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御寒走近桌案,夺下捡起奏折放回桌面,便站到桌案前,垂头等待。
直到仁景帝恢复从前的自若,撩起眼皮,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
“你要替韩家翻案?”
“所以先把徐家推到浪尖儿?”
“你想没想过,失去徐家这样有力的外祖,你将面临什么?”
仁景帝每问一句,凌御寒便点一次头。
气得仁景帝激动地站起身,一脚踢开蹭到他龙衮的青花瓷瓶,走到凌御寒面前。
“我朝向来子凭母贵,你这是自断后路!”
凌御寒抬头看着他的父皇,原来真的如他所想,之所以把他挂在徐贵妃名下,果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强大的背景。
可是……
“父皇,徐家固然强大,可若是凭着他们的势力上位,儿子真能堪当大任吗?”
凌御寒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您可想过儿子为何要扳倒徐家?又为何要为韩家翻案?就算儿子不动徐家,保住他们的荣华,徐家人亦或是贵妃,就会真心待之?”
仁景帝原本面上只有气恼,现今已经全部转成严肃。他用着过去对付凌御寒儿时淘气手段,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到内室。后者满脸苦笑,他都这么大了,不会还像小时候那样修理自己吧。
啪嗒,内室的门关上,将二人严严实实地关在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里。
父子两人面对面,一个一脸严肃,一个满脸无奈。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仁景帝已经顾不得徐可纤那件事了,他更关心的是这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事,不然怎么会突然对徐家出手。
“韩家乃将帅名门,征战沙场,保卫疆土,却遭奸人陷害,满门抄斩,这些儿臣自然是知晓的。”凌御寒恭恭敬敬地回答,临了还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还知道儿臣名字的由来。”
“你是怎么知道你和韩家的关系?”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路远都应该不在世上了,而路远是仁景帝的亲信,绝不会透露半分。
“原来真是这样,儿臣的猜测竟是对的。”凌御寒苦笑。
“你个不孝子,连朕都敢诓。”仁景帝恍然大悟,这小子并不确定,这是来套话的。一巴掌拍在凌御寒的肩头,力道之大,手臂都震麻了。。
他是父亲却也是君王。坐在龙椅上多年,早就不怒自威,若不是眼前这人算是他的命根子,他早就让人拖出去先暴打一顿,让他知晓什么叫欺君之罪。
可看着儿子眼中的苦楚,他心里既不好受,又隐隐的松了口气。秘密堵在心里二十余年,终于要见光了。当年他没做到的事,或许这小子能行。
“把你查到的说出来,不然朕就治你的罪。”仁景帝坐在窗边的龙榻上,手肘搭在描金貔貅纹饰紫檀炕桌上,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的眼睛。
凌御寒知道昨日那事算是揭过了,却也不敢得便宜卖乖。面带尊敬和严肃,走近龙榻,
“儿臣只知道韩家一案尚有隐情,希望忠良能昭雪沉冤,可是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韩姝芸。”
“也听说了父皇和韩家人的关系,便有了猜测。只是没想到,猜测成了事实。”
“那你可知那是先帝钦定的案子,推翻此案相当于对先帝不敬。”仁景帝手指敲击着桌面的声音和不远处的铜制漏壶发出的水滴声,遥相呼应,一下一下地显得空洞无情。
“若是先帝受小人蒙蔽,儿臣以为那是替先帝拨乱反正,以正清明。”凌御寒已想好措辞,到时候让徐家和到年那几个徇私枉法的担着罪名就是了。
“你……”仁景帝站在凌御寒面前,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发现儿子已经高于自己,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慨叹,“可有多大把握?当年朕是不受宠的皇子,又被远派他乡,收到消息时已无力回天,所得的信息有限。”
这件事可能是仁景帝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哪怕是成了九五之尊,也抹不去那件事发生时的无力感。
“还差一些证据。”陈年旧案,当年的物证不易寻找,人证很多都土埋半截了,为了家族荣耀,很难让其开口。这也是凌御寒铤而走险来面圣的主要原因。
他相信皇帝手里定会留有当年的证据,也许多方拼凑下就能还原案情。
“唉,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皇帝此刻没有自称朕,有些颓然又有些欣慰地坐在龙榻上,眼底湿润。
“父皇。”凌御寒不忍,再次跪了下去,“儿臣不孝。”
仁景帝没有去拉起他,只低头问他,“你可知这件事要做起来,难上加难。”
“容易的话,父皇不会隐忍多年。”凌御寒想起小时候的事,眼底不禁跟着湿了,“破而后立,儿臣不忍父皇夜夜难寐。”
“你怎知?”仁景帝顿感欣慰。
午夜梦回,他常常梦到那个亲如兄弟,凡事挡在他前面的人,更加思念那个从来不肯入他梦境的女人。
二十年来,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除了近身伺候的路远以外不可能有人知晓。没想到只在他身边长到十二岁的儿子竟然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