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狠话成功吓醒了顾焯,这不是赤果果的改名换姓嘛?断了顾家的香火,绝对肯定不行,“其…其实钰哥说得挺有道理”
“你看老二现在大了,马上就可以成家立业,到时候另立门户就是,何必着于眼下呢。让他去考,若是谋个一官半职,夫人脸上也沾光不是?”
他是好说歹说,好话说尽。
孙氏皮肉一扯,讥讽道:“别别,我可不敢”
“我啊,这辈子只有钰哥一个孩子,哪敢沾染什劳子庶子、外室子的福气…”
“再不济还有盛京孙家那一脉子侄可以倚靠…”
她眼睛朝天看,高傲得像个花孔雀,油盐不进。
顾怀之见此情形,木着脸说道:“我说过的话向来作数”迟到的声讨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并没有期待什么,又怎会有半分失望呢,只是觉得这府邸除了阿娘,再也没有一丝暖意,着实令人嫌恶。
“明日,明日我就会出去经商”
他坚定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神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寒光。
好好的一顿劝解宴不欢而散,顾怀之父子俩相伴而行,往回走,顾钰凝睇着他们,眼神里满是缱隽深意。
孙氏以为孩子介意父子俩那般温情,忙宽慰道:“钰哥儿,没事,娘在呢”
她拿着儿子的手,满脸笑意,梅雨纷纷,顾钰注视着这张熟悉的脸,不禁喟叹:原本轰动京城的才女如今屈居于此,她有什么错呢?对儿子这般偏爱只是母性使然,错得是盛京那些恩恩怨怨,那些将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权贵们…
“母亲,天冷了,进去吧”
他扶着孙氏也回屋。
这厢,父子俩相对无言,平安喜乐人手一把油纸伞跟在俩人左右,“想好了…”
雨水拍在脸上,顾焯这会儿异常清醒,许是刚睡醒,嗓子有些沙哑,说话时音调涩涩。
顾怀之:“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笑着看向低于自己半截的父亲,不知何时自己秀于林时,他就苍老了,缩水了。
顾焯试着挤出一丝笑意,奈何脸上僵着,苦涩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不要怪你母亲”
“以后我会劝说劝说夫人”
“父亲,你爱阿娘吗?”
顾怀之话头一转,提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站在屋檐下死死地盯着朴实男人,目光如炬。
顾焯沉凝片刻,低吟:“爱,一直都爱”
“那母亲呢?你也爱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母亲指谁?毕竟顾怀之很少唤顾宜兰为母亲,一直都是唤作阿娘。
这句话就好像巨石投在心湖里,久久没有回声,见顾焯这般失神,顾怀之有了答案,不免嗤嗤笑出声来。
“原本不爱对吗?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念念不忘了?”
“你爱阿娘,你也爱孙氏,我从来不知父亲竟是这般博爱”
“嗬嗬嗬…”
他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又哭又笑,而后仰着天磔磔笑道。
顾焯怕儿子受到打击,连忙将人带到里头细细查看,很是关怀“怀哥儿,你别吓我”
“别碰我”
只是一瞬便扑空了,顾焯被儿子那嫌弃的眼神伤着了,“我有两个女人怎么…这天下谁不想娇妻美妾怀中抱,但凡家里有点威望的宗族哪个人不是三妻四妾,繁衍子嗣,传宗接代…”
“我是喜欢宜兰,从我们相识那天起,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她”
“我是喜欢孙氏,那只是巧合而已!当初她嫁于我,远离京城,堂堂从二品大员的女儿下嫁于我顾家,难得我不得当菩萨一样供着…再说了她是我的妻,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妻子,如花似玉的人儿,又有才情,我喜欢怎么了?…”
“对啊,你喜欢她怎么了?满府邸的蔷薇都是为她种的吧”
“府里的银钱均交到她手里,给阿娘那份贴己也是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吧?”
“为了维护她的体面,就算阿娘被人逼着签下卖身契也无所谓是吧…”
他步步逼近这个无所遁形的男人,几近嗜血的眸子沉沉地望着他,一字一句令顾焯心惊肉跳,脸色狂变。
“所以这些年阿娘就像是你的垃圾桶,你在府里受气了就来平湖村找风流,找快活,找安慰,你知道她只身一人,有且只有你这个亲人可以依靠…”
“所以你将满肚子的怨气说给我们听,就好像在外养一只阿猫阿狗,想起来就逗逗,想不起来就无所谓”
“不是…怀哥儿,不是这样!你是我儿子啊”
他脸色乍青乍白,急得说话颠三倒四,一副“同为男人你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的表情。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不是什么?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这样嘛?难道是我理解错了…你总是心口不一这副做派又给谁看呢…
顾怀之甫一转身,拂袖扬起来的冷风往顾焯脸上扑,冷得他心口颤栗。
见儿子坐在案桌那椅子上,润白的手指扶着额头,闭目养神,全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顾焯呐呐道:“怀哥儿,下雨了有点凉,你早点歇息”
他一步三回头,直到屋子里的烛光再次明亮,顾怀之才醉眼微睁。
“平安,可是洗澡水备好了?”
