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把钢尺——同越
时间:2022-03-02 07:43:21

  石磊淡淡道:“还行。”
  每次结束金鸡独立的石磊都好似看透生死、阅尽红尘的世外高人,问什么都提不起他半分兴趣。
  辛悦:“……”想抽他。
  周加弈回到座位上。
  “给,”辛悦把杯子递给他,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满满一杯豆浆,“外面冷吧,赶紧喝了暖暖。”
  一口闷了半杯,周加弈呼了长长一口气:“活过来了。”
  “才十二月,已经零下了,”辛悦又给他把杯子满上,“地理老师骗人,秦岭山脉压根就没挡住南下的冷空气,不该对它寄予厚望。”
  周加弈捧着杯子暖手,骨头缝里丝丝往外冒的冷气终于止住了:“人家也不容易,一边被人类开山盗墓,一边还要为我们阻挡冷空气,以德报怨,实乃山中楷模。”
  他又喝了一口,说:“我刚刚在外面罚站,一直在想——”
  “是我的错,”辛悦抱着保温杯低眉顺眼地坐着,两只脚规规矩矩地放在横杠上,像只柔软的面团子,任人揉捏,“害你被罚站了。”
  周加弈摇头:“不是这个,我是问,你那本不穿衣服的漫画……”
  “谁不穿衣服?”石磊每次都听个囫囵,然后揪住一两个关键词不放,“这种天不穿衣服不冷吗?”
  辛悦瞟了眼他手背上的烫痕,再次堪堪按捺住了想抽他的冲动,呛道:“你这种天不还洗冷水澡的吗,怎么人家就不能不穿衣服了!”
  “你、你……”石磊约莫被辛悦的反诘吓住了,支支吾吾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老子是伤患!还是你烫的!他嚣张地把手背伸到辛悦面前,卯足了气势,“我受伤了!快给我饭卡,我中午也要去食堂买大份的鸡汤小馄饨吃!”
  “她饭卡在我这,”周加弈像胡同里喝茶的老大爷,抿一口咂咂嘴,慢里斯条地说,“要我给你刷小馄饨吗?”
  “要!”石磊斩钉截铁。
  “你什么时候见过葛朗台请人吃饭的?巴尔扎克的小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周加弈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不给!”
  “这是辛悦的饭卡,你凭啥替她做主!”
  “哥屋恩,”周加弈轻蔑地一抬下巴,“这是老子的饭卡。”
 
