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娆从东南的小门出宫,她需要步行到宫门外,慕家的马车在那里等候。才走出翰林院,迎面遇到数个小太监,抬着一架朱红肩舆。
肩舆是轿子的一种,看着像是两根粗竹竿,中间绑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人。肩舆上坐着一位盛装少女,看起来比慕媛略大了一些,旁边还有个丫鬟一边跑,一边给她扇扇子。慕娆不欲多事,立在了一旁,等他们过去。
谁料肩舆刚刚路过他们,那盛装少女竟然喊停了,拧着眉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慕娆,怒喝道:“哪里来的宫女内侍?见了本县主,竟不行礼?”
慕娆这才看清她的面容,这位县主长得倒也算俏丽,圆脸杏眼,穿金戴银,一身富贵气象。她不曾说话,文行舟上前一步,拱手道:“县主,这位是陛下亲封的安顺公主,微臣是翰林院学士文行舟。”
他的言下之意,他们本不需要向她行礼。
县主一愣,道:“怎么,你不是太监啊?”她还以为,这宫里长得又白又嫩的男人,且没有胡须的,都是太监呢。
旁边的丫鬟仍不住小声提醒:“县主,他穿了官服的……”
那县主哦了一声,好像有点失望。她的话让文行舟面红耳赤,被说做太监,是何等的羞辱。县主不再理睬他,移过目光又去看慕娆,道:“安顺公主?便是前朝那个嫁给蛮夷的公主?”
慕娆见她骄横跋扈,被封做县主,又可在宫中出入,显然是皇亲贵族。她没有理睬,也没有说话,只想等她过去。
可那县主好似有意跟她过不去似的,也不走了,坐在那里笑道:“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就是命不好,刚刚太后姨母还跟我说呢,过些日子,要给安顺公主找个鳏夫,原来就是你。”
文行舟听不下去了,道:“公主!咱们走吧。”
她点了点头,和这样的人纠缠,不过是多生事端。那县主见他们不告而别,忽然大声道:“你们敢走!喂,给我追啊!”
县主大概觉得自己在骑马,双脚重重地跺那肩舆的踩脚处,命令太监们往前赶。谁料那雨后地滑,其中一人走得太着急了,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肩舆失去了平衡,县主猝不及防地摔了出来,正巧扑到了慕娆的后背上,抱着她一起滚到了地面上。
慕娆只觉得身后一声惊呼,还未回头去看,就被砸晕了。
她清醒前的最后一秒,脑海里只有一行字:人在路上走,祸从天上来!
。
慕娆从昏睡中醒来。
她尝试动了下身子,只觉得疼痛难忍。她看屋内光线昏暗,但又不知道这是哪里。旁边打瞌睡的宫女被她惊醒,急忙起身掌灯:“公主醒了?”
“这是哪里?”
宫女道:“这里是文华殿偏殿,公主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她隐约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那个县主可真重,砸得她卧床休养。看样子,她被就近送到了文华殿,也不知伤势如何,总归是很痛。
宫女端来了米粥和小菜,服侍慕娆用膳。她确实是饿了,不多时便吃得干干净净。慕娆本想问一下,侯府的人可知晓这些;再一想,那些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关心她呢。
人在受伤的时候,往往内心都会很脆弱,慕娆也不例外。
虽是祸从天降,可的确是那县主的不对。不过看对方的口吻,称太后为姨母,应该是很得宠的。而她只是一介亡国公主啊,又什么权势,去要求对方道歉?
慕娆呆呆地望着帐顶,宫女端着碗筷出去了。
室内又重归一片安静。慕娆歪头看那烛光扑闪,大概是忘记了换,不多时,烛光渐渐也灭了。
就当她习惯了这片黑暗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两道声音。
是那熟悉又讨厌的县主的声音:“表哥!”她带着撒娇的腔调,娇嗔道:“明明是那亡国公主无礼,你干嘛揪着我来道歉,我才不道歉。”
“她无礼?整个宫中,谁有你横?!”紧接着是叶曜训斥她的声音。
“她那天还说你胖……”
叶曜冷声道:“你将她砸成那样,是你胖还是朕胖?”
“那你压她一下试试?她肯定比现在还惨。”
外面一下子安静了。叶曜进来的时候,显然被那没脑子的表妹气得够呛。他以为慕娆还没醒,扫了一眼便出去了。
“你!”他对表妹道:“即日起搬到文华殿闭门思过,什么时候安顺公主好了,你什么时候再出宫!”