骤然被叫,躲在门外的书童差点把们撞到,他稳住了身形,喃喃说道:“公子,热水已备好”
“我知道了,喜乐你进来”
喜乐:“请公子安”
“我明天要离开顾家,想了许久,还是将你就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我”
“尤其是宜兰院那边特别留意,要是宜兰小娘有个头疼闹热,就去找城里城西孙家医馆那老大夫,就报我的名讳”
见仆从一脸好奇,顾怀之不免失笑,“当初我流落在外时,有幸吃过宜兰小娘做得饭,既是恩人,能帮一下是一下,若是顾家有人拦着你,只管揍有什么事情我兜着”
喜乐:“是,少爷”
“唔…这封信等明儿我走后送到寰宇院”
“好的,少爷”
“在顾家机灵点,多做事少说话,若是遇到什么事情谋定而后动,你可明白?”
喜乐本低着头,猛然听见这话,心里暖呼呼的,至少自家主子是关心自己的,憨笑回道:“我会的”一定不能给少爷添麻烦。
书童一走,屋子里寂然,外头雨水潺潺,唯有屋檐下那水珠子串成一条线,砸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奏出清脆空灵的乐音,来自大自然的馈赠闲暇时听着就是一种心灵享受。
“还是知识好啊,学会了都是自己的,再怎样也不会跑…”
折腾这么久,他属实有点疲乏,这几日来孙氏愈发过分,明着暗着使绊子,每每都借着《子弟规》为由拿捏自己,一言不合就要上告府衙说庶子不尊嫡母不敬爱兄长不听教诲,索性明天就离开抚州县,去阜阳府学习,耳根子也清净些,更专心学习,只是这样一来,离阿娘远了,眼看着她月份大了,自己又不在身边,到底是不放心,所以他才兵行险招,挑破了便宜爹的真面目,若是这个点自己出去了,便宜爹想必心怀愧疚多少会更怜惜阿娘,只要自己立得住,届时开府另立门户,到时候将阿娘接出来,一切都好办了。
人的烦恼就好像雨水一样繁杂,纷纷扰扰,庸人自忧罢了。
这一夜,有人睡得香甜,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有人噩梦连连…
“夫人,门房那边来消息说是二公子出门了”
孙氏没睡好,这会儿脑子混混沌沌,乍一听着这事情,瞬间清醒,喜上眉梢,“算他识相”
“眼下后院也清净了…对了,宜兰院那边平安脉档子拿来我看看”
孙氏一说起后院,就想起里头还有一个“大佛”还没打发呢,就打起十足精神来。
“看样子我们这位宜兰小娘着实俩厉害…一胎俩宝,真是福气泯然”
孙氏笑得很难看。
杨嬷嬷正梳理着头发,透过镜子窥探着孙氏的神色,补充道:“顾大夫说宜兰院那边养胎很好,不耽误晨定昏醒”
孙氏一味地低头弄指甲,好似没听见杨氏的话。
“天天请安,出了事,你担责?再怎么说那也是三条命”
“行了这里有杨嬷嬷就行,你们先去看看院子里的花,该修剪的花枝修剪一下”
一群没眼力劲的东西,就知道听人吩咐,全然没有自己主见。
“我可警告你们,谁要是朝宜兰院伸手,仔细你那身皮!”
屋子里就杨嬷嬷、红绸、红蝉,这话显然是说给三人听得,红绸正套护甲,红蝉给主子的衣服熏香,几人甫一听到警告忙跪在地上表忠心,“奴婢遵命”“老奴遵命”。
孙氏复又把玩着护甲,打发了丫鬟们,“今儿天儿热,你们让厨房弄点爽口的凉菜,正食就吃淮阳那边的香米”
“别偷懒,看着厨房点!”
待人走了,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乳母,凝声道:“嬷嬷有没有想过,一旦顾宜兰死了,那小兔崽子还不得翻天…”
“只要她在我手里,顾怀之这个庶子就翻不出什么花花肠子”
这一刻孙氏志得意满,脸色晕开绚丽的笑容,对镜贴花黄,嘴里还哼着黄梅戏曲词儿。
杨氏脸上挤满笑意,阿谀奉承道:“夫人真是高见”
“只是…钰哥体弱多病,尚不能下场考试,更遑论经商养活自己”
“宜兰小娘一旦生出双胞胎男孩到时候在府中地位更稳固,二少爷若是赚得盆满钵满,侥幸买官,得个一爵半职,想为那位正名,到时候…”处境难堪的人就是孙氏以及她所出的孩子。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道。
孙氏深深地凝睇着她,“宜兰院那边最近吃些什么?”
