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筱筱好整以暇地轻靠在椅背上:“可你刚才说,你当时在睡觉,怎么又在现场?”
廖伯安立刻慌了起来,眼光飘忽:“我之前在睡觉,后头听见了外头声音很嘈杂,这才醒过来,这才下楼去看。”
“原来如此。”贾筱筱忽然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沈福。
沈福立刻躬身退下,片刻,他从后头押进了两个人,看打扮,正是管事和小二。
那两人哆嗦着跪下要磕头,贾筱筱抬手止住了他们:“你们可是天云楼的掌柜和小二。”
两人连忙哆哆嗦嗦应下。
贾筱筱伸手指向了廖伯安:“那位你们认识吗?”
掌柜和小二转头定睛看去,掌柜还眯着眼在认,小二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这位不是那位落水的廖公子吗?早听说皇上派太医救了回来,我还半信半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掌柜的也一拍大腿:“是了,是廖公子。关中廖公子,大儒的后人嘛!廖公子,你可好?”
廖伯安眉间微微一松,冲着掌柜小二拱手道:“多谢二位挂怀,我已无碍。”
贾筱筱气定神闲地又指向秦焕和骆轩:“那这二位,你们两个人还有印象吗?”
两人又转头去看,点点头:“这是廖公子的两位朋友,高的那位姓秦,身量稍壮的那位姓骆。”小二还加了一句:“廖公子出事前一日傍晚,他们倒是一道回来的,瞧着都喝大了,说是不吃晚饭了,要洗洗睡了。”
贾筱筱点了点头:“所以他们三个,那日回去后,就都在自己房间里,没有出来了?”
掌柜的一脸为难:“晚上我在自己家里,并不知道。”
小二凝神想了想,正要点头的时候,忽然一睁眼睛:“不是,那位骆公子半夜的时候去了一趟净房,因太黑还不小心滑了一跤,弄脏了衣裳,好在没摔到哪里。回来的时候还让我送了热水和香胰子这些去。路上还碰到了廖公子,我还提醒了廖公子一番。”
贾筱筱饱含深意地看了骆轩一眼,又转向小二:“你方才下去碰到廖公子的事,可有给骆公子说?”
小二一怔,想了想:“当时骆公子还问我为何这么慢,我就说了。”
骆轩立刻张嘴想要反驳,但对上贾筱筱的目光后,他陡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只能闭上嘴,额上已是一脑门儿汗。
贾筱筱继续问道:“那,你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骆公子的?”
小二又仔细地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回去后就迷迷糊糊打了个瞌睡。对了,外头敲五更的时候我醒了一下,正巧看到骆公子出去的背影。我本想喊他的,但太困了就又睡了。”
贾筱筱的目光投向骆轩:“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骆轩已经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我,我大概是记错了醒来的时间。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我。”
贾筱筱嘴角一勾:“赵有才。”
赵有才连忙下去,不一会儿,带上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看着块头大,但一看到众人,立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同手同脚地跪了下来:“皇,皇皇……”
“行了不必多礼,你可是第一个发现廖公子落水的夜香工王二?”贾筱筱问道。
一听到夜香工,有些书生已经开始抬袖掩鼻了。那王二脸胀得通红,胆怯地点了点头:“小人正是王二。”
贾筱筱看着他:“还记得你那日救人起来后,发生了什么吗?”
王二点了点头:“小人,小人跳下水里,将那位公子从水里拉起来后,就想找人搭把手把他托上岸。然后是钱屠夫和李木匠帮我拉起来的。”
“当时你可知道这公子是谁?”贾筱筱问道。
王二摇了摇头:“当时看到几个举人老人,问了他们。谁知他们都说是不认识,也不敢搭手。”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其实小人这会儿也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已经到他的面前,郑重揖了一礼:“王大哥,救命之恩廖伯安无以为报,请受小弟一拜。”
王二连忙拉起了廖伯安,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举人老爷怎可拜我。”当他看清廖伯安的面容时,他脸上立刻一喜:“举人老爷,真的是你,你是不是好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廖伯安已是双眸含泪,不住点头:“王大哥,我很好,我已经复原了!”
王二喜不自禁:“太好了太好了。”说话间,他忽然对上贾筱筱的目光,立刻心里一怵,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小人,小人知错了。”
“这何错之有。王二起来。”贾筱筱满脸是笑地看向他,抬起手来,“你瞧瞧,当日你救人时,在场的几位举人老爷,可有这位?”