  秦始皇
 
  
  “同学们好,我是今天来帮你们王老师代课的。”
  上午第一节课,传说中的秦始皇进门了,不是辛悦想象中的戾气缠身、满脸凶相,反而长得文质彬彬一脸书卷气,声音也不疾不徐。
  “我们这节课继续讲立体几何,在书本的第……”
  辛悦看着秦成霖的金丝边眼镜,脑海里掷地有声地蹦出八个字: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她下意识地看向右手边的周加弈。
  他嘴里叼着辛悦的旧钢尺,一手撑着下颌,一手翻书。
  辛悦从笔袋里拿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崭新的钢尺。
  之前在纪录片上看到过,动物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会本能地想要靠近和依赖强大的同伴,以寻求庇护。
  这是刻在基因链里的雏鸟属性。
  半堂课后,秦成霖开始叫学生上黑板解题。
  在被叫上去的同学楞在黑板前,手上的粉笔迟迟没有动静后,秦成霖丝毫没有自己仅仅是来走个过场、帮王拓风代两节数学课的自觉,完全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十班,无所顾忌,大手一挥让女生出去站了走廊。
  “我特么觉得我脸疼,”蒋旭辉低头跟同桌耳语,“秦始皇压根不记得咱们的大哥是老王了,靠!”
  且不说这是个女生,四班的所有任课老师,哪怕是白脸黑心的叶成林,都没有过因为答不出题而让学生罚站的,更别提站走廊了。
  女生出去后,教室里安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以往在老王手下上数学课时,四班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他们喜欢跟同桌,或者前后同学小声地讨论解题步骤和思路。
  王拓风觉得这样也挺好,既能活跃课堂气氛,又能集思广益,所以从来不会呵斥他们闭嘴。
  十六七岁的半大成人,也会看眼色,知道见好就收,老王惯着他们的小习惯,他们也不骄纵,只谈题不谈其他。
  “这道几何证明,上节课王老师板书上有同类型的,怎么,上课没听?”秦成霖扣了扣黑板,然后翻开王婷婷给他的班级名册,“我再喊一位同学上来。”
  望着他手上的死亡名单,辛悦有些后悔。
  中考后的暑假,表姐带她去山西旅游,她们去了五台山。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咱们团里的小孩子一会要进庙里好好拜拜,”导游拿着扩音器在讲解,“文殊菩萨是保佑智慧的……”
  表姐给了辛悦一个苹果:“给菩萨的贡品,顶级阿克苏冰糖心,让文殊菩萨保佑你进入高中后学习成绩节节高,九门课门门满分!”
  “迷信!”辛悦接过苹果,也不管洗没洗,在表姐的惊愕中咬了一大口,“要是拜拜菩萨就能成绩好,那景区工作人员的孩子不个个都能上清华北大?”
  就不该那么嚣张,不虔诚地去参拜就算了,还如此不知礼数地吃了贡品,难怪一进高中,理科成绩就“飞流直下三千尺”地下滑,铁定是当时冒犯了文殊菩萨,他老人家一怒之下拔掉了我学习数理化的慧根。
  辛悦想捶死自己。
  本班五十二人,罚出去一个,剩下五十一个。
  五十一分之一,也还好,概率不大。
  我运气不会这么背的,她安慰自己。
  秦成霖轻飘飘地念道:“辛悦。”
  辛悦?
  是辛悦吗?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了。
  是了,辛悦想,是辛悦,是我。
  我要上去证明那个角有九十度,是直角。
  那是立体几何吧,是吧?可我看到的分明就是平面几何,是初中就学过的平面几何图啊,它哪里立体了?
  辛悦看着黑班上那个繁乱复杂的立体几何图,在静谧无声的教室内,她听到了遥远的秦岭一带,在人迹罕至、不见天日的幽暗森林里,有巨石滚落的轰鸣,和冷空气过境的呜咽声。
  秦成霖,秦始皇,秦岭。
  我会死在他们手里,被剥皮拆骨、抛尸荒野。
  就在辛悦攥紧拳头准备迎接死亡的那一刻,周加弈忽然站了起来。
  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我的意中人是位理科学霸,有一天他会替我上黑板证明立体几何题。
  从冯天硕开始,周加弈每向前走过一排,两边的同学就小声地“咦”一声。
  在第一排的高倩都“咦”了后,秦成霖终于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他抬头看了周加弈一眼,指着他:“你叫辛——”
  “谢谢秦老师。”周加弈乖巧地从他手里拿过粉笔,站到了黑板前。
  秦成霖:“……”
  高倩:“……”
  目击到这一幕的众人:“……”
  “悦姐,”石磊被他兄弟的胆大妄为震惊了,“我只听说过花木兰替父从军,弈哥这是,替饲主解题?”
  “……饲你个头,”辛悦扶额,“闭嘴。”
  周加弈:“连接F,G两点,秦老师,能麻烦把三角尺借我吗?”说完,也不等秦成霖同意,径直拿起讲台桌上的尺子。
  “啪!”秦成霖按住了三角尺。
  周加弈望向他。
  底下的学生同时也都望向他俩。
  辛悦紧紧攥住手心的钢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看会到周加弈血溅讲台。
  在这生死攸关的几秒钟里,她慌乱的思绪竟然还能分出一小支出来,晃悠悠劈个叉——
  月黑风高,鬼影幢幢的深山老林里,乱葬岗深处,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上书七个大字:吾爱周加弈之墓。
  树影魅魅,阴风阵阵,一道凄惨孤寡的嗓音顺着风,由远及近飘来:
  “悦悦,我为你而死,你却如此薄情……为何不殉情,为何啊……生不同寝,死要同穴……”
  辛悦紧紧盯着几何图形下那个笔走龙蛇的“解”字,眼睛眨都不眨。
  “下去吧,”秦成霖示意周加弈把粉笔放进黑板槽里,“能知道连接F,G两点作一条垂直线,说明这题你不仅会,还摸出了最简捷的证明思路。”
  辛悦眨眨眼,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刚刚攥得太紧了,钢尺在掌心里勒出了两条红痕,浅浅的。她摩挲着红痕,目光落在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周加弈身上。
  他朝辛悦眨了下眼,带着点点得意。
  嘴巴张合了几次,看口型,应该是,“牛不牛”。
  “课间休息十分钟,下节课继续。”
  纵使秦成霖千般严厉万般无情,却还算是保留了一点未泯的人性——不拖堂。下课铃一响,撂下句话就走了。
  “瞧见了吗,”蒋旭辉回头跟辛悦说,“孙瑶刚刚进来时,脸上挂着泪呢。”
  孙瑶就是被秦成霖罚出去站到下课的女生。
  孔菲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悦姐,如果不是弈哥念着同门之情,不顾生死为你挺身而出,这会就该你和孙瑶一起抹泪进门了。”
  “哪啊,弈哥这是为了辛悦的饭卡才挺身而出的,谁给他刷饭卡他就给谁卖命,”石磊不留情面地揭穿自家兄弟,“不然怎么就对人家孙瑶见死不救呢。他对事不对人,分的可清了。”
  周加弈不睬他们几个的碎嘴,举着杯子问辛悦:“豆浆还有吗?”
  辛悦拎起保温杯晃了晃,说:“没了,有也不能给你喝,现榨豆浆超过三小时就营养全无,还会一堆滋生细菌。”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周加弈满不在乎,“我们农村人不讲究。”
  “明早上我再榨一壶豆浆带来,都给你喝,”辛悦把保温杯塞进书包里,“要加糖吗,我怕你嫌没味道。”
  “都行,听你的,我不挑。”
  辛悦看向黑板旁边的钟,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秦成霖的数学课,还得再熬四十五分钟。
  “你之前说的,要这把新的,”她把手里的钢尺和他桌上的那把对调了,“换一下。”
  “真换啊,”周加弈点了点新的那把,“我就随口一说,自己都忘了,你还记得呢,记性真好。”
  “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还是不换了。”周加弈挠挠头,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稀罕得很,“旧的这把被我咬得都有些弯曲了,划出的线肯定不直。”
  辛悦把旧钢尺拿到眼前细细查看:“还好啊,没弯。这尺子是不锈的,里面的合金元素是铬,硬度大抗腐蚀,而牙齿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你厉害啊,以一己之力颠覆了元素周期表。”
  “谁叫咱牙口好呢。”周加弈自夸后,不忘把辛悦带上,“你化学元素门清啊,成绩追上来指日可待。”
  “周加弈。”
  “哎。”
  “谢谢。”
  “不就替你上黑板解道题吗,又不是去闯刀山火海,客气了。不过嘛,你要真想略表谢意的话……中午我可以拿你饭卡去刷食堂的杭椒牛柳盖浇面吗?”
  “好。”
  才翻开数学书,又听到周加弈喊她:“那我能再得寸进尺一点吗?”
  辛悦下意识:“什么?”
  “我说,中午还想加个荷包蛋。”
  “好。”
  “我要什么你都说‘好’,”尖尖的小虎牙露了面,“你真好。”
 
