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压星说:“听了会掉脑袋的事。”
东梁立马改口:“小忘,你先走吧。”
东忘:“诶,好。”
听了会掉脑袋的事,他根本不想听。
顾压星咳了咳,清一清嗓子,褚越便知道事情不小。
东梁“啧”一声,斥他:“快说!我那里还有土豆要移盆子呢!”
“行行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接了个到燕城的货车生意,要把一批货送到燕城去,一个来月能回来吧。”
“燕城?这个生意,洪冷给你介绍的?”东梁问。
顾压星点头。
“哼。”东梁冷哼。
上一次他还特地跟顾压星说过别去接这单生意,燕城是秦氏的地盘,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顾压星一边说好,一边上赶着把这活儿从程成手里抢来。
褚越问:“星哥,如果你月底没回来,我去接顾辰吗?”
“嗯。”
顾压星还拿出五万六千块钱给他:“顾辰下个月的学费。”
“好。”
东梁瞥了瞥那一大叠钱,问他:“你送的是什么?”
普通的货,哪里可能有这么多钱。这批货肯定不寻常。
顾压星说:“焰火。”
褚越神色无异,东梁却是眯了眯眼睛,问:“你说什么?焰火?”
“对。”
东梁气极反笑,拍了拍褚越的肩膀,告诉他:“你星哥这是给你让路呢,他这趟估计回不来了,你可得做好当41号区老大的准备。”
顾压星也笑。
笑得有点心虚。毕竟他确实答应过东梁不去送这趟货,出尔反尔,毕竟不是他乐意对东梁做的。
焰火,多少年没人敢做这生意了,顾压星竟然要去运它。
也难怪他神秘兮兮地把东梁和褚越都叫在一块儿。东梁知道,这有点吩咐后事的意思,尽管他既然接下这活,就有把握好端端地回来。
褚越仍旧一脸认真,跟顾压星讲:“星哥,你放心。你去燕城这几天,41号区我会好好看着的。”
小越,做什么事都要强,都一丝不苟,顾压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不提焰火的事,只因为他知道,星哥既然接下这单生意,就一定有做好它的把握。从小到大,在褚越心里,顾压星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东梁长叹一声:“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下午。”
“我明天去你那儿见你最后一面。”
“好。”
刚回来没几天,顾压星又要出门,确实有很多东西要跟褚越交代。
无论是安保队的训练项目,还是接下来一个月怎么处理区里的问题,这些都需要一一交代好。褚越还年轻,还需要再磨砺几年才能真正地独当一面。
“少跟程成起冲突,但要把洪冷那里看好,不准他卖芯片。”顾压星着重强调。
这是他每次都会强调的事。
褚越认真地点头。
东梁补充:“要是洪冷趁他不在,在你们面前嚣张,你们就来找我。”
褚越也点点头。
顾压星却笑道:“找你有什么用,土豆芽子都能骗你四十块钱。”
东梁踹他一脚。
三人讲了好一会儿话才分开。
夜幕降临,梦境也降临。
这是顾压星在出发前的最后一晚。接下来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都要在外奔波,所以格外珍视这一夜的睡眠。
梦境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与夜晚相拥而眠的人,无论他身处哪里,也无论他是否饥饿。与谁共眠都是与梦共眠,顾压星也偶遇了一个令他恍惚回到童年的梦。
是家。
有爸爸妈妈的家。
是爸爸教他背诵古诗,也是妈妈教他算数。
是邻里夸赞他这个小孩真聪明。
梦是不会讲究逻辑的。
无论多聪明的小孩,在梦里,上一刻还在吃裱花精致的生日蛋糕,下一刻已经来到了荒郊野岭的安置区,在垃圾堆里寻找半口能下咽的食物。
当然,现实远比梦荒唐。
这一夜的梦并没有成功留存在顾压星的头脑里,当第二天程成把他吵醒时,他已经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顾压星,一声不吭地抢走了我的生意,你真他妈行啊!”
程成气焰十足地拍响了顾压星的屋门。
“有种的,你就出来,躲在屋子里算什么男人!”
