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允弹了她一个脑崩,笑着说,“我上厕所,你和我一起去?”
“哦。”君砚眼皮搭下来,语气带着些失落的回道。
等陈允回来的时候,君砚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陈允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早已经躺不住了。快六点,晨光熹微,白色的窗帘露进一点点的光线。
他正想抱起君砚,把她放在病床。君砚却在陈允靠近的瞬间苏醒过来。
“快点躺回去,你怎么就穿这点的衣服。一会又发烧了,快快快!”
陈允又在医院躺了两天,陆陆续续的烧着,但是气色已经好很多了。
君砚陪着的这两天,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聊了很多东西。
比如《摩托日记》里主角告别恋人的那段内心独白,君砚一直觉得是诗,却无寻出处。
最后还是陈允用聂鲁达吸引走了君砚的注意。
君砚坐在病床前边,一边给陈允削苹果,一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诗歌啊?你一个理科生。”
“哈哈哈,你是文科生。你当初不还说,你要学林业呢吗?”
君砚有些尴尬和落寞,“你还记的啊。”
“印象挺深刻的吧,那时候你高一,你给我发消息说怎么也得比我高考的分高吧。”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现在的学校也挺好。继续回答我的问题。”
语调虽然无所谓,但是君砚心里苦涩。她应该这么说,每次见到陈允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高中时的壮志豪言,就会觉得难过,觉得丢人。
其实,高三的时候,她就知道,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奇迹。大多数人做了整个青春的英雄梦,最终却不得不低着头接受自己的平凡无能,接受生活的多变。
世事无常罢了。
“因为我妈妈吧。大概是因为我妈妈。”
“小时候睡觉前她总是会给我读诗歌。那个时候多是冰心的诗歌,还有汪国真的诗歌。不过我妈妈说她最喜欢的是海子。”
“后来,我妈妈走了,我自己总是去翻,日积月累,就成了习惯了。”
君砚知道,陈允说的简单,其实不然。那个没多大的小男孩,在夜里一页一页的翻着妈妈留下的诗歌书籍,就像是翻着妈妈和他的日日夜夜。
每一首诗都一个思念的名字,每一首诗都有着他的难过与寄托。
“我说完了,你呢?”
君砚没有回答,只是呢喃出——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
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你那样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散着香气——
当然是因为你啊。
君砚想。
这是君砚第一次接触到课本外的现代诗歌。那个时候她也就只有十二岁。
陈允把这几句诗发在了□□空间里,君砚就深深的记下了。
但是君砚肯定不会和他说,呢喃完诗歌之后,只是淡淡笑着。
出院离开的那天是下午,天日干冷,阳光明媚。
君砚唯一拥有的就是一辆电动三轮,她害怕陈允觉得丢人。
结果陈允在见到那个电动三轮的时候,直接笑道:“这环境可比我两年前坐的好多了。那个时候和村里人下地干活,就差坐粪车了。”
陈允穿的不薄,发烧时候来医院,军大衣,棉帽子都给他套上了。但是君砚单薄,于是就买了个棉手套和棉帽子,帽子手套是一体的,大粉色还有花。
陈允看见就笑了。君砚白了他一眼。
三轮车里还有好几盆套好保温罩的花,花还开着,实属不易。
那是村里一个嫁过来的新媳妇拖君砚给捎的花,多多少少有十盆。电动车本来不窄,但是里边有花又有君砚买的食品,所以塞下陈允就显得吃力。
电动三轮刚行驶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又飘起了雪花。
穿过乡镇的繁华,眼中剩下的就是连绵起伏披着雪被的大山。
道路弯曲绵延,大山无尽。周围一旁是大山,一旁是河水。河水边栽着密密麻麻的树木,冬天枯掉,只有灰色的枝桠,落满白色的雪和灰色的鸟。
好在天空晴朗,雪花洁白。
花朵葳蕤,冬风摇摆。
陈允背倚着三轮车,坐在车厢里。脸朝后看着逝去的景色。
“这就是简易版的南瓜马车吧。”
君砚听见陈允大声说道。雪花纷飞,有点糊她的眼睛。
她骑着车载着暖阳,冬雪,花朵和心上人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陈允忽然听见君砚说——
“这是,三轮车公主和她的病怏怏王子。”
“坐好了,公主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南瓜马车换浓汤
冬日的鲜花调戏死亡
你眼前有多少强迫又有多少渴望
如果爱情和童话一样
黄色小狗卖暖阳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
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你那样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散着香气”——海子《歌或哭》
第18章 荣
君砚回到家,没有耽搁,就又去找狗了。
天已经擦黑了。
她和大娘不算是撕破脸皮,只是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她又本能的排斥那个屋子,所以就一拖再拖。
到了大爷大娘家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屋里温热,灯火通明。
君砚进入就围着院子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大奔。
心里隐隐不好的预感突然变得无比猛烈。
她推开了屋门进入,大爷一家正在吃火锅,君砚问好说了句,“大爷,大娘。”
大娘眼一直,情绪复杂,说不出什么感觉。反而是大爷放下碗筷说道:“砚子来了啊,坐下吃点?”
