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辉在得知陶初午被处理的结果后,脸上露出了讥讽又得意的神色:“一个后来之辈,也敢在我面前轻狂。”
他根本就不相信陶初午是别人口中口口相传的天才,觉得他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小子而已。这次会试后的审问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想。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等到幸灾乐祸完毕,杨辉又想起了能够让自己在淮南王跟前“更上一层楼”的活字印刷术,可等他重新派人去调查的时候,才得知叶瑶枝和杨蔓蔓早就离开了绍雍城,然而之前他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杨辉又把几个茶杯摔碎在了刚刚秘密返回绍雍城的董氏姐妹跟前,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狰狞。
淮南王的炮火首先对准的人群是土匪,他以“剿匪”的名义出兵,快速掌控了江南地区的兵线……
司空城内,商队已经整装待发,只是众人的心情都像压着一片沉重的乌云,一是因为他们很快就要进入枣行县的范围内,那是个山匪窝,每一次走这条路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有的时候甚至是血的代价,二是因为陶初午莫名卷入政治斗争,蒙受不白之冤,葬送仕途的消息,让他们不敢确定,这世上还会出现多少个“陶初午”,而这种遭遇,会不会也落在自己头上。
叶瑶枝的担忧则与商队的担忧有着些微的差别。
她对杨蔓蔓说道:“战火现在必定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必须在战火烧到枣行县之前从那里通过。”
杨蔓蔓没有去问叶瑶枝是如何判断出战火的燃烧时间点和速度的,因为她知道叶瑶枝的心中有一个计时器,上面的时间点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借着在司空城为登船等待的时间,叶瑶枝又带着杨蔓蔓去河滩上捡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和石子,那些小石子多半都十分的锋利,而且很有分量感。
看着叶瑶枝用这些石头和石子把剩余的机关填满,杨蔓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瑶枝看出了杨蔓蔓的心事,对杨蔓蔓说道:“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河,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我们对南北商会不够了解,不能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上。”
“而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在淮南王派人进入枣行县‘剿匪’之后,又会引发怎样的变数。”叶瑶枝说道:“枣行县的山匪为了自保,也许会躲起来,也许会变得更凶悍狡诈,事情未必会往我们预期的最好方向发展。”
听见这话,杨蔓蔓只想去捂住叶瑶枝的嘴巴:“小枝,你不要接着往下说了,万一变成了乌鸦嘴,我们不就惨了?”
“我说出来,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叶瑶枝才不怕传说中的“乌鸦嘴”呢,她提前说出最坏的结果,就是要让杨蔓蔓紧张起来,免得事情朝着朝着最坏的语气发展的时候,一点准备都没有。
“小枝,你就不担心我紧张国投了吗?”
“我们是朋友,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相信我,我很了解你的。”
听见叶瑶枝的话,杨蔓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少,好像枣行县也不是那么难以闯过去的地方了。
只是在进入枣行县之前,叶瑶枝和杨蔓蔓看到了更为凄惨的风景。去年自六月份开始,江南地区的绝大部分地区都被洪水淹没了,领海地区还有数多人口和牲畜被洪水冲入了大海之中,民不聊生。
现在,她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
明明应该是风和日丽的春天,春雨贵如油的时节,原本应该绿色点染的田野却只长着几根零星的枯草。
除此之外,大地是龟裂的,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
眼前的一切,都给了叶瑶枝等人不好的预感。自他们上岸以来,眼前所见的一切,与“生机”两字毫无关联。
身为商队的队长,周雪梅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大地干旱,意味着更多的农民没有了收成,为了活下去,他们可能会成为山匪,因为他们也有活下去的需要,也有养家糊口的需求。
这会加重枣行县的危险。
“怎么会这样……”
杨蔓蔓根本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亲眼目睹干旱的场景,也没有想过在在距离一条大河不足千里远的地方,田地就干涸了。
“地下河水下沉或者干涸,都可能是导致干旱的原因。”叶瑶枝看了看没有一片云朵的天空:“不仅仅是因为不下雨,如果地下河的水位继续下沉,就算从明天开始下雨,连着下半个月的雨水,也不抵用。”
“为什么不可以把波澜河里的河水引流上来呢?”