程成叫嚣着。
他原本跟洪冷约好今天早上在黑市跟代表做交接的。谁知到了黑市,只见到一脸谄笑的洪冷,告诉他:“代表是来了,但他人一到区里,就被星哥半道劫走了。星哥说,这生意他来做。我也不敢去跟星哥唱反调啊,那代表又赶时间,觉得星哥行,就跟星哥把手印都摁了。”
程成气得要死,不管不顾地冲到顾压星这里来。
顾压星早知道他会过来,衣服裤子一套就过去给程成开门。
程成当面就是一拳,实打实地落在顾压星脸上,他一点儿没躲。
见自己的拳头打中了顾压星,程成更加亢奋,又是一拳往他门面上冲。
这一拳,顾压星闪开了。
一单生意换程成的一拳已经足够。
程成的硬拳头实在不好受,光挨打不还手也不是顾压星的做派。
第16章 第016秒
程成的拳头虽硬,但比起身法的灵活和老练,那与顾压星是差了几个台阶的。
没过多久,顾压星就把程成又一次击倒在了地上。
“程成,我实话实说,你做不来那生意的。”顾压星道。
程成从地上爬起来,怒目而视:“你抢我生意,倒还有理了?”
“你我是讲理的人?”顾压星反问。
程成无言以对。
他和他倒的确不是讲理的人。他们向来讲拳头。尽管程成一次都没有赢过顾压星,但他还是隔三差五的就会跟顾压星打一架。
总有一天能赢过他。
“还打吗?”顾压星问。
程成用进攻的姿态回答了他。
与是顾压星又耗费了时间制服了程成。
“行了,走吧,我还要收拾东西,没空跟你打。”
顾压星把程成赶出了门。
程成在外面咬牙切齿。
为什么顾压星总是不把他当回事!?那种轻蔑的语气,让他不爽得浑身颤栗。
是不是要他真正地击败过顾压星一次,才能让顾压星不这么瞧不起自己?
程成气愤,快要气疯,但他也毫无办法。
就这么把到手的生意让给他?就这么把十几万让给他?这不公道!
程成不服气,不甘心,不乐意。但不服气甘心乐意又用什么用?在安置区,从来就没有公道可言。
公道?公道算个屁!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只有等人人都能吃饱肚子活下去了,才会有人跳出来说该捡起公道咯。在饥饿和贫穷之中生活的人,最不能奢望的就是公道,最不该恪守的也是公道。谁想要公道谁就会饿死,那谁还愿意守着高高在上的公道。
顾压星能让区里的人不那么容易饿死,整个区就愿意两只耳朵全听他的。管他说的话做的事公不公道,星哥就是老大,星哥永远是对的。
就连城里来的代表,觉得顾压星比他更适合这单生意,也会不顾他程成的公道,一面之缘就把手印摁了,他技不如人,就该服气甘心乐意。
下午,东梁来了。
正好赶上顾压星收拾了行囊打算放到车上去的时候。顾压星于是丢给东梁一个袋子,让他帮个忙,一起拿到车上。
两个人一共拿了三个袋子,都装着顾压星的行李。
东梁问:“你怎么这么多东西?”
“要出门一个月呢,不得多拿点么。”
“以前也没见你拿过这么多。”
“应急用。”
“顾压星。”
“嗯?”
顾压星转头看东梁。东梁那顶破烂不堪的迷彩帽下,神色因光线遮挡而昏暗不清。但他知道,当东梁叫出他的全名的时候,他的心境是不寻常的。
“我怎么就把你的心养得这么野,胆子养得这么大了?”
东梁的话语不乏感慨之意。顾压星笑出了声,反问他:“你今天才发现?”
“你这小子。”东梁叹了口气,“焰火都敢去送,以后要造反吧。”
“不是你以前教我的么,胆子要大。”
“没教你去送焰火吧!”
“放心,不会造反的。”
两人各说各的。
东梁想到了什么,凑近一步,又叮嘱他:“这次去燕城,不出意外你要路过首都。有些有的没的的事,不该你插手的就别多管,别生造反的心。”
顾压星把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点头以示自己还没聋。
东梁又说:“往前数几十年,五大域四大城三次造反,上头二话不说,一概除光。”
顾压星只觉得东梁担心的事儿太多。什么造反不造反的,如果城里人被造反的人杀了,城市被造反派占了,顾辰去哪里上学去,出路又到哪里去?谁乐意造反?反正他不乐意,也不会去造反。
两人把手头的三包行李丢进货车的车厢之中。
东梁熟门熟路地摁下了车厢壁上控制小楼梯升降的开关。一个小梯子从里头放下。
“我上去看看。”他说。
顾压星说好。
车厢里的恒温制冷效果强悍,东梁的无袖显然与这里的气温不搭。但他虽然年纪不小,体格却是不差,丝毫没察觉半分冷意。
箱子堆在一起,他伸手去摸。
防爆材料。
看来生意的雇主确实权势不小,连被飞腾集团几乎垄断了的防爆材料都能弄来这么多。若不是这生意是顾压星在做,要保护顾压星的安危,他真想偷一个箱子走。
他那仓库里正缺着这种材料呢。
顾压星在车外头喊:“别碰坏了!”
