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胡显荣去年夏天在酒桌上打赌赢下的两千元,李发奎显然还是将其当作兑现私下的承诺对待,并没有将其纳入到赔偿款里边。
  这位善良的小姑娘几次三番称自己占了矿上的便宜,但村上始终不予理会,胡显荣只得劝说她不要再纠缠下去,将其当作金德伟和李发奎的一点良心补偿,此事才算作罢。
  对于那封匿名信中讲述的余运武的真正死因,胡显荣和余兴彩并没有公之于众,他们依旧相信一切自有公道。
  要说挖煤这件事,胡显荣确实算不上有多少天赋,但对于开烧锅作坊,他却一点就通。
  在杜师傅的悉心教导下,他只用了两个礼拜,就将手艺学到手,达到出师标准。当然,这也得益于他在之前的银竹沟烧锅作坊打下的坚实基础。
  在临行前的那天夜里,阿竹依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答谢杜师傅传授胡显荣手艺的恩情。桌面上喝着胡显荣出师之前酿造的酒,气氛比外边的六月天还要暖和。
  那位曾经帮着李发奎打理皮肉生意的杜大姐,在被教育了几天之后就被放出来,在烧锅作坊里给伙计们当起了厨娘。
  她泪眼婆娑地拉着阿竹的手,忏悔自己曾经干下的那些蠢事,更为阿竹的好命感到高兴。
  他说阿竹前世修来了福分,这辈子才遇上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好兄弟,后半辈子注定是享福之人。
  唯有这一幕,让在座的人眼角不禁湿润起来。胡显荣陪杜师傅喝完谢师酒,将师傅师娘亲自送到家中,才返回那个让人留恋的破房烂院。
  屋子里,余兴彩和余黑牛已经帮他打理好行囊,和王大春、阿竹一起等候他的归来,也等待着他作出离开村子的最终决定。
  满满一屋子人,夜里没有丝毫睡意,在谈天说地中挨到了天亮。
  朝霞升起的时候,他们坐上最早的一班车,离开这个充满辛酸、伤痛、泪水、欢笑的繁华村子。
  对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人而言,从此一别,此生再也不会沾染这座村子里的半点尘埃。
  到达省城火车站时,胡显荣一行照例会在那里中转候车,期间有大约半天的空闲时间。
  这座古老的城市,对胡显荣和余黑牛已经不再陌生,而余兴彩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俨然成为半个本地人。
  这一次,胡显荣趁着候车的间隙,只身前往车站不远处的服装批发市场看望两位老朋友。
  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年时间内,金德兰和伍金平两人的处境也发生了变化。
  按照上一次招呼胡显荣和余黑牛那样的规格和标准,伍金平依然在那家老字号饭店叫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招呼胡显荣一行,只是金德兰忙于打理门市,没有抽出身来陪同。
  据伍金平讲,就在前不久的时候,他和金德兰两人在事业上也彻底划清了界限,并且金德兰已经不再和他蜗居在一起。
  金德兰独自经营起那家门市,伍金平仍旧依靠着那些老关系和渠道倒腾一些服装和布匹,两个人在生意上只是偶有来往。
  其中缘由,胡显荣虽然没有刻意过问,但通过伍金平的谈话,以及他们两人之间曾经通过的一两个回合的书信,也能略知一二。
  起初的时候,金德兰在这里举目无亲,如不是靠着伍金平的帮衬,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快速地开起一家服装门市。
  后来,随着伍金平慢慢将自己的那些拿货渠道和关系推介给金德兰,对方便慢慢摆脱了对伍金平的依赖,充分展现出她在经营服装生意方面的天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虽然这些只是伍金平的一面之词,胡显荣却对其毫不质疑。
  金德兰留给胡显荣的印象并不差,他甚至曾为了这位邻家女而春心萌动、寝食难安。
  但经过这些年的磨合和了解,再加上在邻省的煤矿上所经见的人和事,便不会在心里对任何一个人留下固执己见的印象。
  时间会改变一切,这是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掌控的。对金德兰的这个改变,胡显荣不置可否,伍金平也并不埋怨。
  伍金平依然是满怀笑脸地招呼胡显荣和余黑牛、余兴彩,以及两位初次见面的王大春和阿竹,丝毫看不出他身上留有任何「铁公鸡」的印迹,无论吃喝玩乐,花起钱来丝毫不手软。
  对于生意伙伴离自己远去的事,他淡然地向胡显荣解释说,自己和金德兰一块出来闯荡之前,就是抱着互相利用和依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一直合作下去,两人的关系还远远没有达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地步。这一天,早晚会到来,所以他并不觉得谁对谁有亏欠。
  单是这一次省城的短暂停留,胡显荣的收获胜过读万卷书。
  他曾经以为金德兰和伍金平因为有了共同的事业,铁定会走到一起,没想到终究是貌合神离、各奔东西。
  眼睛最会欺骗人,在生意场上,没有什么关系是永恒的。
  对于胡显荣接下来即将要在远房叔叔胡宝才的荫蔽下,经营起一口矿井的事业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因此,胡显荣在一年之后做出那个果断的决定也就不难让人理解了。
  在月池河畔,胡昭云和胡显荣叔侄共同经营的金矿,没有用到一年时间就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如同他前往那里之前,向王大春预料的那样,金矿确实比李家村山里的那口小煤窑好经营得多。
  那是一口正规的回采矿井,安防措施自然无须担忧,胡显荣只向李兴平写了一封信,对方便在李家村周边找来几名得力的技术工,将场面支撑起来。