“波澜河处于低位,而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处于高位,如果两方的位差倒转过来,则会在雨季印发洪水。这里的泥沙细软,河岸容易塌方,如果加固得不够彻底,修建不了任何的水利设施。”
叶瑶枝继续说道:“而且波澜河里的河水携带者大量的泥沙,就算安装再多的水车,时间一久,泥沙也会把水车堵塞。就算把水引流上来了,要从千里之外运输到田地里,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都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受的。”
杨蔓蔓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他们有一条河,却没有办法使用河水去灌溉?怎么会这样,庄稼没有了水,又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杨蔓蔓又想起了去年的洪水,她的眼睛慢慢变红了,颤抖着声音去问叶瑶枝:“为什么?难道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难道世上就没有更好的利用水的办法?难道太|祖皇帝说的‘都江堰’,就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看着干涸的田地,几乎连杂草都难以生长,叶瑶枝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这跟前,连枣行县的山匪都不重要了。
可是,叶瑶枝给不出一个答案。她可以说出导致干涸的众多原因,却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望着前路,叶瑶枝第一次有些茫然,但是服输,从来都不是她的性格。
“会找到的。”叶瑶枝轻声对杨蔓蔓说:“总有一天,我们能做出更先进的水利工程,引流洪水、为农田在旱季提供水流灌溉,摆脱看老天爷的脸色活命的日子!”
说到最后,叶瑶枝的语气变得坚定:“我们一定能做到!”
第一五八章
去往枣行县的路上,叶瑶枝和杨蔓蔓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尤其是杨蔓蔓,从小享受着舒适生活的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如今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天气还算是暖和。她不敢去想象,如果现在是冬天,又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当课文里的诗词成为了眼前无比真实的场景后,杨蔓蔓才理解每一个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以及用多少文字都写不出来的血泪和苦痛。
因为情绪低落的缘故,杨蔓蔓还有点吃不下饭,她难以忍受自己可以不付出一丁点就享受优渥的生活,她想不出自己是何德何能。
“人各有命,身体都被你自己搞垮了,还谈什么改变呢?”叶瑶枝递给了杨蔓蔓一块干粮,还有一瓢刚刚烧热的水:“有吃的就好好吃,这叫做惜福。”
杨蔓蔓用红通通的双眼看着叶瑶枝,说不出一个字。
“你要记得眼前看到的一切,这是我们想要改变的现实,能够让我们不忘记走上这条路的初衷。”叶瑶枝没有走感情路线,而是选择陈述事实,以及面对现实的必要性:“如果沉溺于眼前的痛苦,除了无力感,我们什么也做不到。”
“你想要改变眼前的现实,唯一的道路是让自己变得强大。我们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不代表未来的我们也解决不了。”
杨蔓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叶瑶枝:“我们只是人,如何与天抗争?”
“大禹能治水。”叶瑶枝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谈论寻常的天气:“我们为什么不能?”
“既然水关系着一切,那就去了解它,研究它,驯服它,让它为我所用。”叶瑶枝说道:“太|祖皇帝也说过,世界绝大部分地方是用水组成的,一旦能让水为我们所用,蔓蔓,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
杨蔓蔓没有说话,叶瑶枝刚刚的提议把她彻底的从忧郁的情绪中拉扯了出来。在叶瑶枝说出这些话之前,那些事情,杨蔓蔓根本不敢去想。
怎么会有人想着要去“驯服”水呢?这绝对不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情!
王伯发出了一声大笑,对着叶瑶枝竖起了大拇指:“小姑娘,有野心!”
叶瑶枝说道:“水是天下最柔和的力量,也是天下最刚强的力量,如果说驯服它太大,那至少也要摸清它的脾气,让它为我们所用。”
王伯问道:“如今的城市都已经定型了,你又要到哪里去施展你的抱负?你可知道为什么水土会流失那么严重?树木都被砍光了,土壤自然就没有了储水的能力,全部化成了泥沙!波澜河两边的树木被砍了几百米,这泥沙沉淀了几百年,根本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恢复的。”
叶瑶枝笑了笑,对王伯说道:“虽然不知道将来的我会不会被分派到波澜河流域附近,但是我知道一句话。”
杨蔓蔓转过头来看向叶瑶枝,与王伯同时问道:“哪一句话?”
