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书耿直,直接对崔家主冷嘲热讽道:“若我等指认崔家主是女子之身,要求崔家主验明正身,崔家主也同意教人验身吗?”
“你眼里,大邺重臣,便可如此轻视羞辱吗?”
崔家主冷笑,“本官也不愿冤枉裴将军,也想知道裴将军是否清白,免得文武百官存疑,百姓亦对大邺官员存疑,民心动摇。”
鲁肇亦是皱眉,直接指责道:“有功名之身的士子尚且不必在公堂上下跪,裴将军乃是从一品官员,崔大人此言,过于猖狂了些。”
随后,鲁肇转向明帝,躬身道:“陛下,臣反对验身。”
崔家主今日是一定要给裴君盖稳罪名,教她无翻身之力,是以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依旧强逼道:“若本官冤枉裴将军,本官愿意向裴将军磕头赔罪,可若本官没有冤枉裴将军,裴将军又当如何向陛下和大邺百姓交代?”
崔家主向明帝拱手拜下,依旧坚持己见,一定要辨个明白。
谢涟自小读诗书礼义,亦不赞同验身一说。
只是还不等他出言反对,其父谢尚书便开口,温和地说:“陛下,若开了此等先河,日后朝中恐怕要人人自危,不妨从长计较。”
俞尚书一直看着侧方裴君的侧脸,想要了解她的态度,但裴君从崔家主弹劾之始到此时,甚至未曾说过只言片语来为自己辩解。
他得不到任何信号,却必须得站出来维护裴君。
现在裴君是男是女,不是最重要的,她好好地立在朝堂,立在寒门官员之前,才是最重要的。
俞尚书道:“陛下容禀,臣以为,裴将军之功,若如崔大人所说验明真身,才是寒百姓之心……”
崔家主立时提出异议……
裴君站在前方,听着众人的舌战,却有些微走神,任何一方的据理力争,都是在捍卫自己的利益。
而她的存在保证了一批人的利益,他们势必要保她……
朝堂上激烈的争执皆由裴君而起,可她这个主角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极惹人注目。
主要争执的还是崔家等近来与裴君敌对的一系和裴君身后的朝臣,如谢尚书和鲁肇这般,表态之后便不再说话。
而众臣耳听激烈的辩驳,看着前方挺拔如松、安如磐石、矫矫不群的身影,不免心下感慨裴君的心性坚韧,处之泰然。
崔家主对这样的局面不能忍受,定然要将裴君的平静撕开,执拗地请求明帝,务必要教裴君给出一个交代。
明帝听了许久,目光也离不开裴君。
真正的圣人是不存在的,凡夫俗子不可能无所畏惧,不可能无所求,可裴君连被人弹劾欺君之罪都不怕,她到底在意什么?又真正想要什么?
明帝并不想要一个无欲无求的完美臣子,是以他听了崔绍的请示,终于就此事问裴君:“裴卿有何回应?”
殿中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全都集中在裴君所在的一点。
裴君跨出一步,微微抬头,在直视天颜之前停住。
片刻后,裴君轻笑一声,挺直脊梁,昂起头,看向崔家主,胸襟坦白道:“不必验了,崔大人既然想知道,裴某告诉诸位便是。”
“男儿未必真豪杰,谁说女子不丈夫?我是女子之身又如何?我裴君顶天立地,俯仰无愧于天地,敢称一句真丈夫。”
殿中霎时响起猛烈地吸气声,甚至有人一时忘了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尚书、俞尚书忍不住闭了闭眼,为裴君的冲动承认。
鲁肇和谢涟复杂地看向裴君,其实在崔家主掀破之前,谁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可一经揭开,便会发现,并非无迹可循。
但他们皆是磊落之人,乍然得知裴君的身世,纵使惊愕非常,亦有敬佩之心。
朝中并非只二人这般,还有其他朝臣有相同的心情。
而崔家主一众人静默之后,便是大喜过望。
以崔家主为主,与裴君争斗许久的一众官员立时便开始为裴君定罪名,请求陛下严惩裴君,以儆效尤。
明帝面容严肃,并未表态。
然裴君到这一步,岂会有所畏惧,一身素服,倏然转身,面向文武百官,以一对众,气势丝毫不若,口出狂言:“欺君之罪,裴君认了!可纵使削我官职,斩我首级,我的功绩,江山会记得,百姓会记得,子孙后代会记得!”
“裴君之名注定会名流千古,而尔等,不过是芸芸众生一凡夫俗子,注定归于浩瀚,湮灭于洪流之中。”
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裴君无疑是开天辟地、惊世骇俗的一个人,可就像她说的,她从前的战神之名已是青史留名,而今日之后,裴君以女子之身震破大邺,必定会掀起一场巨大的地动。
功过留待后人评说,需得先教后人记得。
众人这一辈子,为权为利,也为一个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