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下元节,陈蕴藉与黛玉的婚事已经定下,聘礼也都已经送到了林府,只是婚期未定。
现在陈蕴藉去找黛玉出来玩儿,也不怕人指指点点。
他们本就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下元节没有上元节热闹,但也比平时热闹。
“蕴藉哥哥,那边是在做什么?”
虽然两人已经定亲,但还未成婚,黛玉出门的时候还是戴着帷帽。
不过轻纱并不影响她的视线。
而且,前面围着的人确实有点多,很难不引人注意。
陈蕴藉牵住黛玉的手,“去看看就知道了,走吧。”
黛玉跟上陈蕴藉的脚步,陈蕴藉用手臂隔开人群,圈着黛玉进了内围。
“你这个丧门星,滚出去,不要赖在我家!”尖锐的女音,听着便很刺耳。
黛玉和陈蕴藉双双皱眉。
他们已经进了人群的最内侧,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宅院上挂着【阮家】的匾额,看门第,像是商贾之家。
门口站着个衣着富贵的妇人,台下倒着个衣着狼狈的年轻女子,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
陈蕴藉扫了周围的人一眼,见他们眼中带着不忍,不忿,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这倒是奇了。
在京城这地界,商贾之家不是什么高门,在京城基本上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京城的百姓对商贾之家,也没有那么畏惧。
这家到底什么来历,让百姓敢怒不敢言?
“母亲……”
“谁是你母亲?滚——”
陈蕴藉眉头皱起,这女人也太刻薄了些。
只是他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不好擅自干预。
黛玉看着那个狼狈的女子,有些不忍,抬头看他,“蕴藉哥哥?”
陈蕴藉牵着她,压低了声音,扭头问身边的青年,“这位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这青年也憋久了,看陈蕴藉衣着不凡,犹豫了一下,凑过来。
“台下那个,是张举人家的长女,自幼充作男儿教养,精通诗书还会作诗,文采可了不得。阮家大少爷喜欢人家姑娘,使了不光彩的手段,将人玷污了,娶回去。
偏偏这位阮太太是个刻薄的,之前给阮家大少爷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商贾之女,阮大少爷没看上,挑了个穷酸书生的女儿,阮太太很瞧不上张姑娘。
年前,阮大少爷去江南进货,染上了大烟,钦差大臣铁面无私,打了三百板子,没熬过去,人没了。
阮太太就骂张姑娘是丧门星,可当时张姑娘有了身孕,阮夫人也不可能把有孕的张姑娘赶出去。
但这人啊,倒霉起来就是这样,前日,张姑娘的孩子没保住。这不,阮太太要将张姑娘赶出去呢。”
陈蕴藉表情有些扭曲,黛玉更是气愤,“岂有此理,明明是阮家强迫了张姑娘嫁到他家的,现在居然……可恶,蕴藉哥哥,这阮家太过分了!”
“妹妹,为这种泼妇生气,不值当。”陈蕴藉道。
黛玉愤怒的话,和陈蕴藉劝黛玉的话,都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在一片安静的百姓中,声音就格外的响亮。
阮家门前的阮太太面色一青,“哪儿来黄毛小子,真是没有教养。”
“比不得阮太太厚颜无耻。”陈蕴藉淡淡的道。
第114章 (三更)
“死小子,你骂……”阮太太火冒三丈,难听的话没有说完,阮家门内冲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急声打断了阮太太的话,“太太息怒,太太息怒。”
冲出来的是阮家的大管家,虽然是个下人,但却是阮家老太爷跟前的人,阮太太也不敢在公公的心腹面前耍横。
她咽下没说完的话,疑惑的看着急匆匆跑出来的大管家,“许管事?”
许管事淡淡看了阮太太一眼,卑躬屈膝的走到陈蕴藉面前,“陈二爷,太太没见过世面,没认出您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陈二爷,海涵。”
阮太太纵然跋扈,但也不是完全没眼色的蠢货,连她都要给七分尊重的许管事,在这年轻公子面前跟个孙子似得卖好,显然是惹不得的。
她之前没仔细看陈蕴藉和黛玉,只是被他们的话激怒,才口出恶言。
可现在许管事卑躬屈膝,她才仔细的打量两人,看清楚两人身上的衣料时,神色微变。m.bīQikμ.ИěΤ。
本朝对于士农工商穿什么料子的衣服没有什么限制,有钱买就可以穿。
但最好的那批料子都是默认上供,基本上只有皇亲国戚,和一些权势极高,得了皇上赏赐的人家能穿。
那个戴帷帽的姑娘,身上的料子虽然好,但还不及那年轻公子,他身上穿的,是贡缎。
阮家做的就是布料的生意,如何分辨不出贡缎?
