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锦衣卫千户方知味还在忙碌着,芙蓉片兹事体大,谁都不敢马虎。
傅空山看着他们,还是无法逃脱俗套的感慨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一零六章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傅空山和方知味两人年纪都不算大,但也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江湖”,小小的雨花镇养不出真正的虎豹,又怎么可能翻得出他们二人的手掌心。
事情推进得比他们预估的时间更快,离开雨花镇的路上,方知味主动与傅空山说起了叶瑶枝。
毕竟,如果不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谁都不敢相信叶瑶思竟然是叶瑶枝的堂姐,同是一位祖宗的血脉,这两家人和这两个人都截然不同。
提到叶瑶枝,免不了说到今年的县试。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叶瑶枝通过了县试都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方知味很清楚今年县试的难度超过了前几年,许多读书读了很多年的考生都没能通过。
就算叶瑶枝没有进入前十,甚至前二十,但结合她个人经历来看,她的成绩足以称得上“惊艳”。
正是在傅空山的努力下,叶瑶枝的名字与其他各地上报的天才之名一同出现在了陛下的案头,被重点关注。
也因为这个原因,接下来的考试,只会一次比一次更难。
傅空山每次想起这件事,总会有一二分的心虚,或许是精神疲惫的缘故,他不小心对方知味吐露了心里话:“但愿她接下来的考试,能够顺利。”
方知味微微眯起眼睛,各种思绪如电急逝,笑道:“傅小侯爷在担心叶瑶枝知道真相后对你有成见?”
“我担心的可不只是叶瑶枝一人。”傅空山说道:“我相信那些考不上的考生,对我的意见会更大,认为是我阻碍了他们的前途。”
“在我看来,得罪一百个莽夫也比得罪一个天才要幸运。”方知味在傅空山的伤口上撒盐。
傅空山一噎,然后硬着头皮说道:“我相信叶瑶枝不是那样的人。”
天才嘛,海乃百川,有容乃大呀!
“阿嚏!”
叶瑶枝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刚刚那一阵寒风明明只是微风而已,竟然还拥有让人打喷嚏的能量。
天气的变化,沉重的课业,让一江学府里的不少学生都生病了,叶瑶枝并不想和同学们做病友,思考片刻就改变了自己的目的地,转身往学府里的药房走去,谢大夫可是在整个绍雍城都排的上号的名医。
药房并不收钱,按谢大夫的话来说:“我与万校长是旧友了,既然是他请我来的,一切费用就该由他出!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已经给他打了九九折,他应该感激我。”
谢大夫不仅给学生们“免费”看病,也有出诊去给城里的人看病,每一次的诊金都收得十分昂贵,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数字。
每次有好奇之人打探此事,谢大夫的回答都是相同的。
“我都已经免费给学生们看病了,总要有些其他的收入来维持开销吧。我是大夫不是先生,要求我两袖清风是不是太不实际了。”
谢大夫从不掩饰自己对一江学府学生的偏心,也不掩饰自己爱财如命的个性。
人人都恭维谢大夫是个神医,从来都是药到病除。
然而,谢大夫对这样的恭维最是不屑:“生了病,那就是七分天意,二分命运,一分大夫了。”
无论旁人怎样恭维,谢大夫坚决不承认自己是神医。
持有相同观点的人,还有一江学府一干不用付诊金的学生,用他们的话来说:“谢大夫的药方,单单凭借味道就可以送人上西天。”
谢大夫笑纳了学生们的评价,还振振有词:“良药苦口利于病。”
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一江学府的学生都秉持着一个信念,能不生病就不生病,如果生病了就会变成谢大夫手里的“试验品”。
叶瑶枝来到医馆的时候,谢大夫正在翻看着自己收藏多年的医书,一只手托着脑袋,百无聊赖。
自从谢大夫驻扎在一江学府,少有学生生病,他自然也乐得工作轻松。难得看见一个学生走进医馆,随便瞅一瞅就知道没病。
谢大夫挥了挥手:“走走走,没病来我这里凑什么热闹,别打扰老夫看书!”
叶瑶枝对谢大夫的嫌弃不以为意,还是走到了谢大夫跟前说道:“我早上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喷嚏算什么呢?”谢大夫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坊间盛传的高人模样,丝毫不给面子的说道:“说不定是你做人太失败,有人在背后骂你呢!”