  食堂
 
  
  三四节是宁小玉的英语课。
  她戴了好大一个口罩进来。
  前排的同学问她:“宁老师你感冒啦?”
  “没,”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花粉过敏,脸上起了一圈小疙瘩,丑,怕吓着你们。”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
  “花粉过敏?这季节哪来的花?”
  “有的呀,高三那栋楼门口的花圃里,腊梅不是开了两朵吗?”
  “那两朵加起来还没我指甲盖大,能有花粉?”
  “别吵了,安静安静。”宁小玉虚弱地挥挥手,“本来就昏沉沉的,你们再叽里呱啦,我就要晕倒了。”
  有男生同她说笑:“真要晕了,我们就把您抬到医务室去,不会放着不管的。”
  口罩挡着,学生看不到宁小玉的表情,但从她弯弯的眉眼能猜到,玉姐在笑:“那我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喊方傲梅老师来给你们上课。”
  男生马上就萎了:“我看见方老师,晕得比您还快。”
  宁小玉笑得更欢了:“还想从气势上压制我?你们这群小鬼,就得让方老师来好好惩治一番!”
  罗昊吸溜了一口可乐,在后排起哄:“我们是小鬼,那方老师是什么?”
  “欺负我国外长大对中华文化不熟?”宁小玉说,“能镇压住牛鬼蛇神的自然是菩萨了,方老师就是那尊看似慈眉善目、实则不怒自威的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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