这位陈二爷,是她惹不起的人。
陈蕴藉平日里也不会口出恶言,今日就是故意在激怒这个阮太太,想借势收拾她一顿,哪知这阮家居然还有认得他的人,倒是把他的盘算给打乱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一些口角,陈蕴藉还真不能做的太过分。
“许管事,你们太太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咱们家的教养,便是皇上都称赞过的,你家太太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比皇上还尊贵?”虽然盘算被打乱,可也不妨碍他借题发挥。
实在是阮太太之前骂人的话,说得太快,又骂得很不恰当。
许管事面色剧变,把皇上都抬出来,他阮家有几条命赔?
“陈公子息怒,待小人禀报老爷,一定严惩太太,给陈家一个交代。”
陈蕴藉面带寒意的道,“何必惊动你家老爷呢,等我回去说一声,让我祖父去问问皇上,这阮家到底是哪家的天皇老子,连皇上称赞过的教养,也能……”
“陈二爷饶命,陈二爷饶命!妾身瞎了眼,有眼不识真仙,冒犯了公子。不,冒犯了陈家,陈二爷饶了妾身这条贱命吧。”
阮太太原本想着,她也只是骂了一句,许管事已经打断了她更难听的话,这小公子应该不会为难她,岂知他居然想闹到皇上跟前。
如此,即便将她最大的靠山请来,也救不了她。
于是,阮太太果断的跪到了陈蕴藉面前求饶,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额头磕的通红,发饰也乱成一团,狼狈得不忍直视。
陈蕴藉:“……”
他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想让这阮家的老太爷狠狠的收拾阮太太一顿,哪里想到,这阮太太如此能屈能伸,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说求饶就求饶。
他一下子词穷。
黛玉也是大开眼界,看着陈蕴藉语塞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子。
“蕴藉哥哥?”
陈蕴藉看了她一眼,心里叹气,摆摆手,“起来吧,你骂的虽然是我,辱的却是我陈家门第,自己去我家赔罪吧。”
阮太太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起身退回了门内,眨眼间跑没影儿了。
许管事想着这位小爷是因为看不过太太辱骂张姑娘才出头,便走到张姑娘,“大奶奶,太太也是失去儿子,才一时想不开,请回屋吧。”
张姑娘神色平静的坐在地上,淡淡的道,“妾身已经被阮家族谱除名,不再是阮家的媳妇,这一声大奶奶,妾身当不起。”
陈蕴藉原本还担心张姑娘被哄回去,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愤怒。
阮家居然还是族谱除名了才将张姑娘赶出来的,太绝了。
许管事好说歹说,张姑娘就是不进去,他也不好强行动手,小心的看了陈蕴藉一眼。
他叹了口气,道,“大……张姑娘,你既然不肯再进阮家的门,又为何要坐在阮家门口?”
“家父的东西,阮家还没有还给我。”
许管事面色微变,“张姑娘,咱家可没拿你父亲的东西,你快些走吧。”说着,转身进门,让人关门。
阮家的门关上,周围的百姓才开始议论纷纷。
“张姑娘太可怜了。”
“阮家不是人呐,玷污了人姑娘娶回去,还这样糟蹋。”
“听说张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被阮太太一碗药打下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阮家如此丧尽天良,早晚要遭报应的。”
“兄台,这可是在阮家门前,你说话小心些,别被他们听到了。”
“张举人被阮家如此残害,仅剩下张姑娘这一丝血脉,若非阮家不做人,张家怎么会被迫害得家破人亡?作孽啊!”
“张家的屋子、田产都被阮家霸占了,居然还将张姑娘赶出来,着实可恨。”
“他家做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 了,阮老爷的长女,不是成了昭王爷的宠妾吗?有昭王撑腰,阮家眼里还放得下谁?”
“哎……”
听着耳边这些百姓的议论,陈蕴藉差不多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不过张举人被阮家残害又是怎么回事?阮大少爷不是娶了张姑娘吗?怎么也是姻亲吧?