“功成不必在我。”
……
随着商队进入了枣行县的范围,就算是感觉最不敏锐的人也能察觉到气氛越来越不对劲。
就像周雪梅之前说的那样,枣行县的官府只是一个摆设,对山匪们没有半点威慑的作用。
只是在枣行县的县城里走一圈,都能感受到这座县城已经彻底的被山匪渗透了,几乎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透着凶光。
在光景好的年岁里,他们都可以是“良民”,而到了这种光景不好的年岁,他们都可以是山匪。
进入枣行县的商队,就是一只只待宰的肥羊。
当杨蔓蔓接触到某位枣行县居民的目光时,她感受到了生命被威胁的恐惧。看到杨蔓蔓露出害怕的模样,那个人的嘴角勾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算是老虎、狮子和豹子,都得在枣行县俯首称臣。
然而,他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他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那是蛰伏起来,随时准备狩猎的野兽的目光,而自己已经成了对方的盘中餐。
他甚至连扭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参与过抢劫商队的他很清楚,那是山匪的首领们行动前的目光。
“哼。”
叶瑶枝轻轻的哼了一声,看到那个挑衅杨蔓蔓的人缩着脑袋逃走之后,才对杨蔓蔓说道:“你看吧,我就说那些家伙绝大多数都是些投机份子。”
杨蔓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是她知道一件事,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不可能真的有吓退一个成年男子的气势,除非叶瑶枝曾经有过更为惨烈的经历,甚至是直面死亡的经历。
“我们必须成为遇强则强的人。”叶瑶枝对杨蔓蔓说道:“这是在一片混乱中杀出重围的不二法宝。”
任何商队都不敢在枣行县内停留太长的时间,除了不得不留宿的商队,绝大部分的商队只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凡是在枣行县内借宿的商队,第二天起来总会丢失一些东西,有可能是他们运送的货物,也有可能是运送货物的人。
这成了在枣行县借宿的传统,必须留下“借宿费”。
周雪梅从来都不会在枣行县城内借宿,每次到了枣行县,都必须掐着时间尽快通过。但是他们在进入枣行县城之前没有遇见山匪,那么这一波的山匪必然是堵在另外一头。
想到这里,周雪梅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刀柄。
叶瑶枝和杨蔓蔓都是对气氛和环境变化特别敏感的人,自然也能察觉到周雪梅等人态度的变化。
大家都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变得警惕,就是为了威慑山匪。
能够成为山匪的人,都办都不会是什么善良的人,从来没有被逼上梁山的说法,而是因为人性丑恶的火种早已埋下。
叶瑶枝和杨蔓蔓作为两个手无寸铁的弱鸡,自然成了需要特殊照顾的人。
“梅姐,我们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弱。”尽管说出来的话苍白无力,叶瑶枝还是给了周雪梅一颗定心丸,她可不希望周雪梅在需要全力奋战的时候还要分心,那就是在给敌人“送菜。”
正如周雪梅预料的那样,他们在一段有些险峻、能够隐蔽的地方呗包围了。山匪们有的架设起了攻坚,有的手拿刀剑,甚至是锄头、铲子、木棒,还有的骑着山地特有的矮脚马。
叶瑶枝躲在马车里观察着山匪,寻找着这些山匪的弱点。她看到这些山匪有男有女,灰头土脸。
“看起来,南北商会的行动还是有一些效果的。”
对于盘踞在枣行县多年,向来可以无视官府作威作福的各大山匪帮派来说,今年好似犯了太岁——流年不利。
明明大家年初的时候就拜了关二爷,为什么还会被人给盯上。
要命的是盯上他们的人是人人皆知的反贼头子淮南王楚熵,为了扩充自己的人手,淮南王派出许多人到枣行县里抓壮丁。
枣行县的县令连山匪都不敢惹,何况是实权在握,杀人不过只需要说一句话的淮南王。
枣行县的人可以当山匪,但没有人想要当反贼。他们躲进了山里,可是淮南王派来的人用他们家人的安危威胁他们。
又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到了“隔壁”伍越行伍将军的耳朵里,当山匪们为了躲避成为反贼的命运而四处逃窜躲藏时,伍将军的队伍杀到了跟前。
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跟前,他们什么都不是。
就这样,原本的山匪,一部分被淮南王的人抓走,被迫成为了反贼,另外一部分被伍将军的军队镇压,要么直接成了刀下亡魂,要么被抓,要么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横行枣行县十几年的山匪,因为这一狼一虎的入侵而狼狈不堪。但是在他们都离开了之后,死灰复燃。
为了壮大自身的实力,重新掌控枣行县,他们变得更加的凶残和贪婪。
周雪梅的商队赫赫有名,如果能够让周雪梅大败而归,那么他们的威名将会震慑住更多的商队。
在周雪梅警惕的时候,山匪们也在观察着周雪梅的商队,寻找最薄弱的环节。
山匪们一共寻找到了三个突破口,其中一个就是叶瑶枝和杨蔓蔓所在的马车。
当起风紧绷到最高点,山匪头子一声令下:“都给我上!”
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第一轮攻击是弓箭,之后是骑马的先锋,最后是徒步的山匪。他们各个表情凶悍,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