。
秦深拍了拍她:“起来,我陪你去医院。”
陈沐晴拿手背擦眼泪,她浑身上下都是烫的,她觉得自己是颗大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