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姐把屋子里的灯打开。
粉色的单人小床上堆着一堆猫猫狗狗的玩偶,蕾丝边的枕头虽然有破损之处,但仍能见其可爱的绣花。唯一能荣幸地坐在枕头上的是一只小猪娃娃,通身□□色的猪身和短短翘翘的尾巴十分可爱。
衣柜关着柜门,看不见里面塞满了的衣服。衣柜边的全身镜擦得一干二净。化妆桌的一个桌脚断了,不知谁给它用铁棍当了义肢,牢牢地站立在地上。瓶瓶罐罐堆满了桌子,鲜艳的化妆用品挤在一块儿,霉味和颜料夹杂的味道扑鼻。化妆桌的抽屉半开半闭,里面塞着的杂物若隐若现。
清梦坐在床上,看着吱吱姐在她屋子里转悠。
“清梦,你有空出去,没空理一下自己的抽屉么?这么乱?”吱吱姐站到了化妆桌前,看着鼓鼓囊囊的抽屉连关都关不上了,十分头痛。
好歹也是她带出来的姑娘,怎么连个抽屉都收拾不好。
清梦“啊”了一声,告诉吱吱:“我昨天晚上收拾到一半,你就叫我去南边的院子了。回来太晚了,我就忘了接着收拾。”
吱吱叹了声气,把抽屉用力往外一拉,拉到了极点,大刀阔斧地帮她整理。
抽屉里真是什么都有:剪刀,指甲钳,卫生巾,劣质的香水,四五片假发片,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绳子,缝到一半的猪猪娃娃的小衣服,半块摔碎的镜子,空的塑封袋。
以及铺底的纸。
等等,吱吱姐心头一紧。
这纸上,怎么还画了东西?
她把铺底的几张纸一下子抽了出来,拿在手里。
是画,这是清梦画的画!
一张画了清梦自己的脸,一张画了院子的模样,一张画了她的猪猪娃娃。一共三张,有色彩,有线条,逼真得吱吱有些恍惚。
“吱吱姐……”清梦当然看到了吱吱拿着的画,她开口试图解释。
但还没等她解释,吱吱已经动手把她的画毫不客气地撕了。撕成两半、四半、八半,直至成为了碎片,难以拼贴在一块儿。
“你不要命了?”吱吱异常愤怒,“没有文艺创作许可证是不能画画的,你不知道吗?”
她几乎是怒吼,但却拼命地压低着声音,生怕此话被院子外面的人听见。
“知道。”清梦乖巧地点头。
“那你还敢画画?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你这辈子也就完了!好话跟你说你不听,我这不是第一次发现你的画了吧?下一次倘若再让我…”
“下一次不敢了。”清梦打断吱吱的狠话。
“下一次倘若再让我看见,我就把你赶到紫烟住的那间屋子去,让紫烟来住这一个人的屋。这么不听话!”
“真的不敢了。”清梦低头扣着手指,余光却看向地上那三张已经被撕得粉碎了的画作。
她偷偷画了很久才画好的。用化妆品画画不是件容易的事,纸还是从翠竹姐姐那里用一个小猫玩偶换的。怎么今天就被吱吱姐发现了呢!
早知道放在抽屉里要被她看见撕了,她就把它们放到枕头下面去!
吱吱也没心思再给她收拾抽屉了,今天非被这小姑娘气死不可。她当起了甩手掌柜,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把屋子也收拾干净”,于是出了门。
清梦去捡地上的碎片。
她试图拼了拼,没用,撕得太没有规律,拼不起来。没办法,清梦只好把碎片一收,放进废品袋里。
抽屉还是混乱的,之前吱吱姐把抽屉里大部分东西都拿到了化妆桌上,于是本就拥挤的化妆桌成功进入了混乱的行列。
确实有点看不过去了。清梦作为所有这些东西的拥有者,实在也难以忍受它们以丑陋的凌乱姿态出现,便下定决心,好好地把它们收拾一下。
这一收拾,就到了太阳将要落下之际。
吱吱姐在院子里喊:“都到南边院子门口来吃饭,晚到的就不用吃了!”
随着她一声令下,东南西北各个院子都涌出来形形色色的女孩和女人,一同嘈嘈杂杂地往南边的院子走去。
有人穿了件开衩的旗袍,腰肢扭得像是河边的杨柳枝;有人睡眼朦胧,长得要拖地的长裙把脚步也困得细小;有人一出门就骂骂咧咧,手指指着身边女人的脸,嘴里吐出恶俗的脏话。
清梦刚好收拾完,没想到这么巧也就放饭了。
她匆匆地坐到了化妆桌前头,熟练地把两种液体状的化妆品混在一起,调出皮肤的颜色,往左边耳朵后面抹去。那里原来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紫色胎记,被她一遮,什么都不见了。
随后她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跟着姐姐妹妹们一起走去南边院子。
第19章 第019秒
南边屋子的小厅子里,摆上了两桌饭。一桌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一日一顿,薄粥配蔬菜。错过了这一顿,就要足足捱到第二天的晚上才有东西吃,因而没有人会晚到。
女人们都坐下,目光都看着吱吱,没人动碗筷一下。
“吃吧。”吱吱说。
于是女人们纷纷动筷。
粥虽薄,米虽少,但远胜于无。而小碟子里装着的蔬菜也是多么得珍稀,院子外的人家一个月也吃不上几顿这么清爽的小菜,而她们倒是天天都能吃上一点。多么幸运的一群女人!