  对工人们而言,金矿的活远比煤矿下面轻省得多。甚至在上满一个班之后,大家的工装依然可以保持干燥整洁的状态。
  王大春的惰性突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干起活来比谁都要积极。
  当然,他在这里的身份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担起了监工的职责。
  他也并没有学着李发奎在小煤窑上那样当甩手掌柜,每天都要亲自带着工友们到矿井下干活。
  看到眼前的一切进展远比想象中顺利得多,也应验了那个奇特的梦中,银竹向他说的那句「此节过劫,最后一劫」。然而,胡显荣却并不满足于当下的处境。
  在一个天空布满晚霞的傍晚,胡显荣和王大春蹲在矿场前,各自手里捧着一碗阿竹做好的油汤面,一边果腹,一边欣赏眼前的美景。
  “王哥,咱们来这里已经一年时间了,你对眼前的日子还满意吗?”胡显荣问道。
  王大春不知胡显荣为何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毫不思索地回答说:“显荣兄弟,要说这样的日子还不满意的话,那只能说我太贪心了,咱们现在过的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他的话发自肺腑,丝毫没有夸张的意思。
  “你能有这样的感受就好,但是我还有一点想法。”
  王大春不自觉地一愣,扭头看着胡显荣,“你又想折腾什么事情了?”
  “这口矿井的来历想必你也清楚,它终究不是我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胡显荣并没有给对方插话的机会,稍微停顿一下就直接说出下一步的打算,“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兄弟,更何况我和胡昭云之间的远房叔侄关系呢?我决定退出这口矿井,另寻生计。”
  王大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带着埋怨的口吻说道:“显荣兄弟,你是不是脑子抽筋了?这口矿井又不是你偷抢而来,何必跟自己那么较劲呢?”
  “王哥,我知道你的顾虑,不管我下一步干什么,你依然可以安心地在这里扎下根来,帮着胡昭云叔叔好好打理这口金矿。”
  胡显荣已经吃完一碗面,将碗筷搁置到身旁的地面,“我已经考察过了,这山上大大小小的矿井有十几个,而山下的碾矿场却有限,我准备去重新开一个。”
  听完胡显荣的打算,王大春才知道先前对眼前的这位小兄弟有所误会,“原来显荣兄弟早已成竹在胸,并不是在打无准备之仗。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我完全支持你的决定。”
  “这就对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得到王大春的支持,胡显荣此刻信心十足,便回顾起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王哥,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刚到这里时的场景吗?”
  “我当然记得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王大春也学着胡显荣的样子,将空碗筷搁置到身旁的地上,两兄弟并肩席地而坐,望着绯红的晚霞,讲起兄弟们刚来到这里时的场景,“来到这里之前,我只听说过金矿,但根本就没见过金矿长什么模样。”
  “我也是,以为金子就长在石头里面,跟挖土豆一样,一锄头下去就浮现出来。”
  王大春赶紧插话道:“可不是嘛,我刚来的时候,看到那些金灿灿的石头,以为全部都是金子,还偷偷往兜里揣了几个,心想要是把这些石头卖掉,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胡显荣噗呲笑出声来,“原来你也干过这事啊,我那时候偷偷捡来的几块石头,现在还藏在我的床板下边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引来远处的余黑牛也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油汤面参与进来。
  “你们两人在谈论什么事?”黑牛已经吃完两大碗面,这是新添的第三碗了,他圪蹴在胡显荣身旁,满是疑惑地问道。
  “黑牛,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偷拿那些金灿灿的矿石?”胡显荣勉强止住笑,强装出一脸严肃的表情,问身旁的余黑牛。
  余黑牛的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憨厚地回答道:“我当时还以为那些石头就是黄金,没敢多拿,只悄悄往内衣兜里揣了一小块,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一块屁钱不值的石头而已,害得我提心吊胆了好些天。”
  听完余黑牛的一番话,胡显荣和王大春几乎快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在帐篷里忙完活的阿竹终于抽开身来,不明就里地问大家因何而笑,在得知原因后,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也跟着一起咧嘴大笑起来。
  “阿竹姐,你是不是也偷藏石头了?”胡显荣一眼就看出了阿竹的小心思,索性揭穿出来让大家笑个够。
  阿竹也毫不隐瞒地说道:“你们要是今天不提起这事,我才不好意思讲出来。我那时候第一眼见到那些金黄色的矿石,眼睛就不自觉地发起光来,悄悄捡了好多,还准备给家中的妹妹悄悄寄回去呢。没想到你们这些大男人也跟我一样,见到金疙瘩就打起歪心思来。”
  虽然只是患难兄弟姐妹们的一次简短笑谈,却让胡显荣感触良多。
  即便在那些不确定的巨大利益面前,都没有一个平凡人能经得住诱惑,何况是真金白银摆在面前呢?
