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身为一个曾经统帅大军的主将,即便心知燕王殿下所说的“有胜有负”才合乎常理,依旧希望大邺能够打赢每一场仗,只有捷报入京。
即便那样,她想要出去会比打了败仗更艰难一些,她仍然在心中祈愿,大邺战胜。
可惜,事与愿违……
彼时京中盛宴正酣,一人一骑,从北境而来的噩耗传至京中,惊破了众人的心神,摔碎了酒杯。
惨败的悲讯传遍千家万户,也送到了裴君的耳中。
“什么叫‘鲁肇战死’,‘郝得志失踪’……?”
“‘八万将士覆灭、突厥攻下丰州城’,又是什么意思?”
裴君不敢相信她耳朵听到的内容,这怎么可能呢?即便大邺兵士和突厥军单兵实力有差距,可怎么能惨败至此?
然而告知她战报的守卫知道的也不多,只简单地说明:“据说是因为镇北侯用兵失策,致使大军损失惨重。”
裴君握住栏杆,眼前一阵一阵地黑,片刻后立即急道:“我要求见陛下!”
守卫恭敬地退下,立即便去请示。
脚步声渐渐远去,牢房重新安静下来,裴君撑着身体转身,背靠在栏杆上,望着小窗那一方狭窄的天空,心如刀绞。
八万乍一听只是数字,可这些鲜活的生命,如今全都倒在了阴山脚下,八万人的尸首和鲜血,该是怎样一番毛骨悚然的场景……
裴君疼啊,心疼那些大邺的将士,甚至头一遭生出些悔来,若是她不掀开她的身份,大战开启时据理力争,便是满朝阻挠,她也可以奋不顾身地奔赴站场。
或许……鲁肇就不会战死,大邺的八万将士就不会牺牲……
裴君不敢深想,她怕窒息淹没自己。
她也不敢软弱,她还要上战场,要去兑现承诺……
……
战败如惊雷,民间人心惶惶,京中好些失了亲人的人家,锦衣换缟素,白幡挂满堂,满城素雪引战魂,莫失归路。
信国公府阖府悲凄,哭声遍及整个府邸,然而鲁肇的尸身还在北境,无人为其收敛。
鲁阳悲戚愤怒,提出要为堂兄报仇,并且带回堂兄的尸骨。
可信国公府全不同意,信国公府的世子已经离世,他不能再有任何意外,连信国公都严厉喝斥他,“不准再提,决不许他再上战场。”
鲁阳心中悲愤难消,固执地不愿意答应。
这时,门房来报:“公爷,府外来了一位木娘子吊唁世子……”
鲁二爷当即怒道:“赶出去!她是什么身份?大郎生时牵扯也就罢了,如今大郎战死,她还来辱没他的名声吗?”
鲁阳本就压抑着情绪,闻父亲之言,当即驳道:“木大夫是堂兄心仪的女子,父亲这话,教堂兄泉下有知,该如何想?”
鲁二爷犹自不忿,但信国公看了一眼儿子的灵位,闭了闭眼,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身素衣的阿酒步履呆涩地走进灵堂,悲默地向信国公府众人见礼,随后缓缓走向灵前。
棺材里只有鲁肇的衣冠,并无尸首,但阿酒还未到蒲团出,便膝盖一软,跪在了坚硬地地砖上。
她想爬起来给鲁肇上香,可扶着地面,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信国公夫人在一旁见了,想到她的儿子生前未曾留下一子半女,就这么英年早逝,哭得越发悲苦。
而鲁阳不忍见阿酒如此,便吩咐侍女,扶她起来。
阿酒借着侍女的力,终于站起来,接过香点燃,在灵前结结实实地再次跪下,拜了几拜,才将香交给鲁阳。
香离手,她也没急着起来,怔怔地看着灵位上“鲁肇”两字,许久才颤着手,从腰间拿出两只荷包。
两只荷包一模一样,但其中一只,鲁肇的名字上有一小块儿颜色较深,极不明显。
只有阿酒知道,那是她的血迹。
阿酒摩挲着荷包,似是不舍,似是仍然无法相信她做好的东西,那个人已经再也用不了,泪如雨下。
他们认识了足足十三年,她第一次为了鲁肇流泪,怎么是生死诀别呢?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甚至没有好好道别……
阿酒的两只手攥紧两只荷包,眼前一片模糊,无声地哭伏下身。
信国公府众人看着她的模样,亦是悲痛难忍。
“鲁肇……”
阿酒闭眼流泪,手缓缓伸向面前的火盆上方,低声哽咽:“我去接你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