东梁回他:“碰坏了正好!”
顾压星轻笑,把目光转向车外。
东梁看到他扭头,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在顾压星的三袋行李下面放了点东西。
从前的服役经历令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在顾压星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藏好要藏的东西。他希望顾压星这趟出门最好用不上,但一旦要动用它,也希望它能帮上他。
年纪大了,就是爱瞎操心。
放好东西之后,东梁又在车厢里上下看了一圈,然后从梯子上下来。
顾压星伸手要去扶他,却被他直愣愣忽视了。
“滚吧。”他头也不回地与顾压星擦肩而过。
顾压星喊道:“那我走了!”
东梁不回头。
“我不在的时候,帮着褚越,照顾好顾辰!”
东梁仍旧不回头。
顾压星便把小梯子收了回去,关上了车厢的厢门,从裤袋里掏出驾驶座的钥匙,还在手上扔几下掂量掂量。
不轻不重,能被高高抛起,也能被稳稳接住。
走了,上车。顾压星坐进了驾驶室。
东梁尚未走远,只是不回头看他和车。
货车高级得很,一键启动。还是电动力车,都没有顾压星最熟悉的打火声。
中控台是电子屏幕,顾压星随手划了两下,认了认屏幕上各个图标的功能。远光灯近光灯大灯双跳广播全挤在了一块小小的电子屏之中。
好在喇叭尚处在方向盘的正中央,顾压星透过挡风玻璃看着东梁走远,摁下了车喇叭。
货车“嘟”声响起,刺耳又惊悚。
没能让东梁转过脑袋,却让乌鸦们纷纷窜逃。
行吧,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不转头就不转头吧。
也不差见他这一眼。
电动力货车起步的顺滑程度远超乎顾压星的想象。
倒退,掉头,加速,一气呵成。
车轮滚滚,烟尘洋溢。
地底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完整的或者不完整的尸身,但他们早就魂飞魄散,没有任何一个在地府生存的鬼乐意再来安置区看一眼,也没有鬼会因为生前的一具□□隔着黄土地被车轮碾压而对着车主破口大骂。
乌鸦还在头顶上盘旋,一团白色的粪液莫名地砸中了货车的挡风玻璃。
顾压星在中控台上好不容易找到了雨刷器的开关,抬头却发觉那团粪液早已被自动感应的玻璃水喷头和雨刷消灭殆尽。
东梁并不是没有回头。
在顾压星的车越开越远,超出了视野范围的时候,他那常年落枕的脖子转了转,以便让他的目光能追随货车远去的方向而远去。
只不过,顾压星并不知道。
他也没有见到一丁点货车的影子。
这一场旅程并没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开端。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太阳高悬。刚刚经过连绵的阴雨的多云日子最是常见,乌鸦与寻常别无二致,泥泞的小路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新的故事从这一天开始,但此时的顾压星当然还没有意识到。
天平的倾斜,巨轮的转动,链条的崩溃,狂风的诞生,从来都始于某个看似寻常的一天。可当几十年后,或者几年后,甚至是几天后,回过头来看,却发觉这一日在时间的进程中显得那样不同。
这个日子,被打上了太多的绳结,死死地拽紧了后来的每一日。
顾压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日子,程成又来找他打架,东梁来给他送行,中餐到濒临倒闭的安置区饭店里吃了顿好的,下午他头一回发动了电动力的货车。这一日,这车还被乌鸦屎淋了个当头。
打呗、送呗、吃呗、发呗、淋呗,多么简单的小事啊,一桩桩一件件地,构成了今天。
可是新的故事真的只是从这一天开始吗?
并不见得。
更久的从前,故事便被埋下了太多的伏笔。
泥泞的小路通往康庄的大道,顾压星驾驶着货车从41号区的进站口上了公路,货车的速度又可以往上提一提。
这一趟货的目的地是燕城。燕城,他不是没去过。年轻的时候往燕城走过好几回,只不过近几年燕城愈发受到秦氏集团的影响,能做的生意越来越少,他也就去的少了。
但路还是认得了。
尽管电子中控台里“地图”的图标格外显眼,但他认定了自己不需要它。
车载广播一打开,人工智能播音员的声音就填满了整个驾驶室的空间。
太响了了,响过头了,响得顾压星耳朵轰轰,响得隔壁车道的车都转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