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自然见不得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便又端出德妃的名号,勉强委婉道,“殿下如今不得清醒,王妃当贴身服侍着。怎得还有这般兴致,敲鼓插花玩乐,若传出去……”
“若传出去,想来是郑嬷嬷你掌事不利,连着下人舌根都管不住,妄议主上。”
杜若想了想又道,“传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我这般心情舒畅,雅致开怀,说明殿下无恙,不日便好。如此,殿下的那些对手才能继续惴惴不安,将升起的念头灭下去。”
“故而,传不传的,皆在嬷嬷!”
郑嬷嬷被杜若说得发怔,一时惧她到底是主子,怕驳了自己的掌事。一时又觉她说得十分在理,是为了殿下考虑。再一想,那到底该不该让外人知晓呢?
她一辈子皆在内帏服侍,如何有这等思维变换,只想一次便觉头疼。还想再理一理,又觉晕头转向,连着杜若原话几何,都记不甚清晰。只呆呆地望着面前看似柔弱,实则冰冷凌厉的少女,半晌亦不知再说什么,只带着人讪讪离去。
茶茶不喜郑嬷嬷,如今见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便也心中痛快。望着远去的人影啐道,“凭她也敢挑剔郡主。还是郡主厉害,既堵了她的嘴,又不动声色地护着殿下!”
“护着殿下?”杜若疑惑道。
“不是郡主自己说的吗,您这般修身养性,一如往常,是为了麻痹殿下的对手。”
杜若挑了挑眉,那原不过是自己随口说的。
皇位之争,一夕间最强劲的对手生死未卜,如此难得的机会,只怕是原本没有的念头也会升腾起来,而原本已有的念头则会更加强烈。
而此刻的魏珣,用“生死未卜”形容,倒也不为过。本只是不甚清醒,太医开了方子,说是流血过多,待气血补上,大抵也就苏醒了。
然十数日过去,他不仅没有醒来,伤口竟开始发炎,整人高烧不止,还说起了胡话。
他沉沦在梦中,从十二岁重生归来,至陛下赐婚,一幕幕来来回回涌现。赐婚后头的事,他抗拒性地不愿去梦见。他在梦中,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他清楚记得新婚之夜,她的模样。她将刀刃刺入他后背,然后又寻机捅入他胸口。
她决绝又狠厉,她说:“不许叫阿衡,你不配。”
她如何会这般恨他,不过是与他一般,带着前生的记忆。
如此,他实在不愿醒来。他甚至想,若是此刻死去,了了她的心愿,是不是也算另一种补偿!
他病成这样,杜若担着信王妃的名头,只得勉强踏入蘅芜台。轮值的太医又是一番“求生心力,精神支持”的说法。
杜若无奈,拂衣坐下。从侍婢手中接连帕子,给他敷在额上。太医熬好了药,她便持着汤匙给他小口喂下。初时撒了大半,她也懒得去擦,只想早些喂完便罢。郑嬷嬷立在一旁,想要说些什么,然触上她一双清冷杏眼,到嘴边的话便莫名咽了回去。
而她每做一件事,太医便入老僧念经一般在魏珣耳边念叨。杜若心中暗思,若是魏珣知晓自己在侧侍奉,估计得惊惧死去。他如今这般躺着,原就是拜自己所赐。又觉此法实在荒谬,还不如直接请清心观的大师做做法事呢!
做法事——
杜若拨开云雾,立马传令了下去,自己则去看顾这一事宜。她实在不欲与魏珣多待片刻!
两日法事结束,她刚谴人送走僧人,独自坐在正厅饮茶。便有侍女来报,说外头有人递了帖子,求见于她。
她接过帖子阅了,面上笑意瞬间舒展。想来这下太医那什么“精神支持”有真正的药引,不必再烦她了。
来人乃是凌澜,前世里魏珣置在心尖的白月光。
第8章 . 白月 对你不起,来世必偿。
凌澜长杜若一岁,乃是尚书令凌仲胥独女。自博郡凌氏官迁京内,凌澜才女之名便传遍邺都。加之她一副沉鱼之貌,豆蔻之年,便是世家高门贵女中翘楚。
三月前,杜若的及笄之礼上,她至太尉府赴宴参加曲水流觞筵赛,更是凭着满腹诗书拔得头筹。一时间,风头无量,甚至压过了即将为信王妃、入主东宫的杜若。
毕竟杜若那般身份放着,高门子弟也不敢妄动心思。相比之下,凌澜自是受欢迎的多,听闻这三月,又有不少国公侯府托人送去求亲的帖子,却不想皆被婉拒了。
杜若既得了她的拜帖,自也不会回绝,只命人前去请了。
茶茶给她打着扇子,看着案几上自己从后院拿来的披风帷帽,忿怒道,“以为郡主要外出呢。结果还是要接见凌姑娘!郡主见她做什么?难道您不知她那点心思吗,她可是一直想着殿下呢!”
“想殿下的人多了,我便一个都不见了。”杜若饮了口茶水,抬眸道,“你这蹄子怎么了,以往凌澜去府里,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还直夸她美貌无双,才情四溢,又有一双巧手,做得无数点心。你可没少吃人家的!”
“那奴婢以后再也不吃了!”茶茶给杜若续上水,继续道,“本来确实挺喜欢凌姑娘,觉得她谦逊有礼,大方端惠。可是您看看,她在您的及笄之礼上,都做了些什么。一个客人,那样抢着出风头,压过了您,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人家凭本事得了头筹,有什么可生气的。再者,论诗书文采,她确实在我之上。”
“可是,往日的曲水流觞,是百花盛齐放,吟诗作对,各显风流。再说还是您及笄之礼上的曲水流觞,哪个不知是要紧着主人的!她倒好,您还没出鼓楼,便拔了头筹,帮您结束了盛宴。她又不是头一年入这邺都京里,不知习俗……”
“喝茶润润嗓子!”杜若远远瞧着一袭菊纹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翩跹而来,笑着将茶盏推给茶茶,只稍理了理衣襟,重新端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