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顾怀之莫名有点脸热,清了清嗓门,“雨倒是愈发大了,你去看看后边问问船家,我们要的姜汤怎么还没送上来”
“若是没有姜汤,哪怕煮点鲜鱼汤也可以”
平安一步三回头,见自家少爷面色绯红,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一封信笺而已有什么好藏着掖着,少爷真奇怪…
将人打发走了,顾怀之小心翼翼地卷开那信笺,入眼就愣住了,【家中有吾不必挂念,出门在外务必珍重】寥寥几字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怀,心里再多的愤懑、不满在这一刻顾怀之有些释怀了,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离开顾家,除了逃离顾家的漩涡,最主要的是先生要到阜阳府那边上任,如今他的五经才学了泰半,还有好多问题需要师徒俩进一步交流,师徒肯定不能异地而处,只得匆匆陪着先生暂别抚州县。
少年将信笺揣进怀里,把箭□□,徐徐往舱里走,眼底晕开了丝丝笑意,整个人倒是松快些。
“请先生安”
元先生适时换好干衣服,正待出去透透气,迎面就遇见徒儿,见他那一脸喜色,打趣道:“可是家里那边来人送你了?”
“是的,先生”
少年怪不少好意思,眼神飘忽不定。
“那就好啊”“那就好,雨声劈里啪啦洒在窗台上,雨势更猛了?”
徒儿那身天青色儒衫颜色偏沉,没有往日那般飘逸,就连干爽的长发上亦有丝丝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元先生如是猜想。
“是极”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①选自柳永的《雨霖铃》,大抵不过是如此,阴沉沉的天儿着实不宜外出欣赏风景。顾怀之多少了解先生的秉性,这时候约莫着想站在甲板上感受两岸青山往后移,山峦如画,领略依山傍水的山河景色。
“既如此,你先下去换身衣服”
元先生有点遗憾,不过还是嘱咐自家徒儿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免得得了风寒就不好。
“扣扣”
顾怀之刚走到船舱门口,还没有开门,舱门就被敲响,他谨慎地问道:“平安,是你嘛?”
“公子,是小的”“船娘将鱼汤送过来了”
他这才将门打开,把平安和船娘放进来。
“三位客官,若是没什么事情,老妇人就回去了”
船娘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直视几人,低着头小声征询道。
“多谢”
顾怀之骇首,目送着船娘离开适才去了自己的房间。
“少爷,这鱼汤真是鲜美”
半大小子喝汤发出呼哧呼哧声儿,喝完还不忘啧啧称赞,双眼泛光直勾勾盯着顾怀之那一碗,鱼汤奶白色,汤汁上飘着绿油油的葱花,喝一口唇齿留香,浑身顿时暖洋洋,汤汁确实有点少。
“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你去先生那边看看搭把手”
平安还在回味鱼汤的味道,就被自家少爷赶走了。
人一走,屋子里就寂然,他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看书,窗外雨水倾洒在江面上荡起阵阵涟漪,雨水洗涤过的青山密树异常翠绿,船体轻轻晃荡着,好似摇篮令人昏昏欲睡,不过好在能打开窗子,外面那清凉的风鱼贯而入,吹得人心神荡漾,这时候看书无疑成了最好的选择。
“…九河既道,夏雷既泽,灉、沮其道,桑土既蚕,是降丘宅土里…”②选自《夏书》“译为:这里的九个河道全都畅通,雷夏蓄积成大湖,庸水和沮水都一起汇入这个湖水中,这片土既种了桑,养了蚕,所以人们从高地上迁移到平地上居住……”
船里难得静谧,他开始预习《夏书》,背诵+默写+自测+小考,如果四书五经书本上所有内容学完,接下来就该与其他人交流交流,先生如今去阜阳那边就任,以后要务缠身,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他切磋琢磨,若是阜阳府那边有一两个好友亦是美事,这么想着想着,一切都是朝着好方向发展,思虑瞬息,他敛了一切杂念又投入学习中。
按理说毛笔字重在神韵,对于初学者而言,当然要先学会“走”,再学会“爬”,若是实在没有手感,那就练好楷体字也是可以的,下笔重在手腕发力,而不是手指,若是心领神会,下笔如有神。
一勾一画,一捻一提,每个字都与笔者的心境息息相关,所以墨书是一件更烧脑细胞的事情,不仅要写对字词,还要每一字都要有自己的特点,字如其人多少有点道理,好的书面更是给考卷加分,所以顾怀之每天都会抽空抄书,学会一本抄写一本书,短期内掌握了这本书的内容就会往抓下一本书,最开始学的《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等内容都会按照137法则从时间长短轮流重复写,反复背,巩固基础,提高学习效果,增强记忆,从而达到学有所用,学以致用的境界。
“唔…”
稍顷,他望着纸上那滴墨水,在看向那个无知无畏的家伙,登时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要让阿狸成为猫界有文化的猫猫,学习这么快乐的事情怎么能让猫猫不参与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九河既道,夏雷既泽,灉、沮其道,桑土既蚕,是降丘宅土里…”②选自《夏书》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①选自柳永的《雨霖铃》
第39章
“阿狸!你可是与长兄说过了?”
