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金先虎的宿命似乎早在他本人的预料之中,身后虽有一个儿子金德伟,但临终之时却是恓惶无比。
  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胡显荣亲自操持了金先虎老伴的后事,却又碰巧遇上这位曾经心高气傲的金家老大的离去。
  金先虎的家门口,余运文摆起香案,为逝者跳起最后一场端公。
  这一次,他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再让金先虎起死回生。
  两人在观音寨里搭伴,也是起源于多年前在这里为奄奄一息的金先虎跳过的那场端公。
  天道总是不停轮回,人生亦是如此,只是眼前的景依旧,但情已不同,不知跳得满头大汗的余运文的心里有没有这个感受。
  在余运文手舞足蹈做法事的间隙里,余运现和余运成两位歌郎却用俏皮的对唱迎来阵阵掌声,仿佛发生在眼前的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让人伤心的事。
  余运现肩挎花鼓唱到,“金家大哥登仙界,亲朋好友送一程,我今没有好茶饭,唱支山歌敬亲人;山歌难登大雅堂,却能把海来填平,上天能赶乌云走,下地能催五谷生;若是众亲不满意,且听吾弟唱两声。”
  余运成手持铜锣接到,“兄长此言失分寸,孝歌皆唱古贤人,世上千般咱无份,只有生死最公平;兄长歌喉胜洪钟,歌声似茶暖人心,我是嫩鸟才学唱,鸭子绒毛不上秤;若是众亲不嫌弃,哥俩唱到大天明。”
  秦巴山区的孝歌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胡显荣却没有心情来欣赏这种流传数百年的传统民俗。
  他和金先明支书在内屋帮忙整理逝者生前的遗物时,却有了一个新奇的发现。
  金先虎的床头摆满了厚厚一摞用蝇头小楷誊写的经书。显然,这是他最近两年新养成的爱好。
  一个心高气傲人,能静下心来做这样一件事,着实不易。
  胡显荣虽然看不懂那些经文,但他能想到,正是这些充满神奇力量的文字让金先虎看淡了尘世的一切。
  或许他早就知晓儿子金德伟在外边干的那些勾当,但又无力阻止,就希望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为其减轻罪孽。
  那些誊写的经文里面,有很多没有写完就被废弃的纸张。
  胡显荣不知其原因,便好奇地将其拿到余运文跟前问询原因。
  风水先生瞥过一眼,告诉胡显荣说,誊写经书的人必须要有诚意。
  如果中途错了一个字,就必须从头再写一遍,否则结局就会像两位歌朗经常唱的「唱错山歌不打紧,写错经文瞎眼睛」那样。
  听完余运文所言,胡显荣不禁头皮一麻,不过他细细看过一眼那些纸张之后,就发现余运文说得恰好在理。
  只是其中好几张纸的末尾都写着同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菩提座下藏真金」,让他有些费解。
  胡显荣觉得那些经文写得颇为工整,不忍心将其一把火烧掉,便将其收藏起来,对于他提出的这个简单要求,金先明支书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待到夜深人静时,胡显荣在卧室里仔细欣赏金先虎最后留下来的东西,看到那简短的两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悟透了那句话的含义。
  他心中所想是这样的:按照余运文所讲的那样,金先虎不可能将同一句经文抄错多遍,更何况「举头三尺有神明,菩提座下藏真金」并不是一句经文。顾不得外边的月黑风高,胡显荣连忙打起手电筒朝庙坪走去。
  就在大家都围在金先虎家的院坝里欣赏余家三兄弟的精彩表演时,那个黑色的身影悄悄钻进观音寨的山门里。
 
 
第90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银竹摇曳花烛夜(终章)
  观音寨前的石碑上还刻着出资人金先虎的名字,人们也还清楚记得那块牌匾刚挂上山门时,金先虎仿照他的家族先辈周三娃讲过的那句“若要金家穷,河里走双龙;若要金家败,水湮观音寨”。
  人们经常拿这句话戏谑金家人的火红光景终究还是被大水冲走。
  虽然没人见到小水河里出现龙的身影,但观音寨确实遭受了一场小小的水患,并将金先虎以及他说得太满的妄语带走。
  就在金先虎下葬的当日,姜忠学带着五六名工作队员到观音寨里翻腾了一遍。
  很快,他们就在文殊菩萨座下找到一个隐藏极深的暗格,拆开里边的两个牛皮纸封,花花绿绿的钞票让姜忠学的工作队顿时傻了眼。
  这件事在银竹村引起的轰动随即超过金先虎不幸殒命的事件。
  大家认为,金先虎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观音寨的举动只是为了确保他的钱财免遭水毁,进而不再悲悯他的不幸遭遇。