“是有这个可能。”叶瑶枝点头,就算不用专门去回忆,她也清楚讨厌自己的人并不少,肯定不少于十个人。
“既然病根找到了,那就赶紧走人吧。”
“不行。”叶瑶枝说道:“我打喷嚏了,就有感染风寒的风险。”
“没病还来找药吃,你是脑壳坏掉了吗?”谢大夫被打扰了看书的雅兴,脾气顿时窜了上来:“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叶瑶枝见过很多人的怒火,一眼就看出谢大夫的凶是装出来的。医者仁心,书上果然没有骗人。
看穿了谢大夫的伪装,叶瑶枝还是一副恬淡的样子说道:“预防胜于治疗。”
这是谢大夫第一次在一个学生的口中听到这句话,难免有点失神,仔细打量了叶瑶枝一番,才发现对方是个生面孔,却穿着童生袍。
脑中迅速闪过与万游喝酒时候的交谈,谢大夫确认了叶瑶枝的身份,双眼微微眯起,毫不掩饰的打量起叶瑶枝来。
在一江学府呆的日子久了,自然而然见过许许多多的“天才”,有的是真有才华,有的是被人捧出来的才华,他们的下场也各自不同,有人飞黄腾达,有人没入荒草。
然而,能够飞黄腾达的终究是少数人,绝大部分都成了万游酒后吐露的遗憾与心痛。
叶瑶枝,又会成为怎样的人呢?
“谢大夫?”叶瑶枝等了一阵,觉得谢大夫沉默的时间还太长,决定出声提醒他:“我该抓什么药吃?”
“我的药很难吃,既然是你自己找上门来,就不准抱怨!”谢大夫威胁道。
“好。”叶瑶枝微笑,一点都不怕谢大夫的威胁。
当叶瑶枝提着三四包草药回到宿舍的时候,艾浅红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叶瑶枝手头的药草包。
“小枝,你生病了?”
“没有。”
艾浅红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你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问题吗?”
“没有。”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跟那些想不开的人一模一样啊!”艾浅红指着叶瑶枝手里的药草包道:“没病没痛,你去找谢大夫做什么?是嫌日子太好过,平日的茶饭太甜,需要来一次‘忆苦思甜’的特别教育吗?”
叶瑶枝重复了一遍之前对谢大夫的说辞。
“只是一个喷嚏,至于这么虐待自己吗?”艾浅红非常不理解叶瑶枝这种给自己找罪受的行为。
叶瑶枝说道:“预防胜过治疗,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不战而败。”
考试是个绝佳的理由,叶瑶枝刚刚把它搬出来,艾浅红就垮了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痛苦”、“郁闷” 和“惆怅”。
一脸苦相的艾浅红用哀怨的目光看着叶瑶枝,瞬间遗忘了叶瑶枝抓药的事情道:“小枝,我们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叶瑶枝毫不客气的拆穿了叫苦的艾浅红:“可是我看你最近的心思,有大部分都不在学业上,分明是春心浮动。”
“别乱说!”艾浅红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慌乱的打断了叶瑶枝的判断,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叶瑶枝的眼睛,在挣扎了一阵后,泄气的投降了:“好吧,我最近的确对课业不太上心。”
叶瑶枝搬出了药罐子准备煮草药,也没有忘记关心准备坦白的艾浅红:“这是为什么?”
“小浅,我也想知道。”
陈梦莹从宿舍的门里走了出来,担忧的望着艾浅红:“这段时间的你,常常走神傻笑,这是为什么?”
艾浅红看着两位室友一前一后的夹攻,知晓自己今日的下场只有一个“坦白从宽”,内心更加的沮丧和羞涩了。
艾浅红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后才说道:“你们应该知道,咱们一江学府来了个有学问的新夫子。”
“嗯。”陈梦莹的回答。
“不清楚。”叶瑶枝的回答。
叶瑶枝微微蹙眉,觉得这事情真是不可思议,学府里新来了一位夫子,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让叶瑶枝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再仔细看看艾浅红此刻春心萌动的模样,叶瑶枝判断:“的确很危险。”
叶瑶枝没有隐瞒自己的疑惑,直接问出声:“为什么我不知道?”
“小枝,你都快把藏书楼当宿舍了,当然不知道了。”
说起叶瑶枝没事就泡在藏书楼这件事,艾浅红就有点嫌弃,那里的书本,每一本都让她瞌睡连连,也不知道叶瑶枝为什么一到藏书楼就会精神奕奕。
“平日里也没听你们提起。”这是叶瑶枝在意的第二个问题。
一听这句话,艾浅红更加心虚了:“是我让梦莹她们不要跟你提的。”
“为什么?”叶瑶枝继续往下问,不给艾浅红保持沉默的机会。
“我怕你骂我嘛。”艾浅红心虚的说道:“我怕你说我不务正业,所以才不敢说的。”
叶瑶枝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话锋逐渐消退,变得柔和:“他叫什么名字?”