王二顺着贾筱筱指的方向看去,对上骆轩时,摇了摇头:“没瞧见。”
骆轩摇着头,语无伦次:“我,我当时看了就,就离开了。”
贾筱筱摇了摇头,开口道:“沈福。”
沈福应了声,躬身出去,片刻又端来了一个托盘,走到了客栈小二面前。贾筱筱开口道:“小二,你瞧瞧,那日你给骆公子送去的香胰子,可是这样的?”
小二仔细一瞧,点点头:“是这个没错。桂芳斋的,我们掌柜专门定做的,廖公子他们喝醉那日,才送来。”
掌柜也连连点头:“这香是我专门让人调的,洗完后,这香味能在人身上存在两刻钟。”
贾筱筱忽然看向旁边的秦焕:“秦焕,骆轩平日里可喜带香簪花?”
秦焕一怔,连忙回道:“回皇上,骆轩平日里不佩香。”
沈福又托着那托盘去了廖伯安面前。贾筱筱开口道:“廖伯安,这香味,你可认得?”
廖伯安看着那香胰子,眼中的泪都在颤抖:“梅花和月季,草民被敲晕前,闻到的正是这个味道。”说完,他转过身来,含泪看向骆轩。
对上他的目光,骆轩身子一歪,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嘴里哆嗦着:“不,不是我。”
贾筱筱忽然站了起来:“卢文,何为忠?”
早在看到贾筱筱面容时就已呆住的卢文终于回过神:“君子去其私,正其色,不害理以伤物,不惮势以举任。”
“马跃,何为信?”
马跃也这才回过神来:“诚也。”
“陈之健,何为仁?”
陈之健垂头:“克己复礼。”
“陈之俊,何为义?”
陈之俊起身揖礼:“羞恶之心。”
贾筱筱最后看向了廖伯安:“何为友?”
廖伯安站起身来,走到骆轩面前看着地上的他,眼中已盈满泪,声音却十分有力:“合志同方,营道同术,竝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骆轩,我们同起同坐四年,比亲兄弟还亲,你为何要如此?”
骆轩立刻翻身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了贾筱筱的声音:“骆轩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今日起去其举人之名,谋害友人一案,着大理寺审理,拉下去。”
贾筱筱往前踱了几步,站在离骆轩两步远的地方,看向廖伯安:“廖伯安,如今,你可还以他为友?”
骆轩心中一激灵,连忙伸手想去拉廖伯安的衣裳下摆:“伯安,我……”
廖伯安往后一退,扭开头去,轻轻摇了摇头,两行清泪落下:“不是。”
骆轩的手抓了个空。他还想说什么,双手已被拽住,嘴里已塞进了一团麻。他就这样被拖了出去。外头白花花的日头,他却觉得仿佛坠入了冰窖:从他拿起石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甄承祐(或者应该说是女主)会出来。这个案子是会牵出一些人的,这几个人也比较重要,所以详写了。
忠:引自《忠经》。
信:引自《说文解字》。
仁:引自《论语》。
义:引自《孟子》。
友:引自《礼.儒行》
第87章 知晓
整个楼里安静极了。看到骆轩被拖下去的模样,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扭开了头,心下不忍:上一刻他们还是期待着未来能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可是下一刻, 骆轩就被剥夺了举子名号,还被这样拖出去。对一个读书人来说, 这样的场景,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就在众人感叹的时候, 廖伯安的声音忽然想起:“草民, 谢皇上为草民伸冤。”
众人回过神来,看向正中间跪下的廖伯安那挺拔的脊背, 噙着泪的模样,众人心中又是一叹:是了,骆轩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真正受伤的人, 是廖伯安。
贾筱筱重新在御座上坐下,抬手道:“不用急着谢朕, 你们为天子门生, 作为师父的,自然应当替你们主持公道。平身, 坐下吧。”
廖伯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形一晃,陈之俊和陈之健往前跨了两步,稳稳地扶住了他。廖伯安冲两人感激地一笑, 这才被他们扶着缓缓坐了下来。
见廖伯安坐好了,贾筱筱这才扫视了众人一眼:“谋害案已经说完了,那我们现在就要说这失窃案。”
众人心中一凛,登时想起这件事的□□,可还没有解答呢。一时之间,或明或暗的目光都投向了赵峰。
赵峰一撩袍子下摆就想跪,贾筱筱似乎是算准了他的动作,抬起手来道:“说这件事前,朕想先请两位出来。沈福,赵有才。”
沈福和赵有才立刻应道。两个人并肩退下,眼角余光瞄到旁边的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众人心中纷纷猜测着这回又会是哪位证人,不一会儿,就听见赵有才的声音:“您这边请。”