  同时,大家纷纷评说姜忠学长着一只通天眼,竟能把隐藏得这么神秘的一笔巨款挖出来。
  但他们哪里知道,就在工作队进场之前,一位年轻后生折腾了大半夜才找到藏匿钱款的地方。
  在大家为这件事议论纷纷、意犹未尽之时,那位年轻后生已经悄悄离开银竹沟,回到月池河畔。
  余兴彩顺利读完大学,这位给余氏家族以及银竹村争了脸面的女大学生终于摆脱了土地的束缚,被分配至金州地区的一个矿产研究所。
  对她的这份工作,大部分人都感到陌生,但不管怎样,她端上公家饭碗,就足以羡煞邻里乡亲。
  余兴彩的单位所在地距月池河并不远,她隔三差五也会跟着一帮同事外出做一些勘探和采样工作。
  一群年轻人扛着各种设备,用手锤在各处敲打,将那些筛选好的矿石装进密封袋,再精心放入做有标记的采样箱。
  胡显荣曾多次笑话余兴彩,说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终干的活却是漫山遍野找寻石头,跟自己身后的矿工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女大学生知道胡显荣是在拿自己开涮,也并不置气,当她随口讲出那些矿石的成分数据的时候,胡显荣随即就语塞了,对她的工作价值,唯有心悦诚服。
  两个年轻人之间,无论是在个人问题上,还是在各自的事业领域,都有着共同的话题。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学生让胡显荣在事业上少走了很多弯路,胡显荣对此感激在心,对知识的力量更是毫不质疑,所以也就有了急切地希望弟弟胡显贵考入名牌大学的那些举动。
  两小无猜的胡显荣和余兴彩终于决定迈出谈婚论嫁的一步,只是这个过程还得遵照老家的习俗,需要象征性的找一位媒人。
  在这方面,两人的意见不谋而合,他们认为,再没有比余兴彩的小舅金先明支书更合适的人选了。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她们甚至已经将日子商量妥当,准备在过年的时候办成这件终身大事。
  那时,距离幸福的日子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但他们似乎有些等不及了。虽说他们的计划最终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中途还是出了点小插曲。
  某天清晨,金德兰急匆匆地来到胡显荣的碾矿场,甚至都没来得及寒暄三两句,就直接道明来意:“显荣,我爸和我舅舅被抓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胡显荣的第一反应,金先明支书恐怕是因为观音寨里那笔钱的事,被牵扯进了金先虎父子的案子里边。
  金德兰因为过于着急,脸上几乎没了什么血色,“已经有好几天了,我昨天去县上找过姜忠学,他说这事跟我大伯和堂哥的案子没有关系,而是银竹沟的烧锅作坊的事。”
  胡显荣将金德兰引进帐篷,指着一条板凳让她坐下,一边为她倒水,一边问到,“德兰姐,按你这么说的话,你舅舅侯世发为什么也被一并带走了?”
  “据说是我爸将库房的酒水抵押给信用社贷了很大一笔款,所以才把我舅舅也牵涉进来。”从胡显荣手中接过搪瓷缸,金德兰并没有着急喝水,“信用社在月底盘查库房的时候,发现那些坛子里装的全是水,所以立即报了案,说我爸和舅舅内外勾结诈骗贷款。”
  弄清事实真相,胡显荣稍感惊讶,随即也就平静下来,向金德兰问道:“我表哥那里是什么意见?”
  胡显荣知道,凭姜忠学和金德兰之间的关系,两人之间肯定已经商量下结果。
  提到姜忠学,金德兰略感尴尬,脸蛋不免微微泛红,“你表哥说,案子还没有正式移交出去,信用社只想收回贷款本息,并不想真的让我爸坐牢。我爸的钱全部砸到了门市上,并且门市的生意也惨淡,要不是他硬撑着,早就该关门了。”金德兰说完,轻轻抽噎了两声。
  “这事看来没那么严重,你暂且先回家照顾好你的母亲,我这就去找表哥想办法。”胡显荣安慰道。
  两人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头行动。金德兰搭车回到银竹沟,胡显荣却并没有直接赶去县城,而是到研究所里找到未婚妻余兴彩。
  余兴彩见胡显荣主动来找自己,便知一定是为了两人的婚事,脸上充满了幸福和甜蜜。
  胡显荣也不提及她小舅被抓的事,迎着她的笑脸说道:“兴彩,你给单位请两天假,咱们回一趟银竹沟。”
  “什么事这么着急?”余兴彩纳闷地问到。
  胡显荣暂且卖了个关子,回应到,“我给咱俩准备了一套婚房,要等你看过之后才能拿主意。”
  余兴彩不明就里,但也不继续纠缠答案,转身到单位向领导请完假,就跟着胡显荣一道乘车前往紫溪县城。
  在姜忠学的办公室,胡显荣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表哥,我准备替金先明还债,这件事就在你这里打住,你看这个建议如何?”
