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高燃,烛影晃动,亮的如同白昼。可是她半点也不敢入眠。
杜若静静睁开双眼,“不必了,来回总易漏了风声。这般快的失宠,哪个会信!”
“和离前,我都住这。”
魏珣额首,起身多添了一些烛火。
他看着已经重新合眼的人,尤觉世事荒唐。她再次入住蘅芜台,与他同床共枕,不过是为了更快地离别。
他原也明了这些,只是当这一幕真的出现在眼前,他突然间便觉此生再无生趣。
“就当是,陪着安安。”杜若的声音弥散在无声的夜中,却彻彻底底缭绕在魏珣耳畔,挥之不去。
他持着灯烛的手,被烛泪一滴滴烫染,却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灼痛。
他终于明白,即便她释怀了前生种种,也原谅了他。即便为着家国道义,她依旧随家族、遵祖训效忠着魏氏天下。
然而,他们间曾经融着彼此血液,让他们有着一生最近距离的女儿,却是横旦在彼此间、哪怕是来生来世里,永远跨不过去的槛。
*
太尉府中,杜有恪破天荒已在家中住了数日。日日在荣昌面前控诉魏珣,言杜若那般倨傲性子,竟也低头认错,主动求和。
他自然不敢说让他们和离,只见缝插针询求,能否平日里,多接杜若回来住住?如今魏珣有了妾室,杜若性子冷傲,虽愿一刻示弱,心中总也难过,且让她慢慢适应着。
彼时杜广临亦在一旁,荣昌瞧了他一眼,转而对着儿子温和道,“难得阿蘅有点人妇模样,性子柔和些,回家住住倒也无妨。”
“那孩儿现在就去接她!”杜有恪顿时喜上眉梢。
“胡闹!”杜广临出了声,转瞬便也柔了语气,仿若将一腔子的怒意尽数掩于身后,只饮了盏茶方继续道,“初冬第一场雪已落,三日后便是庆初雪的合宫家宴,等宴后再接阿蘅回家吧。此刻不必再生事端。”
杜有恪见父亲说得亦在理上,又觉不过数日时辰,便也不再争执,谢过父母便退下了。
如此便剩了荣昌与杜广临两人。
“本殿早说了,瑾瑜不是你能控制的。”荣昌理了理衣襟,“他能丝毫不与你通气,挥手拱弃皇位,便是最好的说明。”
“皇位都能说不要便不要,何况阿蘅。”荣昌摇头道,“时光易老,纵是你我身负荣膺,手握权柄,易抵不过岁月。不若想开些,许了二者和离,得个天伦之乐。”
“或许阿蘅以后……”荣昌面上陡然浮起一层虚晃的笑意,“或许以后她知晓种种真相,能少恨你一分。”
杜广临握盏的手泛出清白指节,荣昌亦只当未见,继续道,“难不成,你还想着要阿蘅当皇后?借她生而有之的异禀指挥暗子营,架空瑾瑜,再掌魏氏军权,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然后全你自己当年在那人面前许下的荒唐诺言?”
杜广临一言不发,面色却愈加难看。
“做什么春秋大梦!”荣昌已经笑出声来,“皇位之争,你押错一次,便是满盘皆输。”
“且睁开眼看看,魏瑾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非嫡非长,无权无势无有母族依靠的庶出皇子。”
“即便他是。”荣昌站起身来,目光威严而坚定,“大魏还有我荣昌在。但凡我活着一日,魏姓天下,便绝不会有同室操戈之像发生。魏氏的疆土,亦轮不到你一个外姓指点山河。”
杜广临眼中前尘往事涌来又谴退,慢慢松开杯盏,却又死死攥了回去。
“执迷不悟!荣昌看得仔细,只自嘲着叹了口气,“我不过念着三十年夫妻情义,方有此一言。”
她莲步姗姗离去,至门口也不曾得到杜广临半句话,面上便又如霜雪覆上,重新冻住神色。
“或者我为大人献一计,全你当年承诺。”
荣昌转过身来,笑意渐浓,“许了阿蘅的和离,送她入宫,凭你杜氏权势,她一样能做皇后。”
“如此,你我各取所需。”
杜广临终于抬眸望向荣昌。
“她算什么?既得你我生养,便该由你我取之。”荣昌笑道,“你要诺言成真,我要江山永固。正好,瑾瑜又有了新欢,何乐不为?”
“也不必猜想瑾瑜是装给我们看的,即便是装也是装给送人的人看。然,都需你女儿低眉示好了,想必是孩子懂事,想要挽回杜氏颜面。”
“如此啊,可能瑾瑜从人事,到情感都不受你牵制了。”
杜广临松开杯盏,眼中光亮愈盛。
荣昌看着,知他已然动了心。然自己一颗心,却愈发觉得寒冷。蓦然间冷了神色,脸上半分笑意皆无,甩袖步入漫天风雪里。
唯有声音伴着冬日寒气如冰似雪扑入屋内。
“杜广临,你果然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