这般任性的猫儿也不知随谁的性子,要不是它自己走出来跳到自己跟前,也不知要藏匿多久,真是胆大的家伙。
“呼哧”“呼哧”
猫儿那喷张的心跳声素来粗重,圆脑袋在少年的手边蹭来蹭去,瞪圆了眼,琥珀色眸子无辜地望着眼前人儿彷佛再说:来啊~快活啊~骚年。
顾怀之:“来,我墨书,你跟着我背”丝毫没有歪念头,全神贯注地教导阿狸背书。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陵,下民其忧…”③选自《夏书》“嗷呜嗷呜嗷,嗷呜嗷呜,嗷嗷呜呜嗷,嗷呜嗷嗷…”
猫儿昂着头,盯着陌上人如玉的少年,跟着吟诵,音调抑扬顿挫,不知道还以为它真的在识字。
它嗷呜一句,顾怀之就看一眼,算是回应,背完一段就摸摸毛脑袋算是奖励,一宠一猫颇为认真,气氛倒也温馨。
…
宜兰院,在屋里窝了几日,顾宜兰呆不住,趁着顾钱家婆婆出去买酸梅,她想着活络活络腿脚。
“小娘,您真是有福气”
蒹葭和白璐两个小丫头摸着肚子,感受到肚皮里边动来动去,直呼好神奇。
顾宜兰也是当母亲的人,见她们这般娇俏,黑白分明的眼神里浮现出单纯、懵懂的神色,摸着她们的丫鬟髻,眉目如水,笑道:“借你们吉言”
“我有点累,你们陪我出去走走”
“嗯嗯,我们一定好好护着小娘”
“是…”
一个搀扶着宜兰的左手,一个搀扶着她的右手,齐齐往院子走去,绯红的蔷薇花朵在墙头摇曳着,忽有一两朵花瓣在空中炫舞翩翩,霎时好看,惹得几人开心大笑。
“天晴了,小娘快看这里有好多花”
“还有这里…这里的白芍更好看,可惜被雨打过,焉儿耷耷不太精神”
两个丫鬟像麻雀一样在耳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顾宜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跟在身后笑笑没说话。
这时肚子隐隐作痛,那里一股暖流迸流而下,顾宜兰疼得脸色大变,刹那间摊在地上不敢乱动,“快…叫顾大夫”
说话有气无力,呼吸短促,微喘,“叫大夫”“孩子…我的孩子”,急得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蒹葭吓傻了,白璐忙大喊道:“嬷嬷不好了,小娘肚子疼”
“嬷嬷!”
两丫头扶着主子不知如何是好,尖锐的叫喊吵醒了在耳房睡觉的顾鸠家婆子,这一听顿感情况不对,连滚带爬地往外头去。
“天爷啊!这这…”
她瞧见顾宜兰倒在地上以为是磕着、捧着了,老脸吓得青黑,呵斥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请顾大夫”
他这话是对发呆的蒹葭说得,白璐这会儿帮着婆子将顾宜兰抱起来往屋里去。
“是…是”
蒹葭撒压腿儿跑没影,婆子不放心,边铺垫软褥子,边问自己主子“小娘可是磕着、碰着呢”
“呼吸、深呼吸!““不要紧张,一定不要紧张!孩子还没有足月,指不定是闹腾呢,娘子别怕”
嬷嬷沉着脸,柔声劝解着异常惊惧的人儿,眼风扫过白璐,见小丫头识趣儿地帮主子擦拭细汗,面色稍霁。
“呼气”
“吸气”
“对…就这样”
折腾这么久,几人早已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将顾氏情绪安定下来,正大口大口呼吸,婆子却频频看向院门口,满脸不耐烦。
“这丫头怎么这么慢”
“白璐你也去瞧瞧…”
打发了白璐,婆子堪堪松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捂着心口一下又一下顺气,嘴唇霎白。
“嬷嬷,你没事吧?”