这活杨嬷嬷最熟,她常年与厨房的老妈子打交道,有几分交情,能套出宜兰院那边的吃食情况,“那边主要还是喜欢吃淮南小炒,这几日吃得最多还是东坡肉,文思豆腐,还有麻辣猪肝”
第38章
“瞧着倒是没什么特别…可有什么忌口?”
孙氏面无表情,顺势问了一嘴。
杨嬷嬷笑眯眯说道:“那位倒是没什么忌口,按照医嘱来说,那就是活血化瘀之物肯定不能入口…”
她向孙氏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孙氏:“唔,小零嘴不吃嘛?”“当初我怀钰哥可是十分爱吃鲜辣之物,都以为是个女孩,谁料一出来就是个男孩子”
就好像在问今天穿什么一样散漫,语气淡淡。
“据那边说,老爷每每出去都会买一大包酸梅,红莓这些个酸溜溜的小吃”
杨氏细细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说话说一半留一半。
“这么说来,顾宜兰胃口确实不错,那就让她每七天请安一次,听听训话就成,不可怠慢”
“是,夫人”
……
抚州县小码头,阴雨绵绵,清波河河水汤汤,天河相接之际白雾蒙蒙徘徊在河面上,遥遥看去一叶孤舟随着水浪颠簸,行人寥寥,脚步匆匆,谁不倒是一副隽美的风景画。
“先生,小心”
顾怀之执油纸伞照在元清上面,扶着他上甲板,晓风习习夹杂着丝丝寒意,元清施施然进了船坊。
顾怀之却没有进去,说是先去去身上的湿气,免得染上风寒就不妙了,“里头可安排好了?
“少爷,小的多添了些银钱,让早早船家备好了姜汤,待先生一上船就送过来”
听到这,他心里放心了,通过这些日子的磨合,平安做事的效率和为人多少有些了解,贴身小事交给书童办,到底是省心些。
“起锚咯~”
掌船大爷一声吼,甲板上的水手齐齐提锚上船,俩人齐发力左右撑镐,“吱吱”,船身缓缓离岸脱离了岸边泥沼,发出涩涩的低鸣声。
少年立于甲板上,凝睇着渐行渐远的小城,一股依依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儿。
喜乐从小在抚州县乡下长大,这里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眼看着小县城渐渐化为小墨点目中含泪,颤音问道;“少爷,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嘛?”
顾怀之摸摸他的脑袋,莞尔笑道:“傻小子,一定会回来”很坚定地回视着平安那不安的眼神,以此驱逐小书童的乡愁。
“浪大了,我们进…”
话音未落,平安那鸭公嗓子声就骤然而起,整个人双脚在原地踱步子、手舞足蹈,“少爷快看,岸边有人”
他咧嘴笑着,指着岸边那鲜红的身影欣喜叫着。
“傻小子,岸边有人与你我何干”
许是谁家内人在送远游的夫君呢?顾怀之很有自知之明,临行之前他已经和孙虎道别,还回平湖村和赵家爷俩言别,顾家那些个亲人这会儿估摸着以为自己要吃个饯行宴才走,所以…
“少爷,少爷!”
“我发现那人好像大…大少爷”
平安极目远眺,拽着顾怀之的衣袖不让走,不依不饶的架势令顾二公子招架不住,他蓦然回首,霎时双眸凝住般,薄唇微张,“这…这是兄长?”
“是大公子,少爷…真的是大公子!小的在大公子屋里见过那艳红的披风简直一模一样…”
书童比自己还激动,顾怀之哭笑不得,不免疑虑,“隔这么远,都是红色披风,你怎么确定就是大公子房里那件披风”
嫣红的披风好似万山从中一点枫火,美得令人向往、追逐,顾怀之久久不语,沉凝地注视着岸边那伟岸的人儿,又沉默了…
这时,一支穿云箭疾驰而来,“呼呼”擦过阴空破空驶入眼前,“噌”箭羽狠狠地插入船身发出阵阵嘶鸣,绑在上面的白纸条随风舞动。
顾怀之下意识地看向岸边,那人正挥动着手,好似无声说再见。
“少爷,上面有信笺”“肯定是大公子给你”
平安取下上面的纸条递到顾怀之跟前,双目直冒精光,小鹿眼乌溜溜地转,身子往自家少爷靠,其意图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