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只手臂垂在床沿上,魏琰见房中没有婢女,上前扯起被子给他掖好,俯身细细地端详榻上之人一眼。
离开李宅,她曾以为自己毫无牵挂,原来她也有这么纠结的、过于伤感的时候。她快速垂眸,他则因痉挛颤抖而重重地用力一拧手指,修长的关节发出咔吱的轻声。
魏琰重新给他掖了下被角。
床上的人英眉皱得更深了些,嘴唇微动了动,轻喃一声“魏姑娘”。
魏琰僵直在那里,她一瞬回过神来,不敢停留太久,赶紧退到顾勉身后。
“李将军看来无大碍了。”顾勉瞥瞥魏琰,少许落寞地道:“看来吉人自有天相啊。”
谭允简直胡说八道,说什么李云照挺不过两日了,胡扯。
难以言说的神情浮现魏琰面上,她终是垂下双睫,恭顺地跟着他退出了暖阁。
后来,顾勉私下里问魏琰:“李兄苏醒就在这几日了,魏姑娘有何打算?在下当助魏姑娘。”
他这是在问魏琰要不要重新回到李云照身边。
魏琰轻轻地摇了摇头:“多谢顾公子好意,不必了。”
“在下明年开春之后打算去淮南苏杭,魏姑娘若想出去走走,不妨与在下一道?”顾勉避开她的目光,声线沉沉地道。
魏琰微微愕然,旋即淡笑:“我在李宅‘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又‘活’得不清不楚,几次得顾公子出手相助已感激不尽,不敢再拖累更多。”
意料之中,顾勉知强求不得,遂苦笑道:“是在下冒昧了。”
魏琰:“顾公子千万别这么说。”
实在找不着话了,二人虚虚寒暄数句,匆忙辞别。
除夕。
外头的鞭炮声劈里啪啦此起彼伏,绵绵不绝,震得魏琰脑仁疼。
“闺女你也去放挂鞭炮讨个吉利吧。”岳氏将魏琰的衣裳打理好,端了一盘子糖果坐下来:“过了年劳什子的废晋王一死梓州那边就太平了。”
“兴许吧。”魏琰怔忡,忽忽然从矮凳上栽下来。
“哎哟。”岳氏赶紧把她扶起来:“小心些,莫慌张,老婆子不会赶你走的。”絮絮叨叨又道:“唉真是越祸害越长命,听说那废晋王又没死成,不知她老子娘从哪里请来的神医竟把他治活了,到底是宫里头的人,有通天的办法……”
听了她这话,魏琰心中莫名舒坦,哗啦一下站起身来。
就在视线猛地窜高的瞬息,借着外头烟花照亮如白昼的光,她恍惚看到屋外黑影闪过,似有人闯入。
一个激灵,魏琰避入里屋,匆匆换上前日跟随顾勉去节度使府的男装。
而后她果然听到叩门声:“岳婆婆,打扰了。”
岳婆子大大剌剌地粗声道:“哪个龟孙子除夕就来给老婆子拜年,压岁钱都没准备。”
显然对除夕夜外人不请自来的行径心怀不满。
“听说你娘家侄女来投亲了?”声音传进里屋,魏琰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双手支棱着膝盖,后背冷汗淋漓。
是苏升,五凤山庄的庄主,是李云照的心腹,连亲妹妹苏媚蝶之死都没能让他背叛的忠勇下属。
可岳氏不认得苏升,大半夜男人上门,她一个老寡妇怎能平静。
“哎哟我家蕙芹云英未嫁,你们堂堂男子大半夜来询她情况太过孟浪,”说着,她拎起
一桶洗脚水咣当撞开门泼出去,哗啦——
兜头一泼,洗脚水把个苏升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杀人都不曾眨过眼的苏庄主受不得那个气味,“呕”的一声吐了。
他身后的侍卫咣啷一声抽出佩剑:“泼妇,不得动粗。”
岳氏吓得往后退了数步,忽而又叉腰上前:“动粗?哼,你们大年三十晚上不叫人过年上门欺负我一个孤寡婆子,轻薄我那可怜的表侄女,我还跟你们拼命呢我……”
骂骂咧咧,又哭又闹。
苏升不走,任由她骂,静候开口时机。
岳氏很快不骂了,歪头道:“看装束这位公子不像浪荡子,哟,难不成你们听说我表侄女会接生,来请她去为你夫人助产?”
“婆婆说对了,”苏升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岳氏跟前:“在下是东边李宅的家奴,因家中姨娘临盆,生产不顺,听闻令侄女曾助鲍家少夫人生产,特来请她前去,事后定重谢。”
岳氏咂摸着那银锭,喜滋滋地道:“可不,我家表侄女可能干了,要不是她,鲍家小公子哪能……”她意识到话说大了,赶紧收拢住:“呵呵,你们姨娘有福,这回算找对人了。”
呸,就是那个废晋王李家啊,听说那衰人娶了一院子婆姨,好艳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