  在欢笑过后,更加坚定了他要改变现状的决心和信心。
 
 
第86章 显荣再开碾矿场,风光人物已易主
  胡显荣和王大春两人引出的那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话题,对没有经见过金矿开采的人而言,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秦巴山区的月池河一带,黄金储藏量丰富。在数十年前,悍匪王三春曾经依靠着几口品位较高的矿井,攒下大量金钱,并用来四处招兵买马,队伍迅速壮大起来,一度达到跟地方军阀势均力敌的地步。
  后来,随着开采力度的日渐加大,很多矿井逐渐成为回采尾矿,或者直接被废弃下来。
  井矿开采跟普通的淘沙金不一样。那些夹杂着硫、铅等矿物的石头被矿工们从山体深处采挖出来,经过挑选之后就要送往碾矿场上,用特制的钢碾将其磨碎,并用水反复清洗。
  借助黄金比普通金属矿物密度大的特点,没有被流水清洗掉的部分就是含有黄金的精华。
  这些程序还只是提炼黄金的前奏,真要做到「点石成金」,还需要借助最关键的两个步奏。
  那些沉淀下来的精华里面,只需添加进水银,给予一定的反应时间,过滤之后就可以得到黄金,最后再经过高温烧灼,便可以进一步提高纯度。
  被采挖出来的矿石,因为含硫量极高,呈现出金灿灿的模样,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形如狗头金一样的颗粒状硫磺结晶体。
  胡显荣和余黑牛等人刚来到这里时,误将满地金硫伴生的矿石当作黄金,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几乎花了个把月的时间,才学会如何识别和挑选矿石,并将这整套黄金提炼流程摸清楚。
  所谓的「回采矿」,就是指矿井已经被全面开采过一遍,现在开始进行二次开采,有凭运气捡漏的成分在里面。
  这期间,胡显荣还委托余兴彩在大学里帮忙找了几个专业人员前来帮忙查勘矿脉走向。
  最后的结果并不让人失望,在黄金部队将主矿脉开采完毕之后,还留有两个品位稍低的支脉没有采尽。
  余兴彩选择了一个探矿类的专业,所以在这方面,也给胡显荣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这口回采矿井,每天都会产生稳定的资金收入,胡昭云和胡显荣叔侄从矿井刚开始运作的时候就约定,不管赚多赚少,两人都是二一添作五,不分你我。而胡显荣突然提出准备退出矿井的想法,倒是让他的远房叔叔始料未及。
  在矿井入口处的帐篷里,胡显荣有理有据地向胡昭云说出自己准备新开一家碾矿场的原因,“叔叔,咱们这口矿井手续齐全,人手也完全足够,但是仍有一件事情掣肘咱们的经营,那就是碾矿场总给我们出难题,压着咱们的矿石不给及时加工。”
  胡昭云没理由不支持小侄儿的这个想法,因为显荣所讲的这个问题,确实也是让他头疼的地方。
  从矿井挖来的矿石,必须拉到山下的碾矿场进行加工和提炼,但是那些碾矿场的加工能力有限。
  如果不给老板们一些额外的好处,每次都要排上十天半个月的队,才会勉为其难地安排矿石加工。
  除此之外,那些碾矿场的老板们还会在加工过程中做一点小手脚,哪怕是偷摸着将那提纯前后的金疙瘩抠掉一指甲盖,也足以让矿老板们心疼不已,但是矿老板们依旧只能敢怒不敢言。
  跟前些年在银竹沟开烧锅作坊的时候一样,胡显荣言出必行,立即就将余黑牛从矿井撤出来,一起折腾开碾矿场的事。但这件事却又跟开烧锅作坊不同,需要更多的资金和人手。
  要是搁在几年前,这两件事都足以让胡显荣头疼。但这一次,他几乎没遇到多少阻碍。
  和胡昭云商量之后,从矿上挤出几千元的启动资金,租下足够放下十多台碾矿设备的大片场地。
  显荣又尝试着往省城写了一封信,将情况详细说与伍金平,不久之后就收到对方的汇款单,五千元现款随即就从信用社的窗口取出来。
  在人手方面,余兴平一收到通知,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月池河畔,还带去了几名帮手,其中的好几个人,都是胡显荣之前在李家村矿山上的工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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