清梦的粥很快喝完,她目光往碟子里看去。一条带叶子的菜静静地躺在那儿,绿油油的,似乎在说“快来吃我”。于是她伸出筷子夹它。
可还没等她夹上那条可爱的小菜,它却忽得被对面来的筷子抢走了。
好吧,那就算了。她转而夹另一条菜。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是故意夹走她想要的菜的,但看见清梦压根不在意,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折腾了。吱吱坐在一边儿,把刚刚发生的小事儿看得一清二楚。
“吃不下了,剩半碗粥,你们谁要?”
吱吱姐忽然放下了筷子,问桌上的另外三个女人。
坐在清梦对面的紫烟两眼放光,看向吱吱:“姐,我正好没吃饱。”
吱吱却啧了一声,吐槽道:“紫烟小姐,你什么时候吃饱过了?看你自己的小肚子,都成了球了。清梦,你要不要?”
清梦没想到这粥能轮到自己,连忙点头:“要,要!”
吱吱把剩下半碗的粥推给清梦,自己起身走了。
走前不忘留下话:“回去换好衣服,照安排好的时间过来。还有,都给我少吃点,靠一张小脸吃饭呢,吃肥了谁还给你们饭吃。”
众人面面相觑,等她走远,扒拉几口饭菜也就都回房去了。
两个人留下来收拾碗筷。当然,碗碟里是不会有剩饭剩菜的。
清梦小一点的时候还会被留下来收拾,但自从她住进了一人间的屋子之后,再也没人会叫她留下来了。
尽管清梦年纪小,但她长得好看,最好看,她的场子来的人最多,吱吱姐也最关照她,她便是那个最不用劳动的人,收拾碗筷、打扫卫生,统统轮不上她。显然,她自己也没有义务劳动的意愿。什么洗碗拖地的,多累人呐。
当浓云再也遮不住漫天星星的时候来临,守院子的小伙子将院门上的木牌翻成阳面。
门口早就排起了一条毫无秩序的小队,男人们,甚至有个剃了寸头的女人,在队伍里面探头探脑,推推搡搡。
“翻了吗?翻了吗?”人们张望着院门上的木牌。
当阳面出现,院门打开,本就混乱的队伍更加嘈杂,蜂拥着涌进了院子里。
吱吱姐穿了条干练的包臀短裙,站在院子中央,身边摆着一张桌子。
“各位先生们排队交了钱再进。价格按老规矩,今天第一批是翠竹,紫烟,玉絮,小蕊。第二批要再等一个时辰,可别来错点了。”
男人们,和那个寸头女人争先恐后地交了钱,熟门熟路地挤到了南边屋子的外头。
此时来的都是常来的,常来的都知道规矩,屋子门没开,他们只能等着。不过反正等也不会等太久,那就等着呗。
有人着急,在外头喊:“紫烟妹妹,快把门开开。”
当然,喊翠竹、玉絮和小蕊名字的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远远没有喊“紫烟”名字的人多。
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咔哒”一声,屋子的门轻轻打开。
一阵烟雾缭绕在门中,站在门外的众人尽目张望,只见里头隐隐约约摆着四张桌子。
桌子上仿佛是坐了人,可烟雾未散,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样,统统看不清楚。
只听见里头四位美人齐齐地喊了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随着话音的落下,屋中的迷雾迅速散尽,将美人们共同打造的如仙境般的场景毫无掩饰地展露给看客们。
一袭红棉袍的“昭君”斜撑在矮桌上,目光看着四十五度方向的上空,眼角泪珠欲滴未滴,让人望而生怜;“西施”服饰清丽,腰间用红绳系紧,勒出纤细的腰肢,手里还拿着一块翠色纱布,好一副春秋美人的姿态;“貂蝉”更似个情窦未开的少女,趴在桌上,两支小腿翘起摇摆,双手托起下巴,头饰也摇摇晃晃,娇俏可人;“杨玉环”却是端庄极了,正襟危坐在矮桌上,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裙摆拖在地上,盖住了她的双脚。
看客们眼睛都看直了,手臂那块显色区域纷纷变成了绿色。
有人喟叹:“真是大饱眼福!”