顾宜兰浑身湿哒哒,鬓边秀发汗淋漓贴在脸上,很是难受,这才注意到值夜婆子脸色不对劲,急切问道。
“老奴没没、事、估摸着是老毛病犯了,心悸”“缓缓…缓缓就行”
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她试图挤出一丝笑意安慰小娘,奈何气息不顺露出了苦涩的笑。
“来了,大夫来…来了”
人未到声先来,几人风尘仆仆跑过来,呼吸都是紊乱的,就连顾大夫也累得憋红了脸,调整了一下气息,大夫紧忙收拾东西给病患诊脉。
望、闻、问很快久完成,只是大夫把脉后,那脸色就跟墨画调色盘一般乍青乍白,反正很凝重。婆子急得在院子里头走来走去像个无头苍蝇,双掌合在一起向天祈祷:“老天保佑”
“大慈大悲的天菩萨一定要保佑小主子平平安安”
“保佑小娘吃得好睡得好…”
很是虔诚。
良久,里头有动静了,婆子实在忍不住,急急进去堵在大夫跟前,追问道:“如何?”
“孩子没事吧?”
顾大夫沉凝片刻,目光如炬,在屋子晙巡一圈,像是在找东西,“你们屋子里可有藏红花等活血化瘀的东西?”
屋子霎时鸦雀无声,你看我,我看你,满眼疑惑“大夫,我家娘子吃得、用得东西都是经过您手,至于这屋子里的物件儿,老婆子和顾钱家婆子整日里严防死守,自娘子怀孕以后,除了老爷送了些东西,并没再添置新得用具…”
顾大夫却示意婆子将顾老爷带来的东西拿出来要检查一番,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顾宜兰摸着肚子,侧身躺在床上,死死地咬住贝齿生怕发出一丝声音让外头察觉到异样。
“这些话本子、小零嘴都是老爷从外头买回来的”
婆子将东西劈里啪啦倒在桌子上,等待府医察看。检查期间,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他,从而影响诊断结果,毕竟谁也不敢往那方面想象。
“嗯,这里头没什么问题”
一句话让这里的人如释重负,齐齐松了一口气,然大夫一句话再次把她们拉入深渊,“没有找到那个害人的东西,你们家主子依旧很危险,这次出血也是因为长期接触活血化瘀的东西,比如有毒的花瓣,被药水侵泡过的物件,从衣食住行等放方方面面来看,需要长时间使用的东西也许你们很容易被忽略”
“我已经配好药方,你们派个人去我那儿拿药材”
至于找出有毒之物就看这院子里的人了,他拿着药方示意来个人跟着,做些煎药等活计。
婆子使眼风让白璐去府医那边,自己带着蒹葭开始在屋子里翻翻找找。
“哎哟!这是怎么了?”
顾钱家婆子办完外头,将将回到院子门口,就瞅见顾大夫背着药箱从自家院门口离开,还没进门就急了,“蒹葭!刚刚我看到顾大夫从咱们院子出来,白璐那丫头在后头跟着,到底是怎么会事儿”
人还在院子门口就喊蒹葭。
“妹妹?你怎么起床了…”
顾钱家婆子迎面差点碰到火急火燎的值夜婆子,俩人吓一跳。
顾鸠家婆子将小姐妹拉到院子里,小声叨叨着:“出大事了”
“俺们院子里有毒”
“不是!院子没毒…呸呸呸!院子里里有毒…嗨呀我的天爷,咋捋不直舌头呢急死个人了”
婆子急得说话语无伦次,拉着顾钱家婆子直瞪眼愁眉,拍着大腿在原地打转。
“你慢点说,不着急”
“那…小娘还好吧?”
院子里有没有毒她不想知道,就想确定的是不能让自家主子有没有事儿?
“咳!…刚刚我睡觉来着,迷迷糊糊间听见俩丫头在院子嚎哭,叫嬷嬷。我急忙爬下床,一猛子开门就看见小娘倒在地上,差点让老婆子原地去世,我这个心啊、、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忙将人抱进屋里,使唤蒹葭去请府医,小娘说是没磕着、碰着,可是那裤子的有血啊!真真急死人。大夫来了检查半天,说是这次落血是主子长期接触活血化瘀之物…这不人前脚刚走,后脚我们就急急吼吼地翻箱倒柜…趴窝找哪个害人玩意儿”
俩人在哪嘀嘀咕咕一会儿,决定:先将屋里一应用具全都扔了,院子里哪些花花草草也该拔掉得拔!
说干就干,几个人累个半死,忙上忙下,躺在床上的顾宜兰听着动静就脸色发白。
“兰儿!”
“兰儿如何了?”
门口骤然传来熟悉的音调,顾宜兰委屈地抽抽嗒嗒,“焯郎”
“我疼…”
哭得小脸红彤彤,狐狸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门口的顾焯,声儿甜腻腻,含勾带刺,看得顾老爷心疼极了,“怎么样?还好吧?”
“见红了…”
她埋首于他腰间,瓮里翁气。
心上人这般委屈,顾焯自是看在眼里,忙拍着她的背宽慰:“别怕,我找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看”
“孩子可还好?乖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