君砚摇摇头,“大爷大娘你们吃吧,我就是来找大奔。我把大奔牵回家去。”君砚解释道。
“狗啊,狗可没来我们家。”君子海一边扒拉手机一边和君砚说。
君子海是大爷大娘家的大女儿,君子辰则是二儿子。
君砚扫了一圈,发现君子辰不在,应该又是和自己的狐朋狗友瞎混去了。
但这种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火锅的热闹,君砚看着真的很红眼。在她的记忆里,这几乎没有过。
可能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君砚突然很想奶奶。
君子海放下手机,夹起一大堆羊肉放进锅里。
“齐爷爷说君子辰把大奔抱走了,那狗去哪里了?”
君子海继续涮着那几块羊肉,抬头看着君砚,不说话。
君砚看她的表情再一想起来这屋子里的人对她的所有所谓就觉得恶心和气愤。但是这是他爸爸的哥哥,奶奶的大儿子。她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在人家一家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和人撕破脸皮。
君砚看问不出个三七二十一,也不想纠缠,所以就只能先离开了。等明天再来找君子辰问问。只是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爆笑。
这爆笑让她不得不折返回去。
她就站在窗前,看着君子海伸出手指笔画,一边笔画,一边说:“卖一条老黄狗,吃一顿火锅。这羊肉,火锅底料,蘸料正正好好六十块钱。”
一家人吃的更开心,笑声更加刺耳。
窗外很冷,屋里很热,雾气一层一层的糊在窗户上。君砚觉得屋里每个人的影子都在扭曲,最终变成青面獠牙的魔鬼。
她嘭的一下推开门,一双眼睛发红的看着君子海,“卖给了谁,卖到哪去了。你凭什么卖别人的狗。它不吃你家的,不喝你家的。”
“君砚,你搞清楚什么叫做不吃我家的。不喝我家的!你住的房子,也是我家的,房子里的东西更是我们家的。别说是狗了,把你卖了,你有毛病吗?”
君子海一直在扒拉手机,随扒拉随吃,好不容易眼睛从手机上挪出来,筷子一摔,看着君砚就是这么一句话。
“你妈又不管你,我没说错吧。你说你在外边上大学,谁知道真假呢?你的奶奶就不是我们的奶奶吗?以前奶奶养你,不算是我们养你吗?”
“你现在早满十八了,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是不是该从我们家的房子里里出去了?”
君砚有时觉得,人与人间的温情全他妈的都是狗屁。他们无论怎么对她,都是为了她住的那个房子和奶奶还剩下的那五万块钱。
一开始好言好语,是觉得有机可乘,现在撕破脸皮,不过是所有肮脏龌龊都掀了出来,不愿意在笑嘻嘻的带着假面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情分。
“房子是我爸爸的,不可能给你。”君砚辩解到。
“那钱呢,钱就你自己吞了?”君子海的气势不减反增。
“钱的事情我们可以在算,你们凭什么卖我的狗?卖到哪里去了!”
