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第3章 量地起纷争,金余两家始结怨
  除了哑巴金先福,银竹沟的每户人都派了一名代表在余运武家的堂屋里召开社员大会,大家是提前一天接到的通知。
  参会人员里面,取代之前胡老爷子位置的是姜贵兰,也是唯一的一名女性。
  尽管金先明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和支委成员,且早就知晓会议内容,但这样的会议还得由生产队长余运武来主持,这是组织原则。
  “今天的会议讨论两件事,都非常重要,跟我们银竹沟生产小队的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所以昨天通知要求每户人都不得缺席。”
  小队长余运武开始了会议发言,“第一件事是关于村委下达的关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落实问题。按照村委要求,我们小队实行小包干,也就是大家不再集中在一起吃大锅饭,采取自由结合的方式划分成组,各自完成生产责任。”
  余队长把意思讲得很清楚直白,大家仍听得云里雾里。
  “不要集体了,地里该种啥不该种啥由谁来安排?这活还怎么干?”
  到底是有文化的人,坐在门槛边上的余运文应该是听明白了,但仍旧把一连串问题甩给他这位冷面的弟弟。
  余运武继续用大白话解释:“小组内成员自己商量着种地,怎么种都可以,甚至撂荒都行,只要年底前能把任务交上去。”
  这样一来,参会的所有人都清楚大概意思了,无非就是把现在的生产小队切割成更小的组。
  “干嘛不直接分到每家每户,还要多此一举继续分组呢?”
  不用看人,就知道这是大力士余运彪的声音。在原来的大集体时期,他总认为自己最吃亏。
  事实也确实如此,毕竟他的力气大,干活时一个可以顶两三个,但挣的工分比别人也多不了几个。
  “倒是有一些地方在这样做,目前我们村上和公社对政策还拿捏不准,所以采取了这个折衷的办法,我之前跟金先明队长也商量过,根据银竹沟的人口分布情况,决定将我们生产小队分成两个组,先试行一年。”余运武解释。
  听余运武讲完,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姜贵兰这位第一次参加社员大会的女人,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我知道大家的意思,胡老爷子去世之后,他们家就失去了劳动力,胡昭恩是个没法参加劳动的残疾人,胡显荣还在上学,家里还有一位年龄更小的娃娃,姜贵兰毕竟女流之辈,按照我们之前的一贯做法,只能算半个劳动力。”
  一向最有领导范的金先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继续讲道:“虽然是分成两个组,我们银竹沟小队还是要集中统计核算生产任务的,只是年终分配时,组与组之间不再搅合到一起。”
  见金先明把话讲到这里,余运武赶紧插话。“刚好金队长提到了胡家,那我就顺带说一下今天要讨论的第二件事,就是关于他们家的优待和扶持的问题。
  胡老爷子为生产小队丢了性命,在战争年代评个烈士都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所以我们决定让胡昭恩接任保管员的位置,他只是腿脚不便,又不是瘫痪在床,给大家看管个库房还是没问题的。对他这个保管员,每天按一个全劳力计工分,队里不另外从物质上为胡家提供帮助。”余运武一口气把该说的内容全部抛出来,生怕再被金先明抢了话头。
  真是天道好轮回,胡昭恩在学大寨运动中负伤,让胡家老爷子当了保管员,胡家老爷子这回为了生产小队丢了命,又将保管员的位置交回了儿子。
  转瞬间,姜贵兰一家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人人嫌弃变成了人人争抢。
  当然,具体加入哪个小组,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愿。在感情上,他更愿意加入金家院子小组,一方面是住得近,另一方面是感念金先明在处理老爷子丧葬问题上出了不少力。
  社员们很快自发地分好了小组,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庙坪余家人一组,中沟金家人加上以姜贵兰为代表的胡家人一组。
  接下来就是关于两个小组的土地丈量和划分问题,银竹沟的每一块土地,哪块好,哪块差,大家都心知肚明。
  最终,社员们按照就近原则达成一致意见:将土地分成较为集中和完整的两片区域,上半沟地势向阳,人均少一点面积,分配给金家院子小组;
