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她根本不想离开。
她择了碦剎汗王逝去的契机,选了魏泷为短暂的盟友,步步为营。如今回来不过一日,便已经改了临漳局势,调出连自己在内的三个执权者。
当是有备而来。
只是,行宫之中,又只剩了杜若一人。
一时间,前世场景层层堆浮在眼前,魏珣身形晃了晃,拢在广袖中的手,指甲嵌入肉中,强迫自己清醒下来。
“我只是好奇,才一夜的时间,她受了什么刺激要这般快的布局?”杜若没有发觉魏珣的异样,拣了长廊一处坐下,想趁着还有一些时间,同他商量一下。
然魏珣,思及前世被困燕国的日子,尤其如今困他之人近在咫尺,便只觉体内气息翻涌,浓重的血腥气涌上喉间。
“你还让我放过她?”
“且看看如今,根本是她,不愿放过你我!”
根本是她,不愿放过你我!
杜若的话和前世那些不堪的场景尽数缠绕在魏珣周身,如同万千浸着鸩毒的蚕丝,慢慢将他捆绑束缚起来。
魏珣终于没忍住,扶着廊住剧烈的咳了起来。待杜若匆忙起身将他扶住,一侧地上已是鲜红一片。
“你这样,能出行吗?”杜若蹙眉道,“不若向陛下告假吧,左右你这病是真的。”
魏珣摇了摇头,擦去唇边血迹,“其他事便罢了,宿、闵两州乃临漳直属管辖,其税赋原是一摊子烂账。这些年都是我私库补的窟窿。”
“你的私库……”两人回了殿中坐下,杜若倒了盏茶给他,只皱着眉头,犹自疑惑,转瞬惊道,“你给他们纳税?”
“宿、闵两州漏税严重,是刺史放任?”杜若更惊了,大魏律中,对逃税漏税刑法极严,魏珣作为皇家子弟,便是朝廷的象征,向他们征税还差不多,如何还会反过来帮着隐瞒?这无异于同朝廷作对!
“是当年澜沧江一战的事,战至最后,实在调不出人手,而这两州百姓却是个个骁勇,刺史更是能文能武,只是民风野蛮,当地民众大都不是原生的大魏人,很多都是早年他国兵败的投诚者,亦有少数是各国俘虏,还未得到教化,更别说让他们缴税……”
杜若合了合眼,示意他别说了。
她已经明白得差不多,左右便是他做了免税的承诺或是掩了漏税逃税的罪责,换了两州人士帮他上阵杀敌,得了最后的胜利。
可是,在大魏,唯有天子才有与税赋有关的一切权力。他如此承诺,虽是权宜之计,但一旦被有心人用来做文章,便是什么罪名都能按上。
只是这一刻,杜若却想到更多的事。
她站起身,也不看魏珣,只道,“旨意上说,未时一刻出发,还有两个多时辰,你去歇一歇吧。”
“三哥估计也要走,我去看看他。”
“阿蘅!”魏珣站在她身后,“宿州和闵州离临漳不远,往来亦不过两三日的行程。若一切顺利,元宵节前,我便回来了。”
“嗯!”
杜若也没回头,只继续往前走去,半晌还是顿下了脚步,“这里不要紧的,有你的西林府军,还有我自己的暗子营。”
相比前世,已经好太多。
离开行宫的时候,阴霾的天空,又开始下雪。
杜若坐在马车里,随着路途的颠簸,眼泪便也被颠了出来。
澜沧江一战,他为何拼了命、甚至不惜同那些顽民做交换,也一定要赢?
因为赢了,他才能娶她。
而他又为何,无惧许下那些与税赋有关的承诺?
因为只要他娶了自己,他便是大魏如今的天子,自有权力免其赋税。
然如今,大魏的君主,不是他。
因为他失了一条臂膀,被自己亲手毁去。
如果……
杜若仰头抵在车壁上,想起他这些日子的梦呓和恐惧。
如果,前世种种,他与自己一样,为人所困。那么今生,她对他又做了些什么?
杜若挣开双眼,撩开窗帘,由着殿外风雪侵入,让自己清醒下来。
黎阳这才回来一日,便能如此精准点中宿州、闵州这两处,便是如同点在魏珣死穴上,让他不得不离开临漳。而宿、闵两州税赋之事如此机密,以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做到,除非还有外援。
可是,她嫁往碦剎草原七年,如今草原亦然分崩离析,被魏泷一夕平定,她的外援会是谁呢?
杜若正思虑间,马车便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