--------------------
作者有话要说:
叶曜:朕不胖
第011章:
县主第二日便搬了进来。
慕娆才知道她叫许玉彤,是太后的娘家外甥女儿,被封做福元县主。县主一向活泼好动,到了寂静的文华殿,更是一点也闲不住。
大清早,慕娆便被外面砰砰咚咚的声音吵醒,许玉彤人未至,先遣人搬了许多箱子来。她们二人各住一个偏殿,按理说离得是挺远,但这木制的宫殿并不隔音,各种嘈杂的声音一直到午时才停歇。
期间,宫中的女侍医来了一次,亲自给她换药,慕娆免不了哀嚎了几声。她正疼得要命,忽然想起许玉彤搬到了这里,会不会在外面看她的热闹?立刻紧咬下唇,哪怕伤口如火燎般疼痛,也不喊一个字。
女侍医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嘱咐了几句。等上完药,慕娆宛如一只废猫,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榻上。
她的下唇几乎被咬得失去了知觉,过了好久才缓过来。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又在这医疗落后的古代,慕娆也不知道她要趟多久。只是,她能申请回到侯府中躺着吗?她十分怀疑,叶曜是故意把许玉彤放在这里,以便于折磨她的。
慕娆无精打采地吃完了午饭,躺在床榻上既睡不着,也动弹不得。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昏进入梦乡,正梦到在森林里与狼共舞,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将她猛然惊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许玉彤带了两个丫鬟,冲了进来,门口的宫女显然没有拦住她们。
“看!我就说,安顺公主已经醒了吧。”见她醒了,许玉彤拍手笑道:“皇帝表哥不让我进来,你们还真听话,不让我进来?他的话最不能信!之前还让我遇到公主,不给公主好脸色看呢,这不我做到了,反倒怨了我。”
慕娆看着她,心道果然如此,这就是叶曜派来折磨她的先遣部队。
许玉彤见慕娆不说话,只是冷着脸看自己,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过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目的,又拍了拍手,那俩手捧盒子的丫鬟,又向前一步。
“安顺公主,今日我来看你,也是替太后姨母来问候问候。”许玉彤毫无羞愧之意,大言不惭道:“先前那场意外,害得我也狠狠摔了一跤。表哥和姨母已经重重责罚了当时的太监们,我也来此养伤,并略备了一些薄礼。”
丫鬟们齐刷刷打开那盒子,里面原是人参等物。她并不是来道歉的,只是勉强来看慕娆一眼,走个过场。
慕娆心里如何不知,她也不看她们,淡淡道:“县主的心意我领了,天色不早了,县主请回吧。”
许玉彤嚣张跋扈的走了,慕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想若是叶曜能和他表妹喜结良缘,她一定会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们幸福。
又蠢又笨又能一句话将叶曜气死的本领,可不是谁都有的。
更何况,许玉彤的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这样的人压根不适合生存在后宫。
不如……她撮合一下他们?
慕娆兴奋地想着,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脸上慢慢展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
一晃眼,便过去了十多日。
日暮时分,叶曜从武英殿走了出来,抬首望了望天际的晚霞云色,恍如野火燎原。凉风怡人,眼看便要夏去秋来。
叶曜身着月白色银丝花绣劲装,腰束黑金大带,身姿挺拔如竹。他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们撤下肩舆,正欲大步前行,余光瞥见正对着武英殿的文华殿。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起居和处理政事皆在这里,大约住了将近两年。看到了文华殿,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影。
随行大宦官刘哲知他的心意,道:“陛下,可要起驾文华殿?”
“她怎样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刘哲自然猜得出他问得是谁,忙道:“回禀陛下,这几日女侍医都有来报。安顺公主伤得虽重,但好在没有大碍,正在逐步好转。只是女侍医说……公主虽然疼得要命,却强忍着不肯喊疼。”
叶曜道:“谁问你这些了?!”
“奴婢该死。”
他虽然口中斥责,双脚却不自觉往文华殿走去。刘哲忙带着人快步跟上,待到了文华殿的门口,叶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在外面等候。
他迈入文华殿,见里面静悄悄的,两个宫女在廊上一边熬药,一边打瞌睡,都没瞧见他。再往里走,忽然听到了表妹那极不悦耳的铜铃般笑声。
“哈哈哈……我真,我真的有嫁给皇帝表哥的命?”
“当然。”慕娆的语气异常温柔,只听她缓缓道:“你手掌上,最上面的一根长线,与小指底部之间的横短纹,是你命中注定的姻缘线。你的姻缘线之中,隐隐有凤纹,将来或许可母仪天下。”
“那,公主姐姐你快看,我能生几个儿子?”