也有人满足地揉起了肚子。
这样四位各不相同的美人,共同呈现出的画面,足够让芯片令他们饱腹两天。
这也就是笑女得以存在的原因。
安置区有太多吃不上饭的穷人,在穷人之中,总有一些是接种过饱腹芯片的。
可是接种了饱腹芯片,却找不到任何足以唤醒饱腹感的美丽事物,饥饿还是不会放过他们。与其花大钱去弄到真正的事物,还不如花更少的钱来买一张笑女院子的门票,看看赏心悦目的美丽女人,肚子这不就饱了么。
站在后头没看清的人,拼了命往前冒一个脑袋。
可哪需要完全看清呢?但凡看见了半个女孩的姿态,那显色区域也就噌噌地往绿色上靠。
吱吱在一边数钱,看都不看这些人们一眼。把钱数干净了,拿出对讲机轻轻地说一声“关门”,那南边屋子的门也就一下子关了。
“先生们,这一场结束了,您从原路返回出院子就行。没看过瘾的先生也可以再续一场的费用。”
吱吱冷冷淡淡地赶人。
来看笑女的,都是装了芯片的人。装了芯片的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吱吱自恃身份,不愿向这批不是什么好人的粗子们腆着脸挣钱。不过当然,做笑女生意,哪需要腆着脸挣钱,自有顾客巴巴地凑上来交钱。
这一批人走了,下一批早就等在院子外面的人又会进来。就像狗厂放饭似的,哈巴狗们争先恐后地抢一碗饭,永远喂不饱它们,它们永远是狗,喂它们的永远是人。
四大美女上演一个时辰也就歇下了。第二轮开始,清梦和另两个女孩一块儿,简简单单地拉出了红红绿绿的幕布,站在幕布前头说说笑笑。
她们三个是这里能出场的女孩之中年纪最小的,眉目都才刚刚长开,稚嫩之感写在脸上。穿着吊带连衣裙,不用换夸张的服饰、准备各种道具,也不用摆出各种姿态,只要站在那里,把笑容挂在脸上,把神采飞起来,就已经能把看客们的饱腹感唤醒了。
同样是一个时辰,三位女孩结束表演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
今天轮不到清梦洗澡,从南边屋子出来之后,她去匆匆漱了个口洗了个脸,也就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有点困,但不知为什么,却也有点兴奋。
不是喜悦的那种兴奋,清梦自己也说不上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总是很快,自己几乎能从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感受到血脉的跳动,尤其是十指的指尖。
她坐在化妆桌前,右手支在桌子上托住了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因穿着拖鞋而露在外头脚趾们异常活跃,上上下下地蹿动着。
每一天都一样,从梦里醒来,起床,洗漱,化妆,早上给别人看两个小时,下午睡觉,晚上再给别人看两个小时。
她是一个笑女。从有记忆以来就是了。
她知道,笑女的一天就是该这么度过的,笑女的人生也是该这么度过的。
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梦在想,如果我不是个笑女,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想不出来。
她偶尔溜出院子一趟,看见的区里的其他女人,几乎个个都骨瘦如柴,脸上暗沉而长满了皱褶,身边拖着两三个小孩,一脸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的灰丧气。她也见过宣传片上的那些女孩儿,穿着精致的衣服,拿着书本,很神气地在高楼大厦之中行走。
她不知道自己会是哪一种。
哦,她知道了。她最终还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是个笑女。
笑女,顾名思义,卖笑为生的女人。
做笑女没什么不好的,每天都有东西吃,有屋子住,还有完整的衣服可以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被遮挡在了厚厚的窗帘和门板之外。清梦从来不会这么早醒来,按她自己的话说,她还在长身体呢,该多睡一会儿。
等到吱吱姐来拍她房门了,她才会一个激灵地从床上惊醒,松开自己抱得紧紧的小猪娃娃,飞速地冲出屋子洗脸刷牙化个妆,然后冲到南边屋子里和姐姐妹妹们一起准备准备。
吱吱姐气道:“你就不能早起一回?非得让我来叫?”
清梦撒娇:“姐姐,好姐姐,你叫叫我也不吃力吧。”
“吃力,吃力死了,我把门拍得手都红了,喉咙喊得都哑了。”吱吱扭过头去,不看她那一脸天真无辜的讪笑。
清梦嘿嘿地到一边儿去站好了。
吱吱随后出了屋子,顺手把门带上,并用对讲机通知守门的小伙子:“把人放进来吧”。
守院子门的小伙子立马把门上的木牌放个面,把木门打开,看着又一批人涌进院子里。
偌大的一个01号区,要是说到要寻找美,还是得来这里。人来人往,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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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头疼了好几天,肚子也不舒服,写文有点儿不顺畅,快把存着的文都发光了qaq
第20章 第020秒
抵达01号区的时间比顾压星预估的早了不少。此时天色还没有暗下,他从出站口将货车开出,一路进了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区里的充电站。
江北域各大安置区的充电站总共加起来也没几个,顾压星几乎都走过一趟,因而都认得路。
01号区比41号区大上不少,居民数量也要多上许多。偌大的货车行走在01号区,总是会被路上的行人扰乱了前进的速度。
他不耐烦地摁响了货车的喇叭,走在他货车前方的人这才微微散开,给他让出一条去往充电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