  下半沟光照时间短,人均面积多一点,分配至庙坪余家小组。具体的标准,等测量完面积之后再分配落实。
  银竹村小学背后的山上,是村里划给学校老师的自留地,胡显荣和他的同学们正在地里参加劳动课。
  他们是学校里最高年级的学生,这样的任务落到他们身上,早已成为惯例。
  胡显荣因为上学较晚,中途还留级蹲班两年,便成了全校年龄最大的学生,跟成人相比显得个头不高,但在学生堆里却是巨人一般的存在。
  他是五年级的劳动委员,尽管他不喜欢这个职务,但怎么也推脱不掉。
  后来他也就慢慢习惯了,真把自己当起「干部」来,逐渐显露出一些威严,尤其是在参加这样的劳动课的时候,同学们多少有些惧怕他。
  赶在春节前,他们要将学校的自留地翻整完,这个过程叫做「挖冬地」。
  地要挖两遍,第一遍是将板结的泥土挖成块状,经过十来天的夜露和霜冻之后再挖第二遍,将成块的泥土敲细、整平。今天,他们进行第二次翻挖。
  胡显荣正在用锄头认真敲打着地里的大土块,突然有一只手在他的左肩拍了一下,等他向左扭头,却发现拍他肩膀的人站在右侧身后。在他们班上,能这样跟他逗趣的除了余兴彩,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余兴彩从大棉袄内侧的兜里掏出一把红薯干,硬塞到他的手中。“快吃吧,趁还热乎着,冻硬后就嚼不动了。”她笑嘻嘻地说道。
  余显荣将红薯干塞进裤兜,埋头继续挖地,回了句“我等会儿吃,这块地还有那么多没挖完。”
  “你是劳动委员,让他们多干一点就行了,干嘛还亲自挖地,你看我手上都起血泡了。”余兴彩继续调侃和抱怨着。
  “人多力量大,班干部也得带好头,你没做惯农活,就去把地里的枯草扒到一起,等会焚烧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胡显荣自然知道余兴彩来找他的意图,也遂了她的意。
  “就知道你会罩着我,下次我给你带两个火烧馍,纯白面做的那种,我爸烤馍的手艺你是知道的。”
  捡到一个轻松活的余兴彩,嘴都笑歪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一些距离,突然又扭头说:“显荣哥,上次我们小队分组,你家怎么跟金家院子分到一起了?要不你还是回去跟姜婶商量一下,分到我们庙坪组,我们两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我爸是队长,我回去给他说一声,应该问题不大。”
  “组都分好了,怎么可以反悔?再说这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就别掺和了。”胡显荣一边干活,一边应答。
  余兴彩立马收起花儿般的笑容,嘟嘴回道:“你马上都是可以娶媳妇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害不害臊?”
  这句话让显荣有些上头了,恨恨地说:“你信不信我收回刚才的安排,让你继续挖地?”
  余兴彩回了一个鬼脸,风一样地跑远了。
  刚才那番谈话,让胡显荣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如果不是爷爷为队里丢了命,队里同情和照顾他们家,无论哪个组都不愿意接纳他们,他对此感到又气又恨。
  他丢下锄头,瞬间就觉得干活没意思了,甚至觉得上学也没意思。
  “妈,我不想上学了,学不进去,您还是让我回来参加劳动吧?”晚间,胡显荣在火塘的角落里跟姜贵兰说出了他的想法。
  “别在那里胡说八道,我现在想上学都没机会,如果当年不是我大骂着把你舅舅劝回学校,他现在还跟我们一样在土里刨食,你看他现在给人把个脉,开个方子就能挣钱拿工分;你的表哥在公社联防队当领导,坐办公室,是何等威风?这样的好事到哪去找?”
  母亲姜贵兰一边在灶台边忙活,一边跟显荣说话。她虽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对支持显荣上学这件事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
  “弟弟很快也要上学,家里这个样子,就连分个生产小组都被人嫌弃,我哪有心思读书?”胡显荣低声咕哝着。
  姜贵兰转身对着显荣气急败坏地吼道:“谁说我们被人嫌弃了?就算两个小组都不要我们,给咱家单独把地分出来,我和你爸也不会种得比别人差。再说我们家里现在有一个半劳动力,在银竹沟里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胡显荣再不敢顶嘴,在火塘旁继续呆坐着。
  “你要是争气,就考上花园中心校读初中,要是考不上,就只能怪你没本事,回家我给你发一个「八斤半」的奖励。”贵兰补充说道。
  “妈,什么是「八斤半」的奖励?”