  “我这里当然没有问题,信用社只要收回贷款,更不会深究。”姜忠学给表弟倒来热茶,关紧房门说到,“我就知道金德兰一定会去找你,你更不会袖手旁观。”
  “我可不欠任何人情债,就是单纯地想跟金先明做一笔生意。”在表哥跟前,胡显荣并不掩饰任何想法,“我替他还清信用社的贷款,银竹沟烧锅作坊和他在县城的门市全部转手给我,咱们谁也不欠谁的账。不过这件事要先征求他本人的意见,我可不想落下一个趁火打劫的名声。”
  “要说欠人情债,我倒是欠你很多,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成。我料定金先明也没有什么意见,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姜忠学带着赞赏的眼光看了一眼胡显荣。
  随后,姜忠学前去见到双手带着镣铐的金先明,将表弟的想法转述给他,对方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爽快地点头应下。
  在姜忠学的办公室里,金先明签完协议,望着胡显荣感叹到,“看来人不服老真的不行,今后的银竹沟是你们胡家人的天下了。”
  “先明叔这句话说得不妥,应该是咱们的天下才对。”签协议之时,余兴彩也在场,胡显荣将她拉到身旁,并不顾忌这位女大学生还羞红着脸,补充到,“我还有件事要麻烦先明叔,这件事若是成了的话,我就得改口称您一声「小舅」了。”
  余兴彩生就一副乐观开朗的性格,这个时候也不自觉地将头埋下。
  心里虽然跟吃了蜜糖一样,但滚烫的脸蛋怎么也无法掩饰少女般的羞涩。
  姜忠学也在一旁敲边鼓,向金先明说到,“都说娘亲舅大,只要金支书答应下来,在我这间办公室里可就又办成一件大事,我想想都觉得激动。”面对差点成为岳父的金先明,姜忠学说话的口气中并没有半点羞愧之意。
  金先明支书抬眼看了看胡显荣,又轻轻瞥了一眼羞红着脸的外甥女,嘴角挂起一丝满意的微笑,“显荣,看来咱们的叔侄缘分要到此为止,我的烧锅作坊和门市就算送给兴彩的嫁妆了,我倒不亏。”
  “感谢小舅成全!”胡显荣连忙将金先明扶到表哥的办公椅上坐下,给他端来一杯热茶,俏皮地说到,“外甥给您敬茶了!”
  一句话将满屋的人逗笑,先前还狼狈不堪的金先明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
  至于后面的一些小插曲,虽然让当事人有些难堪,但结局已经足以让他们烧高香了。
  先明支书因为有了这件不太光彩的事件,支书职务被撸下来,仕途算是走到了尽头,不过他几乎是在组织的处理决定下发到村委之前就提交了辞呈。
  侯世发也受到内部处分,但位置还是得以保住,过程中自然少不了四处托人求情,但细节已经不为外人知晓。
  银竹沟的烧锅作坊终于不会再飘起酒香味,那块牌匾被胡显荣摘下,放进了村委的档案室。
  烤酒炉灶被悉数拆除,房子里里外外被粉刷一新,添置了桌椅板凳和崭新的床铺、柜子之类的家具,这个承载着无数人心血的作坊,最终变成了胡家人的住宅。
  这就是胡显荣送给余兴彩的婚房。他自嘲地说到,自己总逃不过住公家房的命运,先是祖宅被冲毁之后住进生产队的保管室,现今又住进了村里的烧锅作坊。
  两位年轻后生的婚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并且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得多。
  他们的婚宴也没有等到过年之时才举办,而是提前了两个月,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就是余兴彩的二叔余运文。
  风水先生为两位新人精心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胡显荣和余兴彩自然不忍心违拗这位长辈的心愿。
  银竹沟里已经有十余年没有举办过喜宴,胡显荣和余兴彩的婚姻在三个姓氏之间架起一道桥梁,将笼罩在大家心头多年的阴霾一扫而光。
  在灶台前掌勺的金先龙虽然忙得满头大汗,但依然笑得合不拢嘴,将席面打理得丰盛而精致;
  哑巴金先福的愿望终算成真,却再也不跟胡显荣和余兴彩随意开玩笑,可见他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老会计金先亮、已经下台的支书金先明乐呵呵地饮下一对新人敬来的杯杯喜酒。
  这种喜庆的时刻,自然少不了余运现和余运成两位歌郎来助兴,如果真要让他们尽兴的话,连续唱上三天三夜,也唱不尽心中的喜悦;
  余运文的满腔学问在这种时刻虽然没有用武之地,但他自认为是最大的赢家,可谓三喜临门,一喜儿子余兴平与自己重归于好、二喜侄女余兴彩寻得良婿、三喜最看好的后生胡显荣人财双收;
  大力士余运彪没有那么多愁善感,逢人便吹嘘自己的杀猪本领,借着给侄女办喜事的机会,他的手艺和一膀子力气确实迎来不少赞许。
  胡显荣和余兴彩喜结连理,又乔迁新居,为了给新生活增加一点仪式感,他们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让双方都感到满意的点子。
  新婚礼成之后,他们和亲朋好友们一道在新房后院种下一棵高大的竹子。
  据说胡显荣在月池河畔的大竹园里一眼就瞅中了这棵碗口粗、三丈长的竹子,和余黑牛两人一起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将其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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