众人立刻抬头,看见两位大太监引进来的人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错,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凌和吕远书。谢凌年纪比吕远书稍小,但也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惯常皱眉的缘故,眉心都有隐隐的川字纹。吕远书的头发胡子都有些花白了,穿着一身宽大的灰色长袍,脸上笑呵呵的,倒是仙风道骨,观之可亲。
在场许多人都是青云书院和云道书院的学生,见此情形纷纷下拜。而那些并非这两个书院的学子们,谁人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号,如今亲眼见到两人,都纷纷起身揖礼。
贾筱筱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却颇为不平静:难怪有言道天地君亲师,这古代的师父,那就是一方庞大的势力,还是天然的。难怪甄承祐一定要如此安排,有些话,自己可以以皇权的角度去压,但那不一定能让人心服口服。
谢凌和吕远书倒是没有说话,进来就直奔御座之前,跪下口呼万岁。
贾筱筱亲自下了御座,一左一右地扶起了两人:“两位都是我大荣肱骨,沈福,赵有才!”
两位大太监又亲自上来扶着两人坐下。两位饶是不肯,非要谢了恩全了礼才坐。
贾筱筱招过沈福耳语了两句。沈福应声下去了,片刻后他又回转回来,手中捧着几张纸,径直走向两位山长。
贾筱筱微笑道:“近日我倒是得了三首诗,想请二位品评一下,哪首更好?”
两位接过沈福手中的纸,一一看过。
片刻之后,吕远书放下了那纸,拈须道:“这三首都不错,但第三首的立意遣词更胜一筹。”
谢凌也点了点头:“前两首美则美已,却不够灵动,第三首浑然天成,的确更难得。”
下头的学子一听这话,心中痒痒:有好诗,好想看啊好想看啊好想看啊!
贾筱筱笑着端起茶:“听闻两个书院都是人才济济,每年的比试也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这不光两个书院要比,这挑选的人也是集合书院内的英才,选出来的佼佼者。若这是要选拔去参加两个书院比试的人,两位会选哪首?”
谢凌一拱手:“自是第三首。”
吕远书点了点头:“老夫也是如此认为。”
贾筱筱抚掌笑道:“朕也如此看。”说完,她的话音一转:“卢文,若是你自己得了好句,你会忘记吗?”
卢文又是一怔,接着马上跪下回答:“回皇上,自然不会。”
“马跃,你呢?”贾筱筱又问道。
马跃也撩开袍子下摆跪下:“草民也是如此。”
贾筱筱看向众人:“诸位有谁的好句会忘记的?”
众人纷纷摇头。从开始读书,他们就开始背书背文章背诗词,自己写的,怎么可能忘记。
贾筱筱微微一笑,转向众人:“实不相瞒,这前两首诗,就是陈氏兄弟此次比试所做,这第三首,就是赵峰所做。”她顿了顿,眼中带笑地看向某个地方:“司徒年,朕倒是有些好奇了。既然你得了比陈氏兄弟更好的诗,是如何遗失了你的诗,而让陈氏兄弟在诗词比赛中,一展身手的呢?”
司徒年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扑通一声跪下,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贾筱筱站了起来:“廖伯安,在云道书院中,你看见陈氏兄弟的时候,可有人在场?”
廖伯安怔了一怔:“有,正是司徒年。”
就在此时,大理寺丞快步从外头进来,跪下道:“骆轩招了,他本来没想要对廖伯安下手的,是上回跟司徒年喝酒,被司徒年撺掇的。”
司徒年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混账!”皇后所居的锦蓉苑里,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
清莲和清浅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垂着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皇后气得不行,又一拂袖,将茶壶也扫到了地上,手中的那张信纸也轻飘飘地飘落在地上:“好你个怀王,你竟敢威胁本宫!”
密嫔刚进来,就听见这砰的一声,心里一跳。一低头,她看到那张信纸飘到了自己鞋边。她蹲下身去,拾起那张信纸,看也没看一眼就轻轻扶住了皇后,一下一下地给她抚着胸口:“你们先下去吧。姐姐,什么事这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