  在一旁的胡昭恩扑哧一笑,把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喷了一地,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个瓜娃子,上这么些年的学,连「八斤半」都不知道,就是挖地用的大锄头嘛。”
  胡显荣忍不住笑了,惹得弟弟显贵也跟着哈哈大笑。
  余运武带着社员们丈量土地,从沟底的几块零星农田开始,自下而上进行。
  余运彪、余运文家的兴华、兴平两兄弟负责拉绳计数,金先明家的金德礼负责打桩标号,会计金先亮拿着纸笔登记数据。
  山沟里的土地形状不规则,大家为每一个边边角角都锱铢必较,尽量把误差缩小。
  这项工作看似简单,实则耗时耗力,进展非常缓慢。丈量工作来到上半沟时,几名年轻的后生已显露出疲态,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尤其是负责拉绳的兴华、兴平兄弟。
  “你们两兄弟不能这样欺负人,下半沟的土地慎之又慎,尽量往小了量,轮到上半沟就大致凭眼力往高了估。”
  金德礼向兴华、兴平兄弟抱怨,“你们明知道上半沟的土地会分给我们金家院子。”
  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余兴华将手中的皮绳往地上一扔,指着德礼的头吼道:“德礼,你啥意思?我们余家出人出力,你们金家人净挑轻巧活干,还埋怨我们不公平,今天不给我们赔礼道歉,把话说清楚,这一关休想过得去。”
  金德礼仗着自己有理,也不示弱,“你们两兄弟敢不敢把刚才量过的土地重新丈量一遍,看我说得对不对。”
  余兴华的脸憋得像关老爷一样,终于没能忍住怒气,一拳招呼在金德礼脸上,两人立刻在地里扭打起来,旁边的余兴平见状也加入了进去,形成了二打一的局面;
  会计金先亮见侄子被人欺负,也扔掉纸笔,加入混战中;余运武则领着其他人拉架。
  场面越来越失控,从几位年轻人的口角演变为一场两个家族之间的搏斗。
  从战果来看,庙坪的余家人占据了上风,如果不是被人强行拉开,金德礼恐怕就交待在那场打斗中了。最终,他的右腿被打骨折,身上残伤无数,额头上鲜血涌出。
  匆匆赶来的金先虎胡乱扯了点草药给败下阵来的侄儿处理伤口,那些草药贴在伤口上,除了让金德礼觉得更疼,没起到任何一点作用。
  余运彪、余运文两兄弟连忙从竹园里砍下几根竹子做成一副滑竿,抬着金德礼到花园公社姜贵顺的卫生院治伤,真是「儿子犯错,老子背责」。
  金先明从村委领了两个民兵,与其说是民兵,其实就是刚刚从地里退出劳动的年轻后生。
  他们将参加「战斗」的余兴华、余兴平、金先亮等人押送着,沿着村委会门前的公路,一路向东往花园公社的方向而去。尽管儿子受了重伤,他仍旧得用先公后私的方式来处理这场纷争。
  在卫生院里,姜贵顺在给金德礼包扎伤口,徒弟金德伟在一旁打下手。金先明也匆匆赶来了,他已经将参与打架的人移交到公社治安联防队。
  “腿上骨折的问题不严重,装上夹板固定住,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简单的伤口我也可以处理,但是额头上需要缝针,到时候可能会留疤。”姜大夫和金先明自然是熟识,他把诊断情况向他如实说道。
  “姜大夫,有没有什么严重的内伤?”金先明焦急地追问。
  “这个我还没法判断,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去县城大医院做个检查。”
  站在一旁的余运彪、余运文兄弟听到这番话,脸色变得煞白。都在盘算着去县上得花多少钱,更担心金家人借这个机会敲他们一大笔。
  病床上的金德礼已经缓过劲来了,抬头向围在床前的人们说道:“姜大夫、德伟,你们只管给我处理,我自己打架输了不赖别人,脸上留个疤算啥?我身体没什么问题,不用去县上。”
  金德礼的话语里透露着一丝丝不服气和倔强的意味,金先明心里气恼,却也无奈,但站在一旁的余家两兄弟却松了一口气。
 
 
第4章 小包干落地,分粮分肉过新年
  那段时间,不只是银竹沟,甚至整个小水河乃至全花园公社范围内,除了量地、分组,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胡显荣班上很多同学都回家参与生产小队的分地工作,老师们也没法正常上课,学校索性给他们五年级的学生提前放假,后来整个学校也提前放了假。
  就连老师们在课余时间谈论得最多的话题也是家里分组分地的事,哪有心情继续上课呢?
  显荣正准备收拾书包,为放假之后该干些什么而发愁。余兴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变魔术似的从花棉袄兜里掏出两个火烧馍塞到显荣手中,速度之快让显荣来不及拒绝,从她那笑嘻嘻的嘴里冒出一句“你看我说话算话吧。”
  胡显荣有些措手不及,准备将馍退还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又不上劳动课,学校已经给我们放假,这学期都不会再有劳动课了。”
  “今天才不求你罩着我,而是代表我爸来请你帮忙。”余兴彩笑嘻嘻地说。
  “我一个小……”胡显荣停顿了一下,没说完的话被强行咽回去,他想起前几天被余兴彩调侃的尴尬场景。换了一种严肃的语气问道:“你爸找我帮什么忙?”
  “我们银竹沟的土地还没量完,德礼哥在家养伤,所以请你帮忙搭把手,队上给你算工分。”余兴彩把她爸的话转达给显荣。
  “既然都给工分了,干嘛还要吃你家的火烧馍?你拿回去吧,我到时候参加量地的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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