“切,还卖到哪里去了,卖到哪里去了你也找不到了。你回来前的七八天吧,正好有人来买鸡鸭鹅,然后狗也要,顺手就卖掉了。”君子海满不在乎的表情,满不在乎的说着。
一举一动一下一下的凌迟着君砚的心脏。
“也不算是我卖的,君子辰拉回来,这狗不听话,总是乱咬,后来君子辰就把狗卖掉了。钱我拿来买火锅了。怎样,要来吃一口。”
君砚看着她挑衅又自私的表情,想起自己被私自践踏的房屋,被擅作主张推出去的买卖,被恶意卖掉的大黄狗,还有十几年来煽风点火不闻不问的态度……
想起她上高中的时候奶奶不小心磕到。他们一家人不理不睬,直到她回来发现奶奶的腿青紫一片,胳膊肿起来,才去医院看。
想起这家人的蛮横无理,冷漠世故,她就觉得在和这群人在这里虚与委蛇就是恬不知耻,不如彻底撕开所有假意的和善,不如今日账,昔日债一点一点全算干净……
她借着心里的怒火,不留情面的一脚向桌子下边踹去。桌子上的东西哗啦啦的洒了一半,君子海一家麻溜的起来,还没全部逃离,君砚猛的又补上一脚。
噼里啪啦的碗筷全部跌落,在地上碎成一团。咕嘟嘟冒着滚烫大泡的火锅汤水,四溅一片。
一旁插着电线的插座闪出火花,屋里的光闪烁一下,瞬间熄灭,陷入一片漆黑。
一家人的咒骂不绝于耳,慌乱成一团。
君砚摸着黑走出去,手背一片灼烧的疼痛。
今晚有月亮,她的影子摇摇晃晃,及其明显。
君砚小时候就听说,家里这边买狗的人,都有一个大锅。大锅里灌满滚烫的热水,再把活生生的狗一个一个塞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
锅底下的火烧的很旺,大锅里的的开水滚着脸大的泡,无数无法逃离的狗,在锅里不停的挣扎,不听的敲击着坚硬厚重的锅盖直至死去。
胃力扭上一股恶心,她不得不蹲在路边,等这汹涌的恶心褪去。
真恶心。
人心真恶心。
爱也很恶心。
所有的都很恶心。
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再早一点找大奔,为什么要一拖再拖……
都是她的错,是她不好。
月色和她的影子一样摇摆,她走在路上像一个酒鬼。
心里的自责让她从那日起再没吃过一次火锅。
陈允过年前几天就回家了,齐柏林看他那一步三回首的样子,不停的调侃。
陈允和君砚在微信上不怎么聊天,君砚一忙起来就几乎不怎么看手机了。
过年的最后一个集,总要蹭一蹭新年的气氛。君砚买了几副对联和几个福字。家里的灯笼还挺新,不用换。
新年那天她早上起来就开始贴对联。
齐柏林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她正踩着借的梯子在接红灯笼。
墙不算矮,但是她一个胳膊撑着,一下就跳了下来。
动作利索连贯,齐柏林看的瞠目结舌。
“你还会挂灯笼?”
“哈哈哈,我家里没有男人,只有我和奶奶,奶奶年纪大了。所以就我来干,时间久了就熟练了。”
“那你从墙上就那么蹦下来,不怕磕到?”
“我在田径队待了两年多,练腿部力量的时候,天天蹦台。熟能生巧。其实不厉害的,就是练习的多。”君砚解释道。
齐柏林还要说话,这头他的妈妈扒着墙头叫君砚去帮忙了。
在齐柏林家里忙了半天,终于回到了家。
她一个人,也没什么特别想吃。原本齐爷爷留她,让她在齐爷爷家吃饭。君砚自然知道是善心,好意。
但是,她一个人呆惯了,真的不喜欢那么多人,也不喜欢热闹。那样的一顿年夜饭,君砚吃来吃去,也只会觉得不舒服。
所以,她还是决定自己在家。
家里的菜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她想都没想就做了几道奶奶爱吃的。
一个人吃饭也挺无趣,她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想着正月二十三号开学,她待过了初七就回学校去,再找一个兼职。
至于陈允,想多了也只是心烦意乱,既然没什么未来,不如不去想,不去做过多的联系,时间久了,也就都过去了。
反正,他们两个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外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燃起新年意,大红灯笼高高挂,家家户户红意相连。
街上的小孩子不多了,但是叫喊声仍旧不低。
君砚没什么事情,她也没有包饺子,因为她一个人,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做。
不到十点半她就熄了灯睡觉,十一点半左右,却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她掀起窗帘,坐在床上,遥遥的看了几眼外边流光溢彩的各色烟花,顺路也蹭一蹭人间喜事与无边烟火气。
早上起床,她煮了一包方便面,一边吃着,一边继续翻译诗歌。截止时间到三月,但是她已经快把它都啃完了,啃完了就能拿到小一万块钱,那可不是小数目。
这一万块钱存起来,日积月累,渐渐的,她过的就不会那么的捉襟见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