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是废手后的第一年,外伤好的差不多,却还是被魏珣成日圈在榻上,便想着给他绣条腰封打发辰光。
不想,才拿起针,却一阵晕眩,刺下去直扎指尖。医官言是伤尚未好透,乏力所致。魏珣便再也不许她持针刺绣。
杜若看着才打好样的腰封,只得默默交出针线。
今岁,同上一年上比,自也好了许多。便如此刻,她已经将半个衣襟处的云纹绣好,除了眼角有些泛酸,手中尚且自在。
然,左肩处更是舒缓了些,一股更有力的力道按揉着,一点点缓解附在骨肉上的涨疼。
杜若抬头望去,苍白的面上多出两分笑意,“如何进来也没有声音的?”
魏珣从她手中拿过针线,将她鬓边滑落的发丝拢回耳后,才开口道,“见你绣得专注,多看了会。”
顿了顿,抬手拂过那衣襟处的云纹,又‌道,“今日便绣这么多,收起来吧。”
“那个、我且把一边衣襟绣完了……”杜若半边面庞蹭在魏珣腿上,右手圈上他腰间,闷声道,“好不好,夫君?”
“好!”魏珣揉了揉她发顶。
杜若便眉开眼笑,接了针线又缝起来。
结果,针还未落下,便听魏珣的声音又想起,“如此,今岁就绣这一条衣襟,剩下的来年再说。”
杜若持针的手,抖了抖,顿在一处,不敢下针。
茶茶并着一众侍女皆掩口笑过,遂而识趣地退了下去,守在外间。
不知是何时开始的默契,但凡两人在殿,他们便不需女使奴才在跟前伺候,只彼此帮衬。
入夜,杜若缩在魏珣胸膛,睡得酣沉。
魏珣目光落在她左臂上,默了片刻吻过她额头,将她身后被衾掖好,亦合上了眼。
他将她揽的更紧些,望她能睡得舒坦踏实些。
心中亦盘算着,今日猎来的鹿,除却给她做靴子,还能作做身斗篷。又一想,库中存着的浆果已经过了日子,不甚新鲜,制出的蜜饯少了滋味,她成日喝着各式汤药,也就蜜饯还能过一过口。半月前便让西境送鲜果,再两日也该到了。转念又想起既要缝补刺绣,给他做新衣,殿内烛火且换一批净烟的,灯罩也换成琉璃罩更好些。
如今,他记这些事,简直要比记行军路线,沙盘图例还要清楚。
近来便这三桩事,且先办妥了。魏珣捋了遍,想着未有遗漏,睡意亦有点起来。
然,刚要陷入梦中,便觉怀中人一阵战栗,从他怀里退开身往里躺去。
魏珣睁开眼,望着一副瘦削的背脊不住颤动,那条断了筋脉的手臂被她压在身下,仿若这样便能闷住噬骨的疼痛和酸胀。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碰她,只静静望着,听一点她隐忍又急促的呜咽。待到呻|吟声渐缓,呼吸声平顺,确定她已重新睡去,方才从后头抱住了她。
夫妻多年,即便无言,他也懂她的意思。她不仅仅是怕扰到自己,她更怕她的疼痛刺激到他。
所以,他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是,他同样清楚,一根筋脉挑断一半,邺都皇城中的天子,他的皇兄除了杜绝杜若再司鼓传音,自然还有别的意思。
为着那层意思,他总是牙根咬得作响,然望着身畔的人,亦只得默默松手。
她为他们兄弟和睦,君臣冰释,做出的努力,他不能无视。
魏珣随杜若往里侧躺去,将她圈在怀中,仿若这样,便能帮她挡住外头未尽的风雪。
平旦时分,杜若又疼了一回。
这次她实在没忍住,她疼得想哭,但就是留不出眼泪。魏珣也没忍住,将她一把按入胸膛,手上按揉,口中安抚。
倒也没有太久,杜若缓过劲来,一头薄汗蹭满他衣襟。
她抬手抚平他眉间皱褶,轻声道,“等开春天气转暖,我便不这么难受了。”
魏珣冷着脸,眼睛一如中秋那晚,腥红一片。
“你笑一笑!”杜若无法,翻身从他喉结吻到胸膛。
魏珣合过眼,一把将她压在身下,终于还是冲她笑了笑,哑声道,“乖,我不生气。”
*
日子倒也平静,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这日,杜若难得比魏珣先起身,不为其他,就为给他穿之前做好的新衣裳。她原也无法伺候他更衣,左右捧来送到他手中,帮着穿上罢了。
雪衫月袍,银襟广袖,腰间别的是那年她绣的香囊。
魏珣往镜中看了一圈,挑眉道,“较城中最好的绣娘,差的不是一丁半点。看看这针脚,本王可没穿过这般连线头都不藏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