何况,举人的地位比商贾可高多了,即便阮家有皇子撑腰,也不应该这么大胆啊。
百姓虽然都在为张姑娘抱不平,可并没有人上前帮一把。
陈蕴藉叹了口气,牵着黛玉走到张姑娘面前。
张姑娘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一暗,恍恍惚惚的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的少年少女,不禁一怔。
“听闻张姑娘精通诗书,可有兴趣做个教书的先生?”陈蕴藉看这位张姑娘虽然神思恍惚,但并不彷徨恐惧,便知她对这阮家没有半分的留恋。
被赶出来,说不定还正中下怀。
只是,她目前……估计也确实无处容身。
有个阮家在边上虎视眈眈,谁敢对她伸出援手?
张姑娘闻言愕然,“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做不了教书的先生。”
“只要姑娘愿意做先生便可。”陈蕴藉笑道。
他考中解元回京之后,祖父便给他取字明朗,没别的,他祖父觉得他为人处世,都光明磊落,这两个字很衬他。
取了字,便代表家里已经认可他能独立自主,因此祖父祖母还有他爹娘都给了他一些私产。
作为嫡次子,他肯定没有大哥得的多,但手里这些私产,也够他一辈子不愁吃喝。
他手里有好几个在京城的庄子,他打算建个学,让庄子上的孩童都去读书。
不过封建社会对女子的轻视也确实是个问题,但也并非没有法子解决。
张姑娘不知道面前这少年哪里来的底气,可她目前也确实无处可去。
她还想留此残躯,为父亲报仇雪恨。
深吸一口气,她道,“只要公子不嫌弃,妾身愿意做这个先生。”
她想,做什么先生,估计是哄她的话,不过是面前这位小公子心善,想帮帮她罢了。
陈蕴藉带黛玉出门玩儿,当然也带了人,只是伺候的人都远远跟着,没有靠近而已。
既然张姑娘愿意,陈蕴藉便将人喊了过来,请张姑娘上了林家的马车,去了他名下的庄子。
庄子在京郊,陈蕴藉带着两人到了庄子上,命人带张姑娘下去梳洗。
“方才来的路上,我试探了一下,这位张姑娘年纪不大,对四书五经都很精通,做个教书先生确实难不住她,只是你如何说服人来上她的课?”
陈蕴藉笑道,“这个庄子是我新得的,庄子上的租金还是三成,如果我说,让他们的孩子去张姑娘的学堂上课,就可只交一成的租金,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
黛玉笑道,“这法子好,虽然俗气,可管用。”
“底下这些百姓,谁管你是男是女?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张姑娘是真的有才华,让他们的孩子读书,还能减少租金,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会算这笔账。”陈蕴藉笑道。
黛玉叹道,“希望张姑娘能走出来吧。”
“放心吧,张姑娘不是软弱的人。”陈蕴藉道。
两人聊着天,张姑娘梳洗好后,被请了出来。
虽然穿着普通的布衣,可也难掩清丽的容颜,难怪会被人盯上。
腹有诗书气自华,又有这样的相貌……
陈蕴藉惋叹,好好的姑娘被猪给糟蹋了。
“张姑娘请坐。”
陈蕴藉在大环境下,虽然不会去刻薄别人,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就跟别人说什么人人平等。
然而在私底下,陈蕴藉对这些尊卑就随便了很多。
张姑娘看得出来,陈蕴藉身份不凡,可没想到性格这样好。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坐。
“姐姐放心坐吧,蕴藉哥哥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尊卑规矩,私底下,很随便的。”黛玉宽慰道。
陈蕴藉却无语,“妹妹,什么我私底下很随便?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张姑娘被两人逗笑,紧绷的情绪也缓解了一些,在两人对面坐下。
“张姑娘,我之前听那些百姓议论说,阮家残害你父亲,是怎么回事?”
提起亡父,张姑娘的眼眶便红了,“家父,一生与人为善,不曾想遇上了阮家这匹恶狼。”
她顿了顿,将这其中的内情道来。
原来,张姑娘虽然被玷污,可张举人依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阮大少爷,宁愿养着女儿。
阮家便百般打压,害死了张举人,逼迫张姑娘嫁到阮家。
说是嫁,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三媒六聘,高抬花轿,只一顶小轿就抬进门。这般轻慢,说她是妾还差不多。
第115章 (加更)
倒是那阮大少爷,虽然对张姑娘不尊重,可娶进门,还是将她的名字记在族谱上,如此才成了阮家名正言顺的大奶奶。
可张姑娘稀罕吗?她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