艾浅红双眼放光,立刻抢答:“杨辉!”
第一零七章
一个年纪轻轻就通过会试的天之骄子说:“我对仕途没兴趣。”
叶瑶枝想了三天,也想不明白说出这句话的人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在读书之后,叶瑶枝曾经读到过一句话。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如果杨辉真的无心于仕途,他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如果杨辉有心于仕途,他为什么选择急流勇退,空留遗憾?
叶瑶枝虽然没见过杨辉其人,不了解他的过去,但凭他说过的话和做出的选择,也能察觉到矛盾之处。
“如果是我。”叶瑶枝细细思考之后得出了结论:“如果要放弃科举,那一定是因为放弃比继续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小枝,你在想什么?”
艾浅红的手在叶瑶枝的眼睫前扇了扇,把叶瑶枝从自己的思绪中带出来。她答应了带叶瑶枝和陈梦莹来一睹杨辉的真容,正如其他学生一样“埋伏”在杨辉的必经之路上。
自从杨辉进入一江学府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这方小小天地中的风云人物。不仅仅是因为杨辉外貌出众、气质卓然,还因为他堪称传奇的经历。
杨辉二十四岁时就通过了会试,但却飘然而去,留下了年轻天才的声名。更是留下“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美名,是活着的传奇。
叶瑶枝的耳朵里,充斥着艾浅红对杨辉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对杨辉的传奇故事如数家珍。
一江学府里,和艾浅红患上了同样毛病的学生还有不少,男男女女,伯仲难分。总而言之,杨辉在这里非常受欢迎。
叶瑶枝毫无触动,甚至对杨辉也没有兴趣。她从艾浅红倒背如流的“杨辉语录”里,嗅出了一丝伪善。
“啊!杨夫子过来了!”
艾浅红抓紧了叶瑶枝的衣袖,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看了过去。一位身姿挺拔、气质儒雅的青年男子被一团团的学生围着,正十分热闹的讨论着听不清的话题。
被学生围在中间的人便是杨辉。
进入一江学府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杨辉便依靠自己卓越的学识和亲和友善的态度征服了学生。
没有一点治人的手段,不可能当好老师。
“杨夫子好!”
杨辉从东边走到南边,一路上都会有学生激动的跟他打招呼。有的落落大方,有的紧张到结巴。
无论学生表现如何,杨辉都会十分和善的回应,从不嫌弃麻烦。
艾浅红脸色绯红的看着走近的杨辉,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又兴奋对杨辉打招呼:“杨夫子好!”
“你也好。”
杨辉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丰神俊朗,又亲切和善,很难不招人喜欢。
但是,叶瑶枝总觉得他的动作和神态里,都透着一股虚伪的敷衍之意。然后就是杨辉穿着的衣服料子不寻常。
外层的衣服的确样式用料都普通,但是当叶瑶枝的眼睛移动到衣服下摆,看到随着他的步伐摆动,漏出的中衣料子时,叶瑶枝眯起了眼睛。
叶瑶枝在迎祥裁缝铺的日子虽然不长,大部分精力也放在改造手摇缝纫机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各种各样的布料毫无兴趣。相反,她学到了不少与布料有关的知识,尤其是分辨布料的知识。
叶瑶枝分析着那一块有着漂亮暗纹的布料是什么材质,完全忽略了一旁艾浅红望着杨辉憧憬的目光,而艾浅红口中对杨辉的赞美,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过去的叶瑶枝只听说过谚语“绣花枕头一包草”,今日算是大开眼界,见识了什么叫做“锦衣内穿”,心中对杨辉有了几分的忌惮。
这是一个善于伪装又十分骄傲的人。叶瑶枝怀疑他是否真的会像柳夫子他们那样,愿意拿出真功夫传授本事。或者,他到一江学府本来就是别有目的。
“小枝,你一直在走神!”艾浅红发现自己说了半天没有人应答,扭头一看就见叶瑶枝又走神了,顿时不开心了。
叶瑶枝没有去哄小姑娘开心,而是直接问出了一个直击艾浅红内心的问题。
“小浅,你为什么喜欢杨夫子?”
这个问题,本来该在艾浅红第一次提起杨辉的时候就问,但是被艾浅红耍无赖的糊弄过去了。
在看到杨辉其人后,叶瑶枝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味道,根本不像艾浅红描述中那样吸引人,所以想要搞懂原因。
陈梦莹看到艾浅红的脸蛋唰的一下子红了,也不由笑出声来说道:“小枝,你太直接了。”
“我、我……”艾浅红的脑袋忽然卡壳了,充斥着她脑瓜子的古灵精怪被叶瑶枝的不按牌理出牌吓出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