叶曜再也忍不住了,冷着脸走了进去。
。
慕娆正在给许玉彤看手相。
她斜斜地靠在枕被上,正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几日,慕娆经常给宫女们看手相,她会看相的事儿便不知不觉在文华殿的宫女中流传开来。就连一向不爱搭理她的许玉彤,也厚着脸皮来找她算命。
慕娆投其所好,说的她心花怒放。许玉彤察觉出她没有和自己争夺表哥的心思,对她越发亲厚,竟开始喊她姐姐了。
两人正亲密无间地手拉着手,分析手相,叶曜便这样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吓她们一跳。
“表哥!”许玉彤连忙站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叶曜用手指着她,又指了指门。
“回屋呆着去。”
“哼。”许玉彤不高兴的嘟了嘟嘴,她隐隐觉得表哥可能要生气了,还是赶紧听话走吧。临走前,不忘叮嘱慕娆:“别忘了告诉我几个。”
慕娆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等许玉彤的背影和脚步声消失,慕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甚至懒得再有表情。室内的气氛也瞬间冷却,竟有一点冰窖般的寒冷。
叶曜离她约有三四米,他冷冷望着她,道:“好了?”
“哎呦。”慕娆赶紧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皱着眉弯了弯腰:“回禀陛下,没好。”她觉得,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尽量示弱。
“朕还说,若你好转,便送你回侯府,看来公主暂时回不去了。”叶曜自找个圈椅坐下,他的双手放在扶手上,盛气凌人,看着像是个正在审讯她的大理寺卿,而不是来探望她伤情的。
慕娆一愣:“啊?好……好了很多了。我明天能回去吗?”前些时日慕弘和来探望她,说请示了皇帝,但并没有得到批准。因此,她不得不住在宫中养伤。
“你说呢?”叶曜嘲讽一笑,道:“看来公主也不知道自己是好了,还是没好,朕会告知太医,让他们勤为公主清洗伤口,多多换药。”
她脸色煞白,换药实在是太痛了!好不容易女侍医才告诉她伤口开始慢慢愈合,叶曜是想……揭她伤疤吗?
她只好再次示弱,垂头丧气道:“陛下容禀,我近日睡多了,脑子有些糊涂,不太清醒。”
叶曜冷笑道:“既然脑子不清醒,为何来糊弄朕的表妹?”
“我说的都是实话。”慕娆试图迷惑他。
“妖言惑众,罪同巫蛊,是要入狱问斩的。”叶曜斩钉截铁道。
慕娆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绞尽脑汁,赶紧找了个借口给自己辩解:“这也是逗县主开心。”
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叶曜面上的表情。他冷冷坐在那里,语气异样讽刺:“堂堂一个公主,竟也要讨好一个县主?”
慕娆恼了,道:“堂堂一个皇帝,跑来跟一个公主斗嘴?”
叶曜他是闲的吧!将她扣在宫中尽情折磨也就罢了,还专门跑过来当面嘲讽?她实在是气不过。
不料叶曜冷冷道:“你以为朕愿意看到你。朕曾经有眼无珠,被一个女人迷惑,所以朕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到底有怎样的蛇蝎心肠。不过朕错了,那个女子至始至终,从头到脚,都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他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倒出,心中更堵,仿佛又把那些旧日的伤疤揭开,再次体验曾经的伤痛。叶曜起身往外走,外面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黄昏雨。
十四岁那年,他与慕娆在这里初遇。
他生来心高气傲,对寻常贵女都不加理睬。那日随父入宫,他望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在文华殿旁放风筝。
湛蓝的天空下,小姑娘咯咯笑着,那是他极少见过的纯真笑容。宫宴上,他得知这是本朝的公主,生长于民间。公主跳的那一曲甚是奇怪的舞,他压根没怎么注意,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干净纯粹的秀容。
之后,他竭尽所能地对她好,满足她的一切需求,陪她玩,送她衣裳,同她订亲……再往后,被她伤得遍体鳞伤。
沁凉的雨水滴在他的面颊上,他轻轻闭上眼,想要忘记这一切。
本以为已彻底走出这段孽缘,没想到,再相见,还是愤怒。
或许,他就不该再见她。
第012章:
夜雨滴打到屋后的芭蕉叶上,一滴一滴,让慕娆愈加心烦。
她被叶曜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过后,先是气愤,再是郁闷,随后陷入到一种说不清言不尽的心境中。她怔怔地望着这无尽的黑暗,回忆起游戏里有关叶曜的一切。
十四岁,宫宴,慕娆与叶曜初遇。
叶曜被广大乙女游戏的玩家戏称为工具人,按照攻略,他提供好看的衣裳,解决所有的麻烦。他永远是温柔体贴地和女主对话,喜欢陪同女主打猎,并且战无不胜。
两人的剧情大多发生在吃喝玩乐的场所,如上元佳节,两人并肩游京都灯会;草长莺飞,骑马去城郊踏青;七夕佳节,夜半泛舟湖上;白雪飘飞,一起在宫中堆雪人。
可以说,他是慕娆身边脾气最好的一个男人,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
既然是工具人,到了最后一年,就没必要太考虑他的感受了。有一次,慕娆同巫不修在城外烧烤,邂逅了叶曜,好感值掉了30。又有一次,慕娆同塞外王在围场里一同骑射,再次邂逅叶曜,不仅好感值再掉30,他们还打了一架。