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到如今的位置,实在太不干净,手和心都是脏的,他怎么配玷污了世子的名声。
李安园长得矮,当年他费尽心思让皇上把谢淮交给他伺候时,谢淮也只到他腰际高,那么小的小孩,眼睛总是清澈见底。
他总是能从这双清透的眼,想到当年老侯爷的眼睛。那时他还是个小太监,意外打碎了皇上最挚爱的茶盏,老侯爷替他说情,不仅从自家倾囊相赠给皇上一只更贵重的茶盏,还保下了他的性命。对于老侯爷那样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对于他们这些宫中的奴才来说,那便是天大的恩情。
他曾是真心把恩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小恩人养大,也常常在心中唤他小恩人。
可是谢淮却从未把他当成过奴才,谢淮佩服他的头脑,敬重他的恩情,把他当成真正的男人尊重。
谢淮是李安园这辈子唯一叫他发现活着可以不止为自己而活,也可以为别人而活的人。
他不允许谢淮再喊他干爹,只勉强让他称自己为师父。
可是——在他心里,他真想再听听谢淮那么唤他!他真想在谢淮带楚清姿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能有勇气,不作为一个阉人,而作为一个男人,替老侯爷向他们贺喜!
这样兴许那日楚清姿问他,公公可是把世子当成亲人时,他便能大大方方地吐出一句,是!他就是把世子当成自己最亲最亲的人!
李安园明白,自谢淮唤他干爹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个真真正正地牵扯进了谢淮的人生,他不再只把谢淮当成恩人的孩子,不再觉得报恩是件漫长艰难的苦差事。
像他这样聪明狡猾的人,本可以明哲保身一辈子,可是他就算活一辈子,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真情意切地......把他当成亲人。
就算死,他也绝对会把楚清姿送出宫去。
可是,他再怎么心机叵测,再怎么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倒在了这金殿前。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黄泉之下,不知老侯爷还愿不愿意见他,他想同侯爷说说——世子和他一样心志赤忱,长成了很好的孩子,很孝顺,很正直,还娶了最心爱的女人。
如此,该是能慰藉老侯爷了罢。
*
楚清姿跟着庆恩庆福一路出宫,好在宫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
就在他们即将出了宫门时,却见那宫门外侯着的人,身形修长,手中捏着把折扇。
楚清姿微微抬眼,便和那人对上目光。
她清楚的在雨声中听到,那人的唇瓣微张,扬声道:“来人,拿下永安侯世子夫人。”
楚清姿忽地笑了。
从方才起便毫无表情的脸,带着一丝凄楚,轻轻地笑了笑,平静道:“顾絮时,你可满意了?”
顾絮时合上折扇,撑着把青色纸伞,缓缓朝她走来,低声道:“满意,你过得不好,我当然满意。”
楚清姿冷然地看着他,道:“是你做的吗?”
“什么?”
楚清姿狠狠扯住他的领子,泪水止不住的流下,眼眶通红:“我问你有没有下手!”
顾絮时抬手制住旁边想将楚清姿拉走的侍卫,眉头微蹙道:“我在江南刚回来,你说呢?”
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跟楚清姿解释。他不过刚回来进宫面圣,就见那金殿上大滩飞溅的血迹,还有惊慌未定的魏帝。
魏帝甫一看见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他带兵去守宫门,务必捉拿楚清姿回去。
顾絮时大概猜得到,谢淮死了,死在边疆。皇帝担心着侯府会有旧部反扑,所以才急着要抓楚清姿。
可是,他的确什么都没做,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做。
谢淮死了。楚清姿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光黯然地从他脸上挪开,浑身的血仿佛都冷透了,她知道她出不了皇宫,哪怕只有一步之遥。
“你不相信?”顾絮时眸光微沉。
楚清姿擦了擦脸侧的雨水,走向那侍卫,伸出手去,自己带上了枷锁,淡淡道:“走吧。”
前世解释的太少,她听不到,今生解释再多,她都不信。
顾絮时被她的漠然的神情刺疼,心口密密匝匝地传来针扎般的痛楚。
他回来,得着两个消息,一是楚涟容要嫁人,急着叫他去救她。
二是楚清姿在宫中被软禁。
顾絮时自认自己是毫不犹豫便选择了楚清姿,他更知道自己没有选错。
可